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這天,恰巧趙大海趕了回來,開著輛黑色的皮卡,從市里拉了不少東西,直接開進了村里,停在陳凌家門口。
村里娃娃沒見過這樣帶車斗的小汽車,一個個興沖沖的,從村口就跟在車屁股后面跑了過來。
正好趙大海來的時候,還從縣城買了一大包冰棍,停了車后家門也沒進,就向著小娃娃們發起了冰棍,大人來也給,人人有份。
今天來干活的人少,本來是比較清凈的,被趙大海這一搞,使得陳凌家門前又熱鬧起來。
“富貴叔,富貴叔,你快看,這有好多畫,畫了你跟素素嬸嬸哩。”
許多小娃子拿了冰棍還不過癮,一個接一個的爬進車里,擠在一塊轉著方向盤,“滴滴”的按起喇叭。
沒一會兒,有小娃子就看到了后面車廂內放的幾幅畫,頓時大聲叫嚷起來。
“哎喲,我滴小祖宗們,這畫才剛裱起來,可不興亂摸。”
趙大海聽到后嚇了一跳,趕忙跑過去,把小娃娃們往下趕。
“啥畫啊?大海哥。”
“油畫,杜鵑畫的,讓給你們捎過來。”
趙大海擦了擦滿腦門的汗,從車上拿下來幾幅裝裱好的油畫。
陳凌走上前一看,畫上就是他和王素素之前照的那些相片,不過杜鵑用油畫的形式重新給畫了一遍,有橫向的也有豎向的,裝裱起來后相當漂亮。
其他村民湊上前瞧了一番,也是一陣嘖嘖稱奇。
心說富貴這娃今年真是不得了,盡交些有本事的朋友,小汽車開到家門前就不說了,還給他們小兩口作畫,整得怪洋氣。
陳凌把王素素叫出來一看,王素素也非常高興。
“這畫可真好看,娟姐真是有心了。”
“等建好房子,把畫掛屋里,肯定更好看。”
畫上有她跟陳凌的合影,也有兩人帶著狗和騎著牛的,還有小娃娃來送東西的,王素素捧在手里,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夠。
心想這么好的畫肯定不便宜,等啥時候杜鵑姐再來村里,可要好好感謝一番。
“嬸嬸,你看這張,這張畫上的幾個小娃子眼熟不?”
“眼熟啊,咋了?”
“不咋,眼熟就對了,這畫的是俺們幾個,嘿嘿嘿。”
王素素當然知道是他們幾個,故意逗他們而已。
“來,吃完冰棍的都洗洗手,幫嬸嬸把畫拿回家去。”
趙大海這次來,帶的東西可不少,把油畫拿下來就開始卸車了,王素素就把這幫皮猴子都叫到了院子里,省得圍著汽車來回亂跑,耽誤大人干活。
“富貴這是啥朋友啊,拉了這么多米面,瞧這滿滿一車斗,起碼夠吃半年了。”
“你沒見過這人么?市里來架高壓電線的領導啊。”
“嚯,市里的領導?富貴咋還跟市里領導搭上線了?”
“那誰知道,以前都說人家整天在縣里瞎混,俺看也不一定,這娃粘上毛比猴還精哩,會跟外面的人打交道。”
“說得對,聚勝以前都不咋跟村里人來往,現在就屬跟富貴走得近。”
陳凌他們卸著車,一群村民則在旁邊不斷小聲嘀咕著,眼巴巴的看著趙大海車上都是裝的啥。
“行了吧大海哥,剩下的就拉到聚勝哥家去,我家這都夠吃了。”
卸了幾袋子米,還有兩袋子雜糧后,陳凌就把車斗上好,不再往下卸東西了。
趙大海過來,本來就是給他兩家送的,怕他兩家鬧災后缺糧食。
他雖然沒跟趙大海咋客氣,但是東西總不能都卸到自己家吧。
“別啊富貴。”
王聚勝一看這情形,頓時不干了:“你家正用人的時候,大梁都還沒上,前院也沒收拾哩,再多卸幾袋。”
“就是,你咋盡挑著米往下扛,再卸幾袋子面。”
趙大海也說道。
“不用不用,我家蓋房前就準備好糧食了,二十幾袋麥子在家堆著,還能不夠吃?就是見你拉了大米跟雜糧,瞧著新鮮,卸幾袋嘗嘗,換換口味就行了。”
陳凌擺擺手,他們縣水田少,旱地多,這邊的人一年也不吃幾回稻米,主食都是面條饅頭之類的,見到了就嘗個新鮮,見不到也就那樣。
“你這…”
王聚勝頓時無奈得不行,不知道說啥好:“剩這么多,俺一家四口得吃到明年去了。”
“要不大海你…”
“別,我可不拉回去。”
趙大海一看王聚勝這樣子就知道他要說啥,急忙打斷。
“我給別人送禮,人家都是嫌少,哪有像你倆這樣還嫌多的。”
“哈哈,你是領導嘛。”
“哎喲,你個富貴,這么些日子不見,剛見面沒說兩句話就開始笑話人了是不是?”
一陣笑鬧,最后還是把剩下的東西都拉到王聚勝家去了。
只不過趙大海又給留了兩袋子沉甸甸的海帶。
“初五就上大梁唄?”
“嗯,初五。”
“那這前院哩,啥時候拆?”
“上了梁,修好房頂就拆,其實前院省事,房子扒了,把院壩修一修就行,頂多兩天就能干完。”
“這樣的話,確實省不少事。大門呢?大門修不修?”
“大門就不急了,等收了秋,我打算在田里起個莊子,到時候再一起弄就行。”
“喲,那敢情好,到時候我也來。”
“把我姐,我小妹也都拉來,我小妹會唱戲,建完莊子來給你唱大戲。”
“好啊,我還想著準備放場電影呢,有戲唱更好。”
陳凌跟王聚勝坐在趙大海車上,邊走邊聊。
村里這次房子翻修之后,路寬了,拖拉機能走,汽車也能進。
趙大海載著兩人在村里轉了轉之后,知道王聚勝要幫陳凌去縣城買肉,就開著車載著兩人往縣城跑,不過現在時間還早,就又拉著他們兩個沿著金水河溜達了一遭。
河堤、大壩,跟陳王莊水庫那邊差不多,都增高加固了不少。
“這家伙,洋灰剩了挺大一堆啊,要不我去說一聲,往家里拉點,院壩子用洋灰修了,結實,不怕水泡。”
“那倒不用,院里以后還要種東西,洋灰修了不方便。”
“聚勝你呢?拉點不?”
“俺也不用,洋灰地鋪上以后院子干,夏天還燥得慌。”
“行吧,那咱就往縣城開了。”
從金門村外,沿著金水河能繞到縣城的南沙河河堤上進城,不過有點遠,比山道多走將近半個小時,除了桃樹溝那邊,基本沒人這么走。
今天有趙大海開車,自然不在乎這個了。
一邊吹著車窗外的風,一邊聊著天,很快就到了縣城。
大水之后,南沙河的水位比往年要高得多,而且今年河里的魚蝦也極其多,跟陳王莊水庫的一樣,這都是從上游或者其他河里沖過來的。
他們開車從大壩上經過的時候,還有人在河里攔網捕魚,岸上有人已經撈了不少。
“這些魚看起來不錯啊,回來的時候可得整幾條。”
趙大海嘀咕一聲,就開著車過去了,他們是急著去買肉。
今年人窮,東西又貴,縣城只有城東老街的肉鋪開著,每天只殺一頭豬,多了怕賣不掉。
但是越這樣吧,每天各個地方來等的人還不少,大部分也是肉販子,挑挑揀揀的,去遲了就買不到啥好肉了。
買肉歸買肉,但是趙大海還是惦記著魚。
知道陳凌做的魚好吃,他老念叨,但是陳王莊守著水庫,在村民們看來,這魚不是啥值錢東西。
跟豬肉可沒法比。
來給陳凌干活的都是肯賣力氣的,他也不好意思在吃食上節省這點小錢,既然大家都認為豬肉是好東西,那就多買豬肉好了。
“也不用這么麻煩,現在水庫魚也多起來了,想吃回去給你撈幾條,前陣子我撈過,是從上游沖過來的魚,特別鮮美,好吃得很。”
“嘿嘿,那敢情好,就是要麻煩你開小灶了。”
趙大海聽到這話,頓時饞得直流口水,“對了,買完肉你還要干啥來著?”
“我送點東西去。”
陳凌知道趙大海要拉著他們來縣城,就特意從家里帶了點葡萄跟棗子,準備給秦容先和梁紅玉送過去。
他也是見趙大海今天開車送米面,想起了上次的事。
人家老兩口對自己熱心腸,自己總不能啥都不表示。
上次去家里,兩人還說等葡萄和棗子熟了再來一趟,看著長得就好,想嘗嘗味道,索性陳凌這次就帶了來。
桃子沒有拿,這東西摘下來不好放,心想在樹上掛著吧,結果這幾天忙起來沒注意,已經被鳥啄的不成樣子了。
肉買完之后,陳凌就扛著一大袋棗子,挎著籃葡萄進了梁紅玉家里。
“阿姨在家啊,那正好。”
“富貴啊,快進來快進來,咋帶了這么些東西。”
梁紅玉正戴著眼鏡,坐在院里的大樹下縫衣服,見到陳凌進門,高興的不得了。
“容先,容先,快出來,富貴來了。”
喊了聲秦容先后,梁紅玉又往后瞧了瞧,“素素呢,素素沒跟著嗎?”
“她沒來,家里這幾天用人干活,她得在家看家。”
陳凌說著,秦容先已經從屋里出來了,懷里抱著兩只小山貍子,腳邊還跟著幾個,一個個肥嘟嘟的,見到陳凌這個陌生人就只是懶洋洋的瞥了一眼,然后緩緩走到梁紅玉跟前蹭來蹭去的嗚嗚叫著。
“咋樣富貴,你看這貓崽子讓我跟你阿姨養的,多壯實。”
“是,是挺壯實的。”
陳凌頓時無語,這家伙‘尖嘴猴腮’的野貓崽兒們讓老兩口都養成啥了,再吃都要胖成豬崽兒了。
“叔,姨,家里的葡萄跟棗子熟了,我給你們帶了點,你們嘗嘗。”
“哎喲,我們就是那么一說,你還惦記著,你這么忙,還特意送來干嘛?”
“這沒啥,我正好今天來買肉的。”
“啥時候上大梁啊?”
“八月初五。”
“初五?后天啊,那我跟你叔早點過去,給你賀喜。”
“行啊,不過這陣子山路不好走,還是我來接你跟秦叔一趟吧。”
“接啥接,上大梁多忙啊,我們又不是老的走不動路了。”
老兩口擺擺手,今天陳凌是自己來家里的,沒帶著王素素,他們也沒留飯,只是陳凌走的時候,梁紅玉又想給他塞東西,他是緊跑慢跑才躲過去。
“富貴,忘了跟你說,咱忘了買顏料了,上大梁的時候要點花饅頭。”
回到車上,王聚勝提醒了句。
“哎喲,確實忘了。”
陳凌一拍腦門,紅布跟鞭炮,帶著王素素頭一回來賣菜的時候就準備上了,只是其它零零碎碎的還差不少。
于是三人開著車,又去買的顏料。
兩天時間很快過去,八月初四修整梁木,八月初五就要上大梁了。
這一天是吉日,適宜破土、建屋、上梁、安門。
農村上梁能挑六九就挑六九,沒有六九就是其他日子了。
于是初五一大早,陳凌就早早起來開始收拾了,今天要忙的事情比較多,來的人也多,都要提前做好準備。
“叔爺,叔爺,幾點上大梁?”
正做著飯,一群小腦袋瓜就擠進了廚房。
“十一點半,咋了?”
“俺達讓俺過來問還要不要放上梁錢,要給大梁打孔哩。”
陳凌轉身應了句:“告訴你達,不用打孔,到時候綁上去就行。”
幾個銀元和銅錢而已,現在沒人偷這個。
倒是打了孔以后,房頂漏雨,或者天氣潮濕,時間長了就容易腐朽掉。
在農村建房蓋屋是大事,不管哪家,也不管是窮的還是富的,都是緊著最好的料用。尤其房梁更要選上等木頭,一般用數十年都不會有啥問題。
有時候房子垮了都沒事。
這就是所謂的“房塌梁不斷”。
房梁會壞,很多時候不是蟲蛀,就是上梁錢打的孔引起的,就像陳凌家后院的房梁,除了放上梁錢的那根,其他基本都沒啥問題,以后蓋個牛棚馬棚都還能用得上。
“那花饅頭呢?還撒不撒花饅頭?”
“撒唄,昨天下午不都蒸好了嗎?你們沒見著。”
“他們沒見俺看見了,在俺家蒸的,還點了彩,紅的黃的藍的都有,老好看了。”
“不過俺不喜歡花饅頭,俺喜歡吃糖,嘿嘿。”
“俺也是,叔爺你到時候可得多放點糖。”
按照習俗,上大梁要撒花饅頭、撒糖果,圖個喜慶,圖個新房安穩,大吉大利。
“就惦記著吃糖,早飯吃了沒?”
“沒有,俺娘說富貴叔家上大梁,今天晌午飯好,肉多,就空著肚子等晌午多吃點哩。”
好家伙,現在都啥年月了還這樣,這些婆娘也不怕干活沒力氣。
陳凌頓時無語,他小時候人都這樣,因為那時候是真窮,就等著村里誰家娶媳婦、上梁去撿東西吃,那感覺不亞于天上掉餡餅。
“餓不餓,待會一人吃個雞蛋。”
“不餓,俺們等晌午,叔你吃了飯,俺們幫你貼對聯吧。”
“行啊。”
“那上完梁,能不能給俺留點炮仗。”
好家伙在這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