大多數浪漫派作曲家都對浪漫主義懷有先入之見。
他們是宣傳家、鼓動者。
他們指揮或演奏彼此的音樂。
他們撰寫關于新風格和新理論的評論文章。
可是弗雷德里克.肖邦不是。
他沒有讀過多少書,對浪漫主義也沒有什么感覺。
他喜歡游走于貴族圈子之中,并且特別關心諸如風格、品味、格調、衣著之類的東西。
他可以同時是機敏的、暴躁的、文雅的。
他是那個充斥著邪惡瘋狂悲傷快樂時代中最耀眼的明星,他的沙龍晚會只對精心挑選過后的觀眾開放。
陣容多么豪華的晚會。
李斯特與他四手聯彈,但是音量決不許掩蓋住他。
門德爾松當翻譜員,同時等待著自己的演奏。
圍在鋼琴四周的可能是柏遼茲,梅耶貝爾,海涅,德萊克羅瓦,喬治桑,歐仁蘇,可能阿萊.謝佛爾就坐在背景處畫現場素描。
這就是肖邦,西方音樂歷史上最偉大的鋼琴作曲家之一,
肖邦的作品是那個時代的傳奇。
在19世紀想要成為一名偉大的鋼琴家,就要當一個演奏肖邦音樂的鋼琴家。
甚至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的反浪漫主義時代,這句話依然被奉為為真理。
即使到了今天,肖邦音樂出現在鋼琴獨奏音樂會上的頻率也絲毫不遜于其他任何作曲家。
其他作曲家的音樂都有大起大落,肖邦的音樂走的卻近乎平穩。
肖邦仿佛掌握著一種獨家的作曲魔術,他可以把實用音樂從簡單的訓練和表演技巧轉變為高技術性和音樂欣賞性的藝術作品。
今天的鋼琴演奏者依舊在他的系列作品中尋找蛛絲馬跡,試圖破解其經久不衰的的玄機。
肖邦是‘絕對音樂’的作曲家,他幾乎從不給自己的音樂作品命名。
如今人們口中的黑鍵練習曲(op10no5),冬風練習曲(op12no11),雨滴前奏曲(op28no15),軍隊波羅乃茲(op40no1),所有這些標題都是由出版商提供的浪漫杜撰。
Op25.no2,有人稱其為‘陀螺’,有人稱其為‘蜜蜂’。
只因它如風一般自由輕盈的節奏旋律。
在這首2/2拍三段體的作品中,右手無盡的三連音是貫穿全曲的根基,在快速演奏的同時必須要注意每個音符的平均。
因為每個演奏者的手型和習慣都不同,所以這首作品如今流傳著一套又一套指法。
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誰敢稱自己的指法是唯一權威。
該曲目的指法被創造又被分離,被各取所需又被肢解。
就像一副撲克牌,被任意洗牌過后你可以抽出一張黑桃A說這是對的,我也可以從中抽取一張方片K說這是對的。
當手指和技術達到一定階段,每個演奏者心中都會出現那張紙牌。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不變的是這張紙牌上的花紋圖案似乎永遠都在發生著變化。
起初學習這首曲目的時候李安使用的是米庫里版本的指法,后改用了約瑟斐編輯的指法。
二者間很接近,但略有不同。
直到備戰海星杯全國鋼琴大賽的時候,他根據自己的手指習慣結合肖邦大賽官方推薦的版本指法研究出了一套屬于自己op25.no2的指法。
就是陳璇今天聽到的那些數字。
每一個數字背后都是他經過大量研究嘗試所做出的總結。
他清楚自己的演奏遠遠還不成體系,更摸不到所謂的演奏風格。
目前他能做到的就是處理好每一個自我的理解。
這首作品于他就是自由。
所以演奏之中要帶著純粹的釋放,但又要兼顧每一個觸鍵必須清晰。
舞臺上他已經忘卻了這是一場考核,兩只手如同清風般吹過一片又一片青綠色的麥田。
最后隨著右手四指最后一次掉在小字一組的C上面。
他整個人都停了下來。
把炎炎夏日里最后一股清涼送至臺下,然后松開了所有手指。
三秒,在安靜的現場過去。
就在現場所有人都覺得可以換口氣的那一刻,李安抬腳用力的踩在了延音踏板上。
伴隨著整個人進入了另一種狀態。
兩雙手高起猛落連續砸出了兩個強烈的和弦。
貝多芬第二十三鋼琴奏鳴曲熱情op57,第三樂章。
“噹—噹!”
“噹—噹!”
緊張的氣氛一瞬將舞臺渲染,李安開始了樂曲考核部分的演奏。
作品前五小節采用附點節奏,配以他手臂手腕同時發力,將第二樂章尾聲最后的和弦連續擊出。
不協和的減七和弦,力度在凝重的空氣中逐漸增強。
現場觀眾的神經感官似是被這一組又一組接連不斷的強烈和弦震開,不得不從剛才曼妙輕柔的肖邦練習曲中抽脫而出。
下一刻李安右手以略微夸張的跑動從右至左開始移動,手指飛舞著的急速密集滑至低音區,此時左手悄然加入。
緊接著雙手齊動,音樂動機在連續的十六分音符跑動的轟鳴中隱然若現。
從二十小節開始,正式進入主題的呈現。
貝多芬第二十三鋼琴奏鳴曲熱情op57,第三樂章。
羅曼羅蘭曾稱此樂章為“火焰般的急流在花崗巖石的隧道上。”
作為貝多芬最為傳世的音樂篇章之一,熱情在整個鋼琴音樂歷史中都占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
熱情有狂風怒吼般的發泄,又有涓涓細流樣的柔情。
激情似火中亦不缺失暗淡陰郁的捫心自問。
它所表現的深刻悲劇性、激烈的矛盾沖突、頑強的斗爭精神,無一不是同類作品體裁中極其罕見的。
曾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想成為一名貝多芬作品演奏家,熱情將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繞開的高山。
當然,繞不過去的還有廣大琴童。
熱情第三樂章作為考級教材里最后一個大BOSS,曾給無數琴童的同年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就是這樣的貝多芬,這樣的熱情,李安此刻卻演奏的格外輕松,滿臉平靜的哪還有剛才那股勢與壓迫反抗到底的嚴肅面孔。
主題開始沒多久之后,秦勇就聽出了問題。
就像,就像...
就像褲子都...你就給我看機器貓?
他覺得李安就像是在故意藏著什么一樣。
與剛才演奏肖邦的那一位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