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信有問題,信封密封很好,他也看不到里面內容,關鍵是看到最后一欄的“寄件人地址姓名”后,陳凌就有點愣神了。
居然是小姨子王真真寫的。
老丈人老來得女,他和王素素結婚的時候小姨子才不過八歲,現在也堪堪十歲而已,這小丫頭片子撐破天剛上小學二三年紀,字估計都沒認全,自個兒名字寫的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能在信里寫個啥。
不過摸著信封挺厚的,陳凌下意識的皺了皺眉,也不疑有他,就捏著信往家里走,六妮兒幾個娃娃過星期日,在外邊瘋跑了大半天,這時候也玩累了就跟在他屁股后邊蹦蹦跳跳的去了家里。
這個時候,王素素趁著下午太陽比較好,正在院里洗衣服,見他去而復返就隨口問了句,但緊接著聽陳凌說娘家來了信,還是妹妹給寫的,也是一下就呆住了。
“真真的信?”
“真真都會寫信了嗎?”
王素素稍顯恍惚的愣了愣神,隨后就快步跑到陳凌跟前,也顧不得洗手,只是手忙腳亂的在身上蹭了蹭,就從陳凌手中拿過信封拆開。
結果拆的太急了,一疊零散的錢幣滑落了出來:一毛的、兩毛的、五毛的,一塊的、兩塊的…
王素素小心翼翼的把錢撿起來捏在手里,輕輕的打開信紙。
入眼的是一行行歪歪扭扭略顯天真幼稚,但飽含關心的話語,還沒能完整的讀進去幾句,就已經讓王素素淚眼模糊起來,見小娃娃們還在院子里,就扭身快步跑進了屋里。
陳凌一聲不吭的跟在后面,進了屋就見王素素正躲在門后捧著信邊哭邊看,尤其看到最后那句“姐姐,我想你了”,王素素再也忍不住,撲進陳凌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阿凌,我想回家。”
“回,明天就回。”
陳凌用力的點著頭,把王素素緊緊抱在懷里。
信上的內容他也看到了,是王真真用鉛筆寫的,其中很多字不會寫,還是用拼音代替的,但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真,也不知道王真真那個小丫頭來回寫了幾遍,才把這封信寫成。
還有那錢連五十塊錢都不到,是小丫頭捉蝎子賣的錢,攢了足足一年多,怕王素素在這邊受委屈,被壞姐夫欺負沒有錢花,就偷偷給寄過來了。
這年代寄錢困難,數目太多的話不給寄,除非去大點地方的郵局,出個匯款單子,跟打電報差不多,寄錢的郵局寫了匯款單子后,收款人所在地的郵局把單子打出來,送到收款人手里,憑借著單子去領錢。
但數目小的話沒關系,加上一兩塊錢的郵費就給裝進信封送過來了。
“我想爹娘,想大哥二哥,想真真,想奶奶,好想好想…”
王素素還在抽泣著喃喃的念叨,大哥來的時候她都沒覺得怎么樣,但是今天看到妹妹的來信后,卻被那一句句稚嫩的話語擊破了心防,積攢了兩年的思念都被這封信給宣泄了出來。
陳凌默默地抱著她,一直等她心情平復之后,才輕聲開口說起陪她回家的事。
“我沒事的阿凌,等下個月給咱爹上了墳再回吧。”
王素素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輕輕抽噎著道。
哭完她也冷靜了下來。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任著她的性子來,就算父母和大哥二哥都不在乎,但大哥二哥都成家了,兩個嫂子可不是好相處的,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也要為父母考慮一下,父母跟兒媳婦相處的時間可比她這個嫁到外面的女兒要多得多,不能讓父母在兒媳婦面前難做,給二老添麻煩。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陳凌對此也只能嘆息兩聲,這不是他一個當女婿的能摻和的,但顧及到王素素的思念之情,他心里突然冒出個想法來。
“素素,既然真真給你寄信了,你也給家里回一封吧。”
“我下午也不去山上了,這就去把杜鵑找過來給咱們照幾張相,到時候夾在信里給咱爹咱娘寄過去,讓他們也看看咱們家現在是什么樣子,你說好不好?”
王素素聽到這話眼睛一亮,心里竟也不那么難受了,連連說好,并囑咐陳凌不要忘了買回來信封、信紙還有墨水,就歡欣雀躍的出去接著把衣服洗出來。
只是走出屋門,六妮兒幾個已經不在了,陳凌也懶得管他們,這些皮猴子整天瘋來瘋去的,反正有了小森的教訓他們現在也不敢去水邊瞎玩了,村子周圍危險的地方不多,其他地方愛去哪玩去哪玩。
隨后他就去了趟小學,把杜鵑喊了過來,杜鵑在陳王莊本就跟陳凌一家最先認識,上次還跟王素素在王聚勝家過了一夜,也是比較熟悉的,聽說小兩口要照相,二話沒說就挎上照相機跟陳凌回了家。
由于杜鵑經常性的在村里村外的亂逛,王素素還真沒想到陳凌這么快就把人帶過來了,“鵑姐你等一下,我先把院子收拾收拾。”
“哈哈沒事,不急的素素,你們想啥時候照相就啥時候拍,我這閑著也沒什么事。”
杜鵑瞇著眼笑道,她對陳凌和王素素這小夫妻倆是非常有好感的,一天天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忙里有閑,讓她也逐漸的開始羨慕這樣的生活。
雖然杜鵑話這樣說,但是王素素還是把院里的衣服、洗衣盆、搓衣板之類的收拾了一下,陳凌也幫著把雜物清理了清理,一同放到了后院。
“快過來啊阿凌,趕緊進屋換身新衣服。”
為了給父母家人呈現出好的一面,王素素只好讓杜鵑再等等,然后把陳凌拽進了屋里,換衣、梳頭,好一通打扮,只把陳凌收拾的年輕了兩三歲,才滿意的點點頭,自己也開始洗臉梳頭,又換上平時都舍不得穿的新衣裳。
等忙活完后,收拾的干凈整潔的兩人跟拍結婚照似的,在院里的兩個凳子上并排坐著露出燦爛的笑容,照了一張合照。
然后又把黑娃小金喊過來,兩人一邊蹲了一個,又是一張,緊接著葡萄架、荷花池、雞舍、鴨圈,幾乎院子里的每個地方兩人都拍了照片,有陳凌和王素素的合照,也有單獨一個人的。
“富貴家照相了,富貴家照相了。”
不知道哪個好事的婆娘從院門口過看到這一幕,在外面開始嚷嚷起來,沒一會兒附近在家閑著的都跑了過來。
“不年不節的,照啥子相啊富貴,兩口子整得跟結婚似的。”
“可不是嘛,狗長犄角,凈整洋事兒。”
“啥子洋事兒,你們屁都不懂凈亂說,之前俺聽小娃子們在村里喊了,是人家素素娘家人送信來了,富貴這小子肯定是怕大舅哥再跑過來打他,趕緊照兩張相給娘家人看看。”
這話一說出,頓時引發一陣笑聲。
陳凌聽了也不反駁,就去后院把小白牛也牽了過來,跟王素素兩人分別騎上去拍了兩張,隨后雞、鴨、鵪鶉、兔子也都叫到身邊,一個沒有落下。
“這家伙,六畜興旺啊富貴,你老丈人跟丈母娘看了,肯定心里踏實,不會讓你大舅哥再來揍你了。”
“不過真要說六畜,還差豬跟羊哩。”
“哈哈哈哈,要不俺們給你牽頭豬,再牽兩只羊過來?”
一群人圍觀起哄,結果都被陳凌轟了出去。
“走走走,看完熱鬧了趕緊走,一個個田里都沒活兒忙了嗎?”
這些人聽了也不惱,反而笑得更歡了:“你們瞧富貴這娃還臉紅上了,奶奶的,娶媳婦的時候俺都沒見他臉紅,都快生娃了還害起臊來了。”
笑歸笑,鬧歸鬧,還真有人給陳凌抱了只大鵝,牽了兩只羊過來。
陳凌哭笑不得之際,見王素素興致勃勃的,就也沒多說什么,把大鵝跟羊放在院子里硬生生的湊了兩張,不過這兩個家伙照起相來一個勁的往后躲,到底是沒有自家養的東西自然親切,估計照出來的相片也會顯得生硬。
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王素素開心,那就沒問題。
照完了相,人都散去后,杜鵑就把膠卷取出來交到了陳凌手里,到時候去縣城隨便找個照相館就能洗出來,不過想立即拿到照片是不行的,還得等上幾天時間。
陳凌就把膠卷收好,王素素已經給杜鵑倒好了茶水,湊在一塊說起話來,人家既然來幫忙照相,自然還是要招待好的。不過有王素素陪著也就行了,他就起身出了家門,去買了一些信封信紙還有一瓶墨水回來。
鋼筆家里是有的,就是平時用得少,但質量相當不錯,放了許多年,把廢墨清洗干凈之后,仍然還很好用,寫兩封信根本不是問題。
試了試鋼筆,把這些東西放進了抽屜里,等著王素素寫信的時候用,然后把搬到后院的雜物又收了回來,正忙活著,就見六妮兒這幫小娃娃在院門外探頭探腦,嘀咕著小聲說著什么。
見他看過來就嘿嘿笑著把喜子推到了前面。
“你們幾個皮猴子,鬼鬼祟祟的,又想干嘛?”
喜子是個內向的小姑娘,臉皮很薄,見陳凌瞪眼就哆哆嗦嗦的囁喏道:“富貴叔,俺來找素素嬸嬸。”
小姑娘話剛說完,王素素就聽到動靜,從堂屋內走了出來,看了看院里這些小娃娃們架勢有點不太對,好奇問道:“怎么啦?”
“素素嬸嬸,以后不要哭了,這個給你,買好吃的。”
喜子從身后摸出一個罐頭瓶,里面裝滿了花花綠綠的毛票,小心翼翼的遞到王素素面前。
王素素一下子愣住了,隨后就明白過來小娃娃們肯定聽到她剛剛在屋里哭了,只是她也想不到小娃娃們還有這樣的心思,讓她眼眶又忍不住有些發熱,蹲下身子摸了摸喜子的小腦袋瓜:“喜子真乖,不過呢,嬸嬸是大人了,用不到這些,喜子還是留著給自己買好吃的吧。”
“嬸嬸是覺得不夠嗎?俺們還有哩。”
喜子輕輕抿了抿嘴巴,小聲的說道。
然后就見六妮兒幾個小娃娃一個個或捧著罐子,或捧著酒盒默默地走了過來,一一遞到王素素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