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正博的外表,和普遍大藏省官員給人的印象差不多。
長著一張方長的臉,氣質嚴肅古板,很符合公眾心里那種公正無私、努力工作、自我犧牲、一心只為公共利益著想的理想公務員形象。
只是他彎著腰,嘴里說著非常客氣的話,眼神卻一點都沒有請教的意思。
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神隱而不發,不怒自威,徑直注視著長野直男,犀利的眼神,帶著一股走馬上任的逼人氣勢。
長期以來。
大藏省在曰本都具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央行一直試圖從大藏省中獨立出來,但是從來沒有成功,因此大藏省對“非正式護衛艦隊”擁有最終的發言權。
形象的來說。
大藏省本身相當于加盟商總店。
而銀行則是以特許加盟商的形式出現。
位于霞關的如堡壘一般的大藏省大廈中,一位穿著樸素的四十歲的課長,可以向一群身著藍衣的銀行家們頒布命令。
幾十年來,這種儀式曾是并且現在還是財政部的核心,而重要的東西很少被寫下來或是形成條文。
規則屬于一種口頭傳承,由課長加以闡釋。
因為核心的動機是保護銀行利潤,系統對此也表示容忍,這一過程的非正式性對日本經濟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
也因此。
這種‘非正式護衛艦隊’——即宏觀調控政策的經濟,被美國和西方國家痛罵,曰本就是一個披著國家名的株式會社。
因為曰本金融和經濟系統的“規則”不像西方那樣具有附加意義。這里沒有裁判;“官員實際上是球員經理,敦促著他的銀行家隊伍”。
而事實,這樣的評判也頗為客觀。
在戰后麥阿瑟坐鎮時,反壟斷對策法被執行,而大藏省官員的黃金年代從美國占領期開始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
雖然除了成為公共服務的樣板之外,大藏省不能以任何其他的面目出現。
但是精英中的精英受到的訓練以及部門運作的環境,不會使大藏省成為比其他部門更心慈手軟的官場、更沒有進取心的部門,反而會使它更加野心勃勃。
而對于大藏省職員而言,也期望得到商界領導層能夠提供的最高的“空降”職位。
通常這種職務就是大手企業,銀行、保險公司或是證券交易所以及集團公司中那些收入優渥的頂級管理職位。
誰在大藏省級別越高,就越能得到更好的空降職位。
如前事務次官是最可能掌管央行、出口銀行或是投資銀行的會長,也是擔任一家國有會社社長的人選。
這種空降人事制度,讓大藏省保持著神秘感的同時,也間接控制著各大財團。
所以在上市公司股權歸屬民眾所有的今天,財團即國家的本質已經不是一句話能夠說清楚。
而曰本生保會長就也一直都有大藏省空降所擔任。
雖然在法律意義上,私有化后的曰本生保已經不是國企,但這樣的會社并不能抗拒來自大藏省的空降。
四目交接。
望著面前這位來自大藏省的空降,長野直男眼里藏著一絲燃燒的奮斗力量。
自己剛有機會清洗關西人事權力的機會,嫡系手下就被報社扒出來一大堆黑料,大藏省在這個時候又派下來空降,時機選擇的可真是太棒了。
而在手下面前擺出如此強勢的態度,明顯是想架空自己嘛!
鞠躬1。
“伊藤會長說這種話真是太客氣了。”
“配合會長大人你得工作,是長野義不容辭的責任,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請務必不要客氣。”
聽到這話。
伊藤正博認真回了一禮說道:“長野君對工作的態度真是讓人傾佩,那接下來工作方面的請教就拜托了。”
“沒關系呢!”
一番虛偽客套。
接下來就是借著人事公布,各部各課打招呼認識的會面。
不大的會議室。
近百名課長部長和主管以及職員,里里外外坐了三層。
“因為剛剛來到會社對工作上的事情并不熟練,接下來的工作中,伊藤就要拜托各位了。”
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伊藤正博低著頭,朝著在座的各級干部見禮,非常認真說道。
一般來說。
會長不參與會社經營,取締役社長就是實際的權力掌控者。
但伊藤正博說出這種話,顯然就是要爭奪權力。
不少敏感的人立刻看向了長野直男。
會社內部斗爭是一回事,大藏省空降也過來搶資源,這時候,就是大家必須要聯合對抗空降才是。
被一幫人注視著。
長野直男不負眾望,當即就拿出了傳統的態度:“會長大人實在是太客氣了,工作上的事情大家都非常努力,一定會保證會社的良好發展。”
“哦。但說起來最近木津信用聯合社發生這種事,對會社帶來了不好的影響,而存貸保險方面應該也會造成很大的損失吧。”
“根據現有銀行法,客戶理財需求病不在銀行保險賠償條例,所以倒是不會有太大損失。”
資管部部長兼取締役宮崎道三郎不陰不陽說了一句,惡劣的態度,擺明了對佐藤正博的不歡迎。
長野直男暗暗發笑。
宮崎道三郎這家伙和他一直不對付,經常陰奉陽違在后面拖后腿。
但現在,外來的敵人就在眼前,倒是逼的這家伙站在了自己這一邊呢!
伊藤正博顯然也知道自己這個空降不受歡迎,立刻就使用了分化的手段,滿臉正氣說道:“哦。這樣啊!只是作為公共福利擔當部門,先是相樂互金發生木津信用聯合社這種儲戶被禁止取款的惡劣事情,又有媒體曝光大阪資管瀨戶真之助不明財產收入的事情,長野君對這些事怎么看?”
怎么看?
吶吶吶!
你嫡系腐敗了十幾個億,這種事,你不會說跟你沒關系吧!
無論有沒有關系,一個用人不當,識人不明的帽子扣上來,那按照規則,讓出一部分權力就是必須的事情。
所以自古以來,官官相護就變得無法避免。
即便手下背著自己挖了個天坑,也得捂著被子,以免落入不利的境地。
所以怎么看,當然是看你馬皮了!
擺出一副正直的面孔,真以為沒人知道你們是什么東西啊!
長野直男暗暗冷笑。
公眾心目中大藏省一直都是樣板公務員。
公正無私、努力工作、自我犧牲、一心只為公共利益著想的理想。
而大藏省當今的頭子橋本龍太郎,更是被譽為劍道大藏大臣,像是劍一樣正直,具有無私和銳利的公正精神。
但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如果只是這樣就想架空我的話,那就開戰吧!
站起來。
鞠躬1。
“這件事長野也有所關注,內心是非常震驚的。”
“十億價值的房產遠遠超出了部長級別的收入,會社竟然有這種腐敗的家伙,長野為人事監管上的不力深感自責和愧疚。”
“大曰本生保絕不允許存在這種害群之馬。”
“所以長野已經準備成立內務調查組,為這件事給民眾一個交代。”
“不過...因為長野之前在大阪資管擔任社長,所以需要避嫌,不如,這件事就有伊藤會長您親自主持吧?!”
伊藤正博顯然愣了下。
長野直男這家伙爬的太快,所以對于這家伙十年內可能會控制曰本生保就讓人不得不擔憂。
一個潛力無限的年輕人,可是要比那些老家伙更讓人值得追隨。
畢竟,更長的待機時間就意味著無限可能。
所以這次空降下來,伊藤正博還有一個職責外,不能夠用正式文件來通報的任務。
架空長野直男!
將這家伙冷卻下來。
只是萬萬沒想到,還沒等自己開口對方就把頭送了過來。
年輕人還真是幼稚啊!
不會以為自己沒有把柄,就可以高枕無憂吧!
不對!
這小子可是出名了的卑鄙和難纏,怎么會突然變得這么愚蠢!
該死!
上當了!
不虧是在大藏省工作二十多年的老油條。
伊藤正博立刻就意識到,長野直男并不是丟車保帥,而是在營造危機感。
關西分部本來內斗不休,各大派系為了自己的利益,對長野直男這個社長也沒什么好感。
但自己一來,這幫混蛋潛意識就會聯合對付自己這個空降。
而如果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危機,反而有利于他拉攏那些之前站在對立面的派系。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嗎?
果然是個難搞的小子呢!
“長野君的正直實在是讓人佩服啊!”伊藤正博眼神看了過來,敬佩之情帶著一種奇怪的味道。
長野直男神色不變:“都是為了會社!長野早就發誓將靈魂奉獻給了會社,決不允許有腐敗的混蛋成為害群之馬。”
“既然如此,那伊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會議結束。
伊藤正博獨自一人留在了會議室。
作為權力這種游戲的老手,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和劣勢。
大藏省空降這個身份是會社所有團體無法正面抗衡的力量,是最大的長處,但同樣,也是這些家伙會聯合起來抵抗的劣勢。
所謂陰陽兩面,不外如是。
毫無疑問。
長野直男是必須要啃掉的硬骨頭。
殺雞給猴看,不如殺猴給雞看,只要打壓了社長的權力,那自然就有人會到自己這邊。
看起來,對手下很有信心呢!
但越是堅硬的地方,一旦被撕開,就會倒下去一片!
既然如此。
那就從你最強大的地方開始吧!
“川上君,是我,伊藤啊!”
“哦。怎么會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還沒有恭喜你空降到曰本生保呢。”
“如果是要喝酒這種事有的是機會啦,但現在,還是請幫我查一下瀨戶真之助這家伙相關的東西吧!”
“哈哈,是因為遇到難對付的家伙了嗎?”
“是有點難對付,不過一切盡在我的控制之中。”
大藏省官員的黃金年代從美國占領期開始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
這是一段他們與通產省官員合作,多多少少地管理著日本的時期。
他們壟斷了貨幣與預算政策的制定。
與此同時,他們保持著神秘感,而且無所不知,以至于被起了個“日本的中央情報局”的綽號。
外人不能充分地了解他們在做什么,因此也就不了解他們能調用的財政資源,他們的指令幾乎沒有受到質疑。
至于情報的來源。
當然是因為大藏省秘書處每年都會有很多人空降到各個行業,包括證券,銀行,地產,保險,等等機構。
僅僅一天。
瀨戶真之助的資料就擺在了伊藤正博面前。
東京,大阪,名古屋,累計有八套房產,與六個女人關系匪淺,其中一人曾經在娛樂圈工作,疑似私生子有三個 在真正的權力面前。
沒有什么秘密是可以隱藏的。
房產,存款,銀行賬戶,證券賬戶,人脈關系,詳細之程度,讓人深感恐懼。
甚至就連瀨戶真之助在時間管理大師上做的秘密,哪天去哪個女人那里,都被查的一清二楚。
至于為什么明明很容易調查到這些東西卻沒有被公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天。
內部部有伊藤正博這位會長牽頭,組成了十六人的調查組。
想比會議室的狹窄空間。
調查室,大的有些離譜,足足上千個平方,六米多高,明明很空曠,但因為太過于空曠,反而讓人感覺很壓抑。
特別是整個調查室設計,調查管所在的位置是高臺,十幾人集中坐在一起,在這種空曠的房間,抬頭看過去,會有一種巨大的心理壓力。
瀨戶真之助還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
被得到允許坐下后,心里怦怦直跳,對這個據說是特高科設計的調查室,有種本能的畏懼。
一雙綠豆眼,小心打量著上面的調查官。
面上的惶恐之色,任何人都能看出來這家伙是個膽小如鼠的家伙。
就在這時。
一聲威嚴的大喝喊道:“瀨戶君!”
“哈衣!”
“根據內務部調查,在港區你有一套價值五億六千萬的別墅,請問這件事屬實嗎?”
頭上冷汗直接冒了出來。
瀨戶真之助張了張嘴,最后臉色慘白說道:“哈衣!”
“請解釋一下這套別墅的來源。”
“是我在87年買的。”
“這套別墅在87的市場價格至少高達三億,以你得收入是怎么買的?”
“因為當時看到《國土白皮書》解釋東京的房價,覺得非常有道理,所以就問朋友借了一筆錢,進行了投資。”
伊藤正博臉上抽搐了下。
之所以朝瀨戶真之助下手是因為早就調查過這家伙的性格,膽小如鼠,沒有什么擔當。
這種人來做突破口,再適合不過了。
來到這種地方,他不信瀨戶真之助過來的目的對方不清楚。
但這混蛋東拉西扯,將買房子的理由扯到《國土白皮書》上,不是明顯在給自己上眼藥嘛!
現在,各個層次已經達成協議,將鍋甩給了西武集團。
瀨戶這家伙又舊事重提,這種話傳出去,不就等于承認炒房的是大藏省了。
“這段不要記!”揮揮手,佐藤正博交代了一句。
“哈衣!”
記錄的青年答應一聲,只是臉上皮肉抿著,一副想笑卻不敢笑的模樣,最終眼神停留到了看起來膽小怕事,一副慫包模樣的瀨戶真之助臉上。
是的。
瀨戶真之助很膽小。
綠豆大的芝麻眼,這里轉轉,那里看看,一看就是個慫包。
伊藤正博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不怒自威說道:“混蛋!有聽清楚問題嗎?除了這些房屋的資產,在你得關聯賬戶上有超過六十億的資產,難道不應該解釋一下這些資金的來源嗎?”
“這個...是因為前幾年股市上漲的厲害,所以我投資的收益”
“是這樣嗎?從你得相關賬戶上來看,主要是在最近一年資產大規模上漲,而且和資管部門的投資方向一致,是否存在內幕關聯交易。”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
“是嗎?難道不是因為受到一些指使,才做出這種事情嗎?請瀨戶你先看看這些資料,考慮清楚再回答!”
啪地一聲。
一大疊黑料丟到了瀨戶真之助面前。
撿起來一看。
瀨戶真之助當場血壓飆升,暈了過去。
在場的人全傻眼了。
這還沒開始就暈過去,什么都沒說出來,如果人死掉可就麻煩大了。
“不會是高血壓犯了吧!”
“這家伙好像有心臟病。”
“快送醫院。”
一番搶救。
瀨戶真之助脫離了危險。
伊藤正博這才暗暗松了口氣,瀨戶是架空長野直男的關鍵,可是絕對不能讓他死掉的。
問了下醫生,確定病情沒有大礙,新一輪調查審問繼續開始。
“瀨戶君,我非常理解在你得職位上,迫于一些壓力,做出一些違背職業道德的事情,但正義只會遲到永遠不會缺席。請你說出來,為什么每次在交易的時候,資管部門頭寸都會有大的變動。一定是因為受到不可抗拒的壓力了吧!”
“這個”
瀨戶真之助臉色通紅,眼神不斷閃爍。
他當然知道對方這么問是什么意思,只要交代出是受到長野直男指使,就不用受到這么大的壓力了。
但是...頭很暈,心臟也好疼啊!
撲通一聲。
瀨戶真之助又暈了過去 “混蛋!不要以為裝暈就可以避開調查。”
“大人...這家伙好像真的暈過去了!”
“醫生.”
接下來的幾天。
事情變得非常詭異。
每次伊藤正博想要問些問題,瀨戶真之助就會暈過去。
開始還以為這家伙是在裝暈逃避問題,但醫院這方面確認無誤,是真的心肌梗塞而暈死過去了。
“該死!”
“只要問道問題就暈過去,這也太巧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