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男的左手按在藍牙耳機上面,右手持槍把槍口對準了前方的人影。
不知為何,對方就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樣預判了他的動作,第一槍被那人用不可思議的速度閃了過去,只造成了一點擦傷。
光頭男畢竟不是一般人,一槍失利,他迅速做好開第二槍的準備。
“啊!”
金平安的慘叫聲,讓光頭男愣住了。
“這聲音…”
光頭男似乎回想著什么,眼睜睜看著金平安跑向房車后方,沒有任何動作。
至于姜開濟的亂槍掃射,他一點也不在意。
在非洲戰場上,頂著重機槍的火力射殺敵人,都算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更何況姜開濟的小手槍。
光頭男看了眼房車收起手槍,緩緩退入深林消失不見。
三人沒敢再輕舉妄動,但現在敵暗我明,一直待在房車附近極不安全,誰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會不會繞到他們后面。
田浩決定先上房車,至少房車內部要比外面安全的多。
光頭男不可能一直跟他們僵持下去,只要等到警隊的支援趕來,就是他們的勝利。
房車的車門沒有關嚴實,田浩在前,金平安居中,姜開濟排最后。
三人陸續上了房車,車上并沒有田浩所警惕的同伙,只有一個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傾倒在地的大鐵桶。
一個只穿著一件加長T恤,接近全身赤裸的女孩側躺在房車地板上,裸露出來的皮膚遍布淤青。
田浩和金平安立馬走上前把女孩從鐵桶里拖出來,輕輕放到沙發上。
田浩摸了下女孩的額頭,入手處滾燙無比,只要接受過亞聯義務教育的人,都能判斷出來這是眼窩發炎引起的高燒。
“老姜!叫救護車!”
田浩吼了句。
感受到陌生人的觸碰,女孩下意識的開始掙扎,但這種掙扎就像一只餓了三天的貓一樣,軟弱無力。
隨著腦袋的微微擺動,清秀稚嫩的面容也露了出來。
她的臉上也沒有疤痕,年齡看上去應該要比金平安還要小一兩歲。
金平安擔心頭發會落到女孩嘴里,輕輕幫她把發絲撩到一旁,但是當他看到女孩的全貌,頓時嚇的后退半步。
因為發絲所掩蓋住的左眼眼眶是一個大空洞,里面并沒有眼球,眼眶里的視覺神經清晰可見,本分神經都已經發炎了。
很明顯,女孩的眼睛被強行摘除后,那群人并沒有任何后續處理。
短暫的驚嚇過后,憤怒,暴戾,悲戚等情緒涌上金平安的心頭。
剛剛所受到的驚嚇乘以數十倍后,全部轉變為對胡英韶的怒火。
布谷,咕咕,布谷,咕咕。
車外,布谷鳥還在不停的叫著,仿佛是在哀嘆女孩的命運。
十五分鐘后,警方的增援趕到,小樹林中散布著大批全副武裝的特警,天空中還盤旋著一家直升機,三人終于可以從車上下來。
女孩被醫護人員抬著送上救護車。
金平安想說些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轉過身,望著眼前房車腦海里閃過一幕幕畫面。
有微笑著選擇服毒自殺的安思恩;有刑警隊里那一個個申請麻木如同人偶的受害者;還有剛剛那個,給自己留下不可磨滅印象的空洞眼窩。
這些人,全都直接或是間接的受到過胡英韶的傷害。
金平安的心底既憤恨又憋屈,憤恨胡英韶的所作所為,憋屈自己拿不出任何證據。
田浩讓醫務人員肩膀給傷口止血消炎后,就跟技術科的人一起湊在鐵桶旁邊,看著他們從桶里面撈出一堆發黑的東西。
桶里盛放的液體是稀釋硫酸,根據沒有還沒溶解的筆桿和硯臺判斷,桶里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有很大概率是紙張。
先前對陶君的審訊中,他有提到過,胡英韶會用受害者的體液研墨寫字。
那么他的那些特殊作品、毛筆、硯臺上,肯定會留有受害者的DNA。
然而…
經過硫酸浸泡,上面的DNA被破壞的一干二凈,換句話說。
關鍵的證物全沒了。
哪怕田浩在剛接近小樹林時,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咬緊牙關。
好不容易從陶君嘴里得知這個情報,好不容易找對了辦案方向,好不容易追上了房車,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局。
“看開點老田。”
姜開濟走過來拍了拍田浩的胳膊:“至少我們解救了一個孩子,這已經很不錯了。”
說完姜開濟特意指了指,從房車內部搜出來的一大桶濃硫酸和一小桶過氧化氫。
對方帶著這些東西的目的不言而喻,只要做過化學實驗的人,都清楚光頭男是打算配置食人魚溶液。
這種強酸只需要把濃硫酸和過氧化氫按照七比三的比例混合,就能得到。
按照鐵桶里的濃硫酸容量,調配出來的食人魚溶液,完全可以把一個人腐蝕成一團血水。
食人魚溶液的原材料不僅容易搞到手,價格還很低,只是配置的過程中要謹慎一些,不能一次性調配過多。
因為過氧化氫在遇到濃硫酸時,會產生很大熱量導致液體沸騰,一次性調配過多,會導致強酸飛濺,對調配者造成傷害。
另外,大物件的話,最好是先放要溶解的物品,再慢慢倒入溶液。
如果物體較大,直接往桶里一扔會讓溶液迅速沸騰濺射出來,一點點的倒入能有效的防止這個問題。
至于為什么不直接用濃硫酸,這還用問嗎,單純的濃硫酸溶解尸體的速度,哪能跟過氧硫酸比?
即便姜開濟說的沒錯,可田浩還是很懊惱。
哪怕他們只提前五分鐘,也能從光頭男手上搶下來一些來不及銷毀的字畫。
那時就有了給胡英韶定罪的證據。
“我沒有看不開,只是這即將到手的物證就這樣被…”
“老田!老姜!劉隊喊你倆呢。”一名刑警隊成員跑過來打斷兩人的對話。
兩人只能先暫時打住這個話題,一齊走向劉園。
劉園和金平安一起,站在房車的另一邊。
這里是金平安受到槍擊的地方。
劉園此時帶著防爆頭盔,舉著防爆盾牌,神情嚴肅干練,一改平時笑呵呵的交際達人形象。
他正朝著金平安問話:“你就在這個位置遭到的槍擊?”
金平安點點頭:“當時我繞到房車后面,想從背后用電擊槍制服他,結果卻發現房車后面沒人,我那是剛想站起來就感覺到后背發涼,下意識朝旁邊一躲,正巧躲過了一發子彈。”
金平安繪聲繪色的講述著那時候的驚險。
劉園抬手摸了摸下巴說道:“你擺出當時的姿勢給我看下。”
金平安雖然不知道劉園想要干嘛,但他還是乖乖擺出起身的姿勢站好。
劉園先是觀察了下傷口的位置,然后轉身走向樹林,用頭盔燈仔細尋找著什么,金平安三人則是老老實實跟在他的身后。
沒過多久劉園就在東南方向地面上,找到了折斷的枯枝。
劉園仔細檢查了下枯枝的斷層,然后又觀察了下周圍樹皮上有無劃痕。
這時對講機響起:“劉隊,樹林有很多地方撒了大量芥末粉,警犬沒辦法…”
劉園嚴肅道:“我知道了,先不要讓警犬出動,原地待命。”
“是!”
劉園順著斷裂枯枝的方向繼續追蹤,走著走著前方布谷鳥的聲音讓他皺起眉頭。
他轉身朝著三人問道:“這鳥叫聲,是不是一直都在?”
“是一直都在,不過好像停過一陣子…”
姜開濟撓著頭發,仔細回想著:“鳥叫聲,在手雷爆炸的時候停過一陣,后來在我們開槍交火的時候又停過一陣,再后來…”
連續開了數槍的姜開濟精神比較緊張,記不起來后來鳥叫聲到底停沒停過。
還是田浩在一旁補充道:“沒錯,只有我們開槍時鳥叫才停過,我們三人在房車邊上匯合后,鳥叫聲基本是連續不斷的。”
聞言劉園立馬掏出手機打開測繪地圖。
看了一會兒后,他拿起對講機:“讓警犬往西南方向追。”
“為啥啊?”
金平安不解的問道:“我們這邊不是東南?”
劉園保持著嚴肅的神情,口氣十分凝重的說道:“這個犯人很謹慎,從你們最后一次見監控中見到他,再到趕來這片小樹林應該花了不少時間吧?”
“…是的。”
一步慢步步慢,正如姜開濟所說,他們能救下一名受害者,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對方是來毀尸滅跡的,這么大的時間跨度,受害者還活著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在你們到來的這段時間里,犯人幾乎一直在布置現場。”
劉園拾起剛剛的斷裂樹枝:“樹林里有小池塘,空氣濕度又大,怎么可能會有干燥成這樣的樹枝?
我相信,附近肯定還有很多這種小樹枝。
這個兇手的警惕心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在你們趕過來的時間里,他應該一直在準備這些反偵察陷阱。
哪怕他并不知道清楚自己的行蹤有沒有暴露。
說實話,我懷疑犯人很有可能是上過戰場的退役雇傭兵,或者曾經當過偵察兵。
反偵察手段雖然簡單,但足夠應付絕大多數普通警察了,他對警方的偵察手段非常熟悉。”
可是…這跟你判斷他往西南跑有啥關系?
不過,羅里吧嗦一大堆的劉園很快就回歸正題。
“你們是從北邊過來的,來的路上應該能注意到,北邊有一大片荒田,往北走直升機一照,躲都沒地方躲,所以他只能往南邊大山里跑。
布谷鳥一直在叫,就代表那個方向沒有人,所以他在射傷你后,肯定沒有往東南方跑,那么結果就顯而易見了。”
“那如果他繞過布谷鳥了呢?”金平安非要杠一句。
劉園嚴肅的表情瞬間收斂,變回那個樂呵呵的交際達人。
他攤了攤手:“繞過了就繞過了唄,這只是一個推測,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準確說出犯人逃跑的方向。”
金平安原本以為劉園會像信使或者艾涼那樣,說出一大堆論證,結果他來了這么一句話。
這就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嗎…
金平安嘆了口氣,趁著三人討論后續事宜,偷偷回到房車上面。
他把手貼在房車的墻壁上,很明顯是打算使用回溯了。
這一次金平安打算回溯個徹底,既然房車是用來囚禁受害者的地方,那胡英韶肯定也會出現在畫面中。
只要把房車去過的,停留的所有地點全部找出來,然后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排查。
他就不信胡英韶能把所有證據,全部都處理干凈一點不留。
金平安隨便找了個最近的房間鉆了進去,這些房間他遲早都要進一遍,先進哪個后進哪個無所謂。
“老田,老劉,你說這案子啥時候才是個頭兒啊。”
姜開濟叼了根煙放在嘴里,沒有點燃:“算上平安自行調查的時間,前前后后應該有一個多月了吧。”
“以前又不是沒查過長期案子,你急什么。”
田浩同樣叼了根煙沒有點燃。
姜開濟嘆了口氣:“我不是急,主要是這個案子實在是太打擊人了。
從前不久我跟老梅和你端掉那個黑窩點開始,每天都能收獲新的線索,但每個線索都會被攔腰斬斷。
從最開始銷售那條小魚,一直到陶君,王友才,胡英韶這種大魚,包括這一次,每一次對方都能趕在我們到來之前,毀掉關鍵線索。”
田浩都默不作聲,他又何嘗沒有挫敗感。
自打內華市的那群犯罪者來到千花市,那個自由散漫,社會風氣平和的旅游之城就消失了。
好人的培養需要長年累月的教育,而壞人的誕生往往就在一瞬間。
三人叼著香煙吧嗒吧嗒的嘬著,誰也沒有再開口。
大家都是老同事了,姜開濟也沒指望他們倆會安慰自己,他只是想發發牢騷而已。
畢竟最近過得實在是太憋屈了。
“老田…嘔…”
金平安晃晃悠悠的從房車上下來。
田浩一看就知道這小子去干嘛了,他走上前去扶住金平安:“不是說使用回溯前跟我說一聲嗎!”
“反正都得用…嘔…早說晚說都一樣…”
金平安強忍著惡心感說道。
全套回溯的后遺癥,并沒有被意識空間彈出來的后遺癥來的強烈,但兩三次過后同樣會有刺痛和惡心感。
“找一個叫李榮的人…房車是他買…嘔!”
金平安終究是沒忍住,吐出一口粘稠的液體。
這一吐,讓不遠處的劉園和姜開濟齊齊愣住。
田浩叼在嘴邊的煙,掉在地上,被那灘液體浸染成暗紅色。
沒錯,金平安吐出來的不是胃酸,而是一口鮮血。
金平安吐出這口鮮血后,兩眼一黑暈死過去。
一股寒意爬上田浩的脊背,他瞳孔緊縮,嘴巴微張,心臟狠狠地震顫了一下,扶著金平安的胳膊也變得無比僵硬。
“平安!喂!平安!”
田浩不停拍打的拍打著金平安的臉,對方卻毫無反應。
“老姜!趕緊讓救護車回來!快!”田浩失控的大叫道。
姜開濟不敢怠慢,立馬打電話聯系救護車。
劉園則是和田浩一起,把金平安抬到一處平坦的草地上放好。
他看著田浩質問道:“他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為什么會吐血?”
田浩嘴上不斷道歉:“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那樣做,對不起…”
此時此刻,田浩發現,自己這么多年來,從來都沒有變過。
他還是過去的那個他。
那個只要能破案,就會下意識忽視犧牲的田浩。
那個只有造成無可挽回的后果,才會假惺惺的流兩滴眼淚的田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