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會議室。
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氣氛在彌漫著。
主計局局長福原真介臉色鐵青，眼神如刀鋒一樣凝視著對面的央行總裁三重野康。
而三重野康也毫不退讓，直視著對方的眸子說道：“厚生省和通產省的推算報告福原君一定也看到了，國民稅金及保險費占國民收入的比例已經攀升到27.2，隨著老年化社會的進展，這個比例將逐年擴大。
而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長期債務余額達到321兆日元，平均每個日本公民負擔公債220萬円。按照當下的結婚率和出生率，國民負擔率在五年后將超過40，甚至升至50。
身為主計局的福原你，難道不清楚如果負擔率超過百分之四十情況會變得多么糟糕吧？”
主計局——大藏省核心單位之一。
職責是負責擬定和執行國家預算，管理國庫儲備，起草有關財政、會計制度的法案、調查匯總國內財政制度執行情況、國外財政制度的資料以及有關擔任“特別職務的國家公務員”的薪金、津貼、國家公務員互助等工作。
作為主計局局長，福原真介當然很清楚三重野康所說的一切。
國家和個人一樣新生兒相當于持續血液和養分，氣血暢通，有著持續的血液循環，一個人的疾病都會被氣血掩蓋，壓制。
但如果失去了新鮮血液，垂垂老矣，各種病就會一一出來。
國家也是如此，當下曰本最大的麻煩就是步入了發達國家都經歷過的老齡化人口陷阱，消費和勞動力都會下降。
一旦出生率持續下降，而國民負擔率超過百分之四十，惡性循環下拉，將意味著經濟和人口都會徹底崩潰。
狠狠攥了下拳頭。
福原真介臉色鐵青說道：“既然三重君也知道后果的嚴重性，加息豈不是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本就已經下滑的制造業如果遭遇資金危機，經濟變得糟糕起來，會有多少人因此失業而導致惡性循環。”
“既然說到這里，就請福原君看看這篇新聞，相比失業可能會讓情況變得糟糕，當下持續上升的自殺率不才是需要立刻解決的問題嗎？”
一張報紙被遞了過去。
繼神戶某工廠三彥之后已經是第四個燒炭自殺的年輕人，像是打開了某個潘多拉魔盒，關于燒炭自殺的新聞近期一直在傳染一樣。
一直以來，關于年輕人負債自殺的消息都被嚴禁報道。
而事實上，自85年之后，曰本就出現一個完全相悖的社會情況。
年輕人們瘋狂買買買的同時，又有一部分人因為背負巨額債務而被壓到崩潰，也因此40歲以下自殺的人口持續攀升。
大部分都是因為透支消費，無力償還，被金融公司催債最終自殺。
福原真介不客氣搶走報紙，卻看都沒看一眼說道：“如果因為提高利率而導致經濟變得糟糕，這樣的事情只會更多！”
“個人負債率的情況福原君也看到了，如果這個時候不遏制通脹攀升，引發債務危機的可能性會是必然結果。而在我們可以有所準備的情況下，難道不該趁早做些什么？”
原本壓抑的會議室。
變成了兩人的撕逼大戰。
坐在首席位置的大藏大臣橋本龍太郎卻一直沒有出聲。
長期以來內閣政府，大藏省和央行的關系都非常微妙，名義上央行在銀行局管理下，但歷任總裁從佐佐木直開始便一直存在為其五年的輪值交替。
這件事的起源還要追溯到二戰后央行總裁一萬田尚登，這位曰本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央行總裁，也是戰后日本開國的功臣之一，人稱————“法王”。
法王這個稱號足以感受到一萬田在那個時期的無上權威。
而他的威望能如此之高，一方面在于能力突出經常力挽狂瀾，另一方面是他時運好。
時值道奇計劃開始，《日美安保條約》簽訂，一萬田尚登作為留美歸來的海龜深得美國信任，也因此他甚至可以架空法理上的上級部門大藏省。
那時候的日銀究竟是美國還是曰本的很多人都無法說請，就像豐田事件一萬田尚登說出汽車這種科技就應該有美國生產一樣。
也因此大藏省對此一直心懷不滿，一萬田卸任后，便開始對日銀削藩，并空降了大藏省次官山際正道擔任央行總裁，相當于要全面控制央行。
山際在位時間達8年之久，僅次于一萬田，后因身體抱恙請辭，然而接替他的卻是宇佐美洵——三菱銀行行長。
這位政治素人之所以能上位完全是權力斗爭的結果，因為當時的內閣總理大臣佐藤榮作和大藏大臣田中角榮關系不和，佐藤硬生生插了一桿子，直接任命了自己的親信上臺。
沒想到這一動作引起了大藏省和央行雙重不滿，催生了田中角榮和時任央行副總裁佐佐木直的聯盟，兩人密謀了“交互順送人事制度”。
既央行的總裁由其嫡系和大藏事物次官空降輪值，每隔5年，總裁退位，由副總裁接任，由于副總裁只有一名，所以相當于“立儲”。
從表面上看，這種制度對央行和大藏省都公平，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對央行來說，這套制度等于確定了上位時間，因此可以提前選拔“王儲”，確定繼位序列，保證既定方針的一致性。
大藏省官員由于是空降而來，根本無法做到這點，而且很容易被架空，這些在之后的歷史中全部應驗，也正是因為這個輪值制度，PrincesofYen——日元王子就被用來形容央行的嫡系接班人，而大藏省空降部隊或多或少都淪為了笑柄。
所以到了今天，央行名義上還在大藏省管轄，但能夠制約的實在是不多。
而三重野康47年于京大學法學部畢業后進入日銀工作，不久就得到了“央行王子”的美名，也即——日銀嫡系接班人的意思。
他的前任澄田智一直被架空，所以三重野康實際上就是日銀實際掌權人，對貨幣政策發展有著很強的影響。
聽著三重野康與福原真介的爭吵，橋本龍太郎將目光投向了銀行局局長關山友助。
很明顯，現在三重野康的目標是打壓房價，這對他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無論是第一勸業和三井都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
東芝事件逼迫曰本簽署廣場協議讓三井損失慘重，之后的五年不得已激進發展在地產投資上比例很重，得到兩大財團支持上位，無論是出于私還是出于大藏大臣的職責，都不能看著三重野康進一步加息。
而關山友助這位央行嫡系上來的銀行局局長和堤家關系非常密切，在他成為議員的時候就是有堤清二所推薦，得到堤家賀滋縣票倉支持而上位。
一旦央行加息，首當其中的必然是西武集團，相比他也不愿意看到貨幣政策進一步收緊。
“關山君，這件事你有什么更好的看法嗎？”
與此同時。
曰本生保本部。
月度報告會議按照管理召開。
土屋邦彥一巴掌拍到桌子上義憤填膺罵道：“長野君！請你解釋一下，沒有得到研究院允許的情況下你的論文為什么會出現在媒體上。”
“身為資管部門擔當，在關于媒體詢問為什么曰本生保會提出延遲退休的情況，長野本著職責說出來并沒有錯吧！”
“混蛋！你知道這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嗎？”
“所有后果長野會一力承擔！”
長野直男這話一說，取締役副會長鳩山雄眼神頓時一冷。
自神戶電視臺為源頭的新聞，等于將大藏省一直以來的土地政策架在火上烤，西武集團和三井不動產因此被千夫所指。
這樣的后果他都承擔不起，一個小小的部長竟然敢如此猖狂。
“長野你的擔當真是讓人欽佩，但因為你的失職導致會社將會蒙受數千億損失，這個職責你能夠承擔的了嗎？”
“長野，因為你的狂妄導致西武集團可能會斷絕和會社的往來，如果你真的愿意承擔，就請做出行動吧。”
“我認為，長野直男太過莽撞，并不適合擔任現在的職位，大家怎么看？”
像是商量好一樣。
在場大部分取締役都突然將槍口對準了長野直男。
其中一部分還是三田會核心成員。
這樣的局面，井田橫也是大皺眉頭，長野直男是他培養的繼承人之一，大各大取締役才是他能夠穩固地位的真正力量。
這小子，確實有些莽撞了啊！
要不要保住他？
井田橫猶豫了起來。
繼承人可以再找，但取締役如果站到對手那一邊，可就不妙了。
一雙雙眸子，帶著各種壓力壓在身上。
望著在場這幫人的神色，長野直男暗暗冷笑。
宮下野敢在大阪資管大撈特撈，關之喜一個課長都能搞幾百個億，從自己踩著這些人的尸體上位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現在抓住機會算是一起發難了。
一棒子王八蛋啊！
我一個假本子都沒有那么撈錢，你們他媽的比老子還狠呢！
“關于西武集團的事情長野并不覺得有錯，在年輕人被負債壓垮的今天，各位難道會覺得大藏省和內閣的大人們會任由情況惡化下去？”
大人們？
幼稚的家伙！
竟然會天真的以為大人們會在乎那些庶民的死活。
聽到長野直男竟然找這種借口，不少人都暗暗冷笑，西武集團和國會長達七十年的關系，牽涉到的利益已經斬不斷，理還亂。
而三井財團和竹下，橋本的關系更是非常微妙，只要橋本龍太郎在誰敢去碰不動產的利益。
“長野你是在給自己找借口嗎？難道是你覺得西武集團會因為一些小事而遭遇危機，所以才睿智的提前做出決定？”
“還說會一力承擔，現在的年輕就這么沒有勇氣嗎”
“如果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為會社帶來了這么大的損失，早就羞恥的剖腹謝罪了。”
“社長大人，長野的行為讓會社遭遇了這么大的損失，這種莽撞地家伙實在不適合再留在會社了。”
“不但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反而還這么沒有責任感，這種家伙簡直是我們會社的恥辱。”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眼神壓在井田橫身上，讓他也是極為頭疼。
長野啊！
你這小子就沒有點底牌嗎？
砰砰！辦公室的門忽然敲響。
跟著便是井田橫的秘書快步走了進來：“大人，央行決定自明日起加息100個基本點。”
太突然了。
突然到讓人無法置信。
會議室忽然安靜的可怕。
橋本龍太郎難以置信望著關山友助，萬萬不敢相信他竟然支持三重野康加息的決議。
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誰都不敢相信和堤家關系非常微妙的關山，竟然會倒戈相向，支持三重野康。
難道他不知道，這會讓西武集團遭遇什么樣的壓力？
曰本生保。
收到消息后，會議室也是安靜的可怕。
都是人精一樣的人物，不動產牽涉到的利益比天還大，一次性加息100個基本點，無數資金會回流銀行。
首當其中的就是不動產，其次就是證券市場，跟著才是制造業。
在這種情況下央行還能夠通過加息決議。
只要一個可能——要變天了！
是因為美國的壓力？
還是各大財團斗爭的結果？
也或者是，通脹率高到了臨界點，不得不加息來阻止？
還是因為生育率已經到了嚴重到無法阻止的地步？
長野直男走出曰本生保！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臉上，暗暗揣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