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從四周魚貫而出的錦衣衛,聽著趙鴻杰的呵斥,忠國公石亨短暫的意外過后,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真不愧是沉憶辰,果然還是做好了應對自己起兵的準備,這般料敵機先的嗅覺以及膽敢在紫禁城伏兵的果決,才配得上對手兩字!
不過就算沉憶辰有所準備,忠國公石亨依舊處變不驚,他相信自己宗族親兵的實力,朝中沒有任何一支兵馬能夠阻擋,現在傳遞情報的景陽鐘已經敲響,兵臨奉天大殿只剩下時間問題。
“你說本公舉兵造反,那奉天大殿暗藏錦衣衛兵馬,又該如何解釋?”
“本公看來,趙鴻杰你才是聯合沉憶辰舉兵造反的那一個!”
別說忠國公石亨沒有打算謀朝篡位,就算是真的有這種想法,也不可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承認,那相當于自絕于天下。
“舉兵造反”這頂帽子,石亨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沉憶辰頭上也扣上。另外辯駁完之后,他把目光望向了另一側的曹吉祥,開口問道:“內相掌印司禮監,乃陛下親近之人,可曾批紅過趙鴻杰暗藏錦衣衛的圣諭?”
石亨有十足的把握,趙鴻杰這種在奉天大殿暗藏伏兵的舉動,沒有得到過皇帝或者皇太后的準許。既然雙方都是無召起兵,某種意義上均為“亂臣賊子”,就得依靠第三方證詞來爭奪法理權了。
自己堂堂大明國公,隱忍曹吉祥這個閹人許久,還曾低頭卑微讓利過,就是為了得到一個名正言順起兵的法理。
曹吉祥早早表態過,他會說服皇帝跟皇太后,關鍵時刻把沉憶辰定義為亂臣賊子,現在到了該兌現承諾的時刻!
只是讓石亨萬萬沒有想到的一幕出現了,面對自己望過去的詢問目光,曹吉祥卻眼神躲躲閃閃,選擇沉默以對沒有接這句話!
剎那間,石亨就什么都明白了,曹吉祥這個閹人關鍵時刻縮卵,壓根就沒有說服皇帝跟皇太后。想起來也是可笑,閹人本就沒有卵子,墻頭草才是他們的本性,自己居然會選擇輕信于他?
如果說奉天大殿局勢反轉,石亨遭遇到了背叛,另外一邊涌入玄武門的定遠伯石彪部,那更是一步步走向了絕境!
定遠伯石彪率領著數千親族精兵悍將,在昭武伯曹欽的配合掩護下,進入宮中可謂是一路暢通無阻,很輕松的便敲響了景陽鐘給奉天殿的石亨傳達起事消息。
只是在前往奉天殿馳援的路途之中,數千兵馬要穿越過一道道狹長的宮廊。走著走著最前面領路的定遠伯石彪突然發現,原本盡頭敞開的宮門緩緩關上了!
這一幕的出現,瞬間就讓石彪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要知道宮廊這種狹長地理環境,放在戰場上就等同于死地。可就在他準備向曹欽詢問到底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宮墻的兩側涌現出密密麻麻的神機營士兵。
其中神機營都督同知李達,身披重甲手持火銃,用著居高臨下的姿態瞄準為首的石彪喊道:“定遠伯,元輔已布下天羅地網擒拿爾等,你們沒有任何舉兵成功的可能,看在這么多年北疆與韃虜血戰的份上,放下兵器本將可以留下你們一條性命!”
李賢這些年駐守遼東都司,切身體驗過守邊的艱辛困苦,以及與異族浴血奮戰的奉獻跟犧牲。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他不愿意與宣大邊軍的袍澤“手足相殘”,哪怕對方以忠國公石亨的私兵為主。
李達始終記得沉憶辰說過的一句話,那便是內戰沒有贏家。這批將士如果不是放在紫禁城這樣的場合,他們在漠北征伐俱是大明的勇勐虎賁,大好男兒!
戰士就應該死在戰場上面,獲得馬革裹尸還的榮耀,而不是被打上叛軍的烙印,憋屈的死在宮廷內戰的“戰友”手中。
勸降不僅僅是仁慈,更是對于大明勇士的尊重!
望著宮墻兩側冒出來數不清的神機營士兵,以及這對準自己的黑洞洞槍口,定遠伯石彪率領的這支精兵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不過精銳終究是精銳,他們很快便穩住陣腳,并且在將領的號召之下布陣并舉起藤牌盾,妄圖進行最后的抵擋。
看著這種應對方式,李達不忍的搖了搖頭,要知道藤牌盾用料輕便,對刀劍跟弓箭有極好的防護作用。可是目前雙方直線距離不到十米,處于火銃的最大殺傷范圍之內,什么盾牌重甲均能被輕松洞穿。
只要自己一聲令下,這數千宣大邊軍贏來的將是一場屠殺!
定遠伯石彪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李達的勸降,相反怒目圓睜的望向身邊曹欽道:“這到底怎么回事,為何這里會出現沉憶辰的伏兵?”
“本伯…本伯,不知道啊…”
曹欽此刻臉上寫滿了慌張,一副快要被嚇哭出來的模樣。
看著對方如此不堪的模樣,石彪用力的推搡了一下曹欽,發泄出心中的不滿跟怒氣。
然后把目光望向墻頭的李達道:“本伯征戰沙場十余年,死在我刀下的韃虜無數,哪怕身處絕地也從未想過俯首投降。”
“李達,你真以為靠著神機營,就能擋得住本伯的宣大精兵嗎?”
石彪能快速位列勛戚之位,這里面確實有著忠國公石亨的功勞,但本質上他不是什么靠著家族關系上位的紈绔子弟,戰功更多是一刀一槍的拼殺出來。
宣大邊軍精銳跟石氏宗族子弟,就是定遠伯石彪最大的底氣,另外他不知道奉天大殿叔父到底是怎樣的情形,自己要是為了乞活投降,那便是不忠不義不孝之輩!
石彪寧死,也不愿意放下手中武器。
聽見石彪回應如此堅決,李達臉上神情逐漸冷漠下來,同情可以有卻不能泛濫,更不能用在敵人的身上。既然對方不領情,那么就只能分出個勝負高下。
“定遠伯,就算是殺出這道宮門,門后還有著成國公的三千營騎兵等候,你覺得憑借血肉之軀能擋住騎兵沖鋒嗎?”
“奉天大殿那邊,趙緹帥已經暗藏了錦衣衛伏兵,可能現在忠國公已經被拿下伏法。本官最后再問你一遍,是要帶著這幫宣大邊軍的弟兄為了私利赴死,還是給他們一條求生的活路?”
面對李達的再次詢問,定遠伯石亨臉上浮現出一抹狂妄的笑容,然后轉身朝著身后的部將高聲吼道:“弟兄們,這里可能就是吾等的葬身之地了,你們愿意跟隨本伯還有公爺赴死嗎?”
“愿意!”
震天的吼聲響徹在紫禁城內,石亨與尋常文官權臣最大的不同便在于,他是從軍中殺出來的國公,本身就勇勐無比戰功赫赫,贏得了軍中將士們的信任。
再加上他狂妄歸狂妄,對于自己親信跟宗族子弟,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完全詮釋了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群將士的一切都是石亨給的,自然得為他效死!
“這是你自己選的。”
李達低語喃喃了一句,然后陡然提高音調吼道:“眾將士聽令,剿滅叛軍!”
伴隨著這一聲令下,“砰砰砰”的開槍聲音不絕于耳,硝煙跟鮮血把整條宮道都掩蓋了起來。很多石亨的親兵妄圖攀上城墻,可這高達數米的宮墻本就是為了戰備建設的,沒有任何器械怎可能徒手攀爬?
“定遠伯,局勢已經無可挽回,這條宮道盡頭左側有一扇角門,只能拼命突圍出去了!”
昭武伯曹欽一邊躲閃著槍林彈雨,一邊拉扯著定遠伯石彪告知了一句。
石彪以往在漠北戰場中并不喜歡火器,也看不起這些準頭奇差,裝彈奇慢的“燒火棍”。但這一次他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雷霆之威”,盾牌鎧甲在如此近距離的轟擊之下,簡直就如同宣紙一般被輕松撕裂。
曹欽的這句話,毫無疑問讓他在絕境中帶來了一絲曙光,當即便點頭應道:“快快領路,必須得跑出這塊死地!”
“好,定遠伯隨我來!”
伴隨著這聲回應,昭武伯曹欽與一眾親信,領著石彪跟部分石氏親兵往小門方向狂奔而去。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火銃打完一槍之后裝填太慢,火力瞬間小了許多,一行人居然安然無恙的沖到了角門附近。
面對緊鎖的側門,石彪一刀砍掉門鎖,然后眾人魚貫而入。但接下來出現的場景,讓還沒來得及品嘗逃出生天喜悅的石彪,當即呆呆站立在原地。
眼前并不是什么活路,相反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大明軍士,從旗號上來看應該是屬于御馬監掌控的騰驤四衛。
曹吉祥既然調來了御馬監兵馬,那為何不配合自己反攻李達率領的神機營?
一個疑問浮現在石彪的腦海,還沒有等他想明白答桉,就感覺到脖子有著一股冰涼。身旁的昭武伯曹欽,不知道何時已經把手中的長劍,架在了自己頸側。跟隨他的那些曹氏兵馬,全部都做著相同的動作,就這么兵不血刃的拿下來倉惶逃生的石氏親兵。
任石彪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來叛軍就在自己身邊,從頭到尾這場“清君側”就是一個局!
“曹欽,你真不愧是閹人子弟,卑鄙小人!”
石彪暴跳如雷的喝罵一句,戰場上輸可以接受,輸的如此憋屈他接受不能。
叔父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聯手曹吉祥去舉兵,結果現在成為了他人的軍功!
聽著石彪的喝罵,昭武伯曹欽臉上浮現出一抹陰鷙的笑容。就跟曹吉祥閹人身份始終受人輕視羞辱一樣,太監嗣子這個身份同樣“高貴”不到哪里去,哪怕曹欽位列大明勛戚。
特別是石氏宗族這群粗魯武夫,簡直就把輕蔑兩字給寫在了臉上,曹欽做夢都想要看到對方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的場景,如今終于能達成所愿!
“一群有勇無謀的匹夫,也配取代沉憶辰權傾朝野,你們不過是吾等手中的玩偶罷了。”
“閹人?偏偏就是你輕視的閹人,很快便要誅殺你石氏滿門!”
沉憶辰跟李達等人,站在家國天下的角度上,不愿意爆發內戰同室操戈,曹吉祥跟曹欽就毫不在乎。
老話說得好除惡務盡,今日把石彪叔侄給賣了,就得誅他滿門不留隱患,這才是身居高位者政斗的應有手段!
“來啊,有本事現在就把老子給殺了。”
石彪同樣強硬,他面對李達都不愿意俯首投降,怎么可能面對一個閹人嗣子搖尾乞憐?
“放心吧,很快你便能跟忠國公一同上路。”
石彪面目猙獰回了一句,然后朝騰驤四衛的將領號令道:“把石氏反賊給押送到奉天殿,交給萬歲爺跟皇太后發落處置!”
曹吉祥確實遵從了承諾,去說服皇帝跟皇太后問罪“亂臣賊子”。只可惜這個對象不是沉憶辰,石亨才是他博取皇家信任,開啟宦官專權的墊腳石!
“曹欽你們這對閹人父子,老子就算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意識到大勢已去,石彪唯一能做到便是無能狂怒,只不過曹欽卻沒有興趣聽他叫罵,很隨意的擺了擺手示意部下把人押走。
另外一邊的李達,在放完一輪火銃,看著曹欽跟石彪等人“潛逃”之后,便朝著部下王政擺了擺手,示意停止這場單方面的屠殺。
哪怕是遭受到如此慘痛的埋伏打擊,統帥已經先行撤離,剩下的宣大精兵依舊是保持著基本陣型,四周高舉手中的藤甲盾做著防御姿態。
對方表現的越勇武,李達就越不忍心把這群同為大明將士的精銳,給白白的屠殺在紫禁城。哪怕來日會成為威脅或者隱患,李達也不打算去“除惡務盡”,準備收手交給沉憶辰最終審判。
大明將士的鮮血,不應該白白流灑在紫禁城的宮道上!
此時奉天大殿方向,文武百官們聽著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跟火銃聲沉寂下去,臉上的神情寫滿了忐忑不安。誰都知道這種“安靜”情形意味著尾聲到來,可誰也不知道哪方才是笑到最后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