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閣老,你怎會進來?」
見到沈憶宸出現在這里,興安忍不住詢問了一句。他已經下令不允許除通知的人外,其他文武大臣入宮覲見,難道說宮衛出現問題了嗎?
「本閣部又為何不能在這里?」
沈憶宸語氣強硬的回應,他見到景泰帝朱祁鈺這副模樣,心中的疑惑算是茅塞頓開。壓根就沒有什么皇帝圣諭,全是屋內這群「監閣」勛戚高層的謀劃,他們想要隱瞞一切搶占先機!
果然立儲從龍之功的誘惑,沒有人抵擋得住。
見到沈憶宸面色不善,加之存在程序瑕疵以及權限僭越,內閣首輔陳循趕緊打圓場道:「向北,陛下情況你也看到了,相信不用我過多解釋,也能明白其中緣由。內相是不想引發大規模的恐慌,從而致使朝野動蕩。」
「既然事已至此,還是共同商議解決之策吧。」
「元輔,到底這一切怎么回事?」
沈憶宸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向陳循反問了一句。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有內閣首輔陳循跟兵部尚書儀銘在場,就意味沒有出現曹吉祥跟石亨兩人掌控皇帝的最壞局面。
只要能維系住官場各方勢力的平衡,哪怕景泰帝朱祁鈺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朝野內外也不至于產生大的動蕩。
「皇太子薨逝的消息想必你已知曉,陛下悲傷過度之下直接昏厥倒地,以至于到現在都還沒有蘇醒。為了防止消息傳播生出動亂,本官與內相決定暫時封鎖宮中進出,等待陛下好轉后再昭告天下。」
聽著陳循的回答,沈憶宸邁步來到了御塌前,仔細打量了躺在床上的朱祁鈺一眼。直到確定了皇帝還有呼吸的跡象,他才暫且松了一口氣轉身說道。
「元輔,防止生出動亂沒問題,可調集京營兵馬大張旗鼓的入皇城,已經讓京師百姓人心惶惶。等待天明之后,勢必會有百官入宮面圣確認情況,到時候又該如何處理?」
幾乎是在沈憶宸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興安就不滿回道:「萬歲爺都這狀態了還如何接受朝見,這還需要問嗎?」
「既然內相知道事情擴大無法處理,還為何要大肆調動京營兵馬,豈不是弄巧成拙!」
沈憶宸的強勢指責,讓城府不深的興安立馬上頭,下意識就回道:「那是因為…」
可是就在此刻,內閣首輔陳循卻清了清嗓子輕咳一聲,打斷了興安的話語。
意識到自己要說漏嘴,興安趕忙換了方式辯解道:「皇太子薨逝加之陛下昏迷不醒,這種情況下首要任務是防止賊人趁勢作亂,調集京營兵馬加強戍衛有何不可。」
「太平盛世之下,哪方賊人如此勢大,能攻下紫禁城?」
面對沈憶宸的咄咄逼人,興安一時語塞,目光卻下意識的瞟了曹吉祥跟石亨的方向一眼。
興安并沒有沈憶宸這樣的上帝視角,知道歷史上曹吉祥跟石亨狼狽為女干。他通知內閣首輔陳循跟兵部尚書儀銘調動京營,純粹是在同意御馬監騰驤四衛接管紫禁城戍衛后,心中感覺有些隱隱不安,這才讓京營兵馬介入平衡勢力。
如果說中庸之道是貫徹社會運轉的準則,那么平衡之道就是貫徹官場的哲學,哪怕興安這種官宦都不例外,始終確保不會讓一家獨大。
事實證明興安的擔憂沒錯,他萬萬沒有想到忠國公石亨會第一時間得知消息,并且暢通無阻的進入到了宮中。雖然對方解釋是兵馬異常調動,這才緊急入宮面圣查看情況,但興安卻很清楚背后定然跟曹吉祥有關!
「向北,內相此舉也是為了確保陛下安危,當務之急不是抓著小事不放,而是要解決即將到來的隱患。」
內閣首輔陳循又緩解了一句,只是這番動作讓沈憶宸心中愈發生疑,對方好像跟興安關系過于親密了,難道說他們兩個也是政治「盟友」,就如同后世的張居正跟馮保那般?
各方關系越來越復雜,讓沈憶宸一時不好判斷,于是乎只能順勢拱手道:「元輔所言甚是,還請主持大局。」
自己是目前乾清宮三方勢力中,官銜資歷最弱的一方,與其讓石亨來主導,不如旗幟鮮明的支持陳循主事,至少能確保不會出現什么操控朝野的局面發生。
只是當沈憶宸說出這句話后,石亨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難看,要知道雙方可是在沉香樓有過口頭約定,互相聯手協作然后共襄大業。
現在時機就在眼前,沈憶宸卻讓陳循去主持大局,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憶宸這邊表明態度后,興安跟儀銘當即拱手附和道:「沒錯,國家危難之際當宰執天下,還請元輔主持大局。」
兵部尚書跟司禮監掌印同時站隊,就意味著內外朝達成了一致。加之內閣首輔被稱之為元輔不是沒有原因的,哪怕沒有宰相名義,依舊有著危機掌國的天然認可,這點武勛有著極大的劣勢。
畢竟自李唐之后拒絕武人當國,防止藩鎮割據已經形成了天下共識。
「為官避事平生恥,既然諸位如此信任,那本官就當仁不讓了。」
陳循這次沒有客套,直接就應承了下來。
「當務之急是要穩定局勢,用皇太子薨逝的消息去解釋京師兵馬調動的緣由,至于陛下昏迷不醒是萬萬不能傳播出去。」
「第二點是宣布輟朝禁止百官覲見,防止事態繼續擴大。」
「第三是通知禮部大宗伯,籌辦皇太子葬禮跟陵寢,必須按部就班不能讓外界看出任何問題。」
內閣首輔陳循也算是歷經數朝的老臣了,對于這種突然事件有著相當豐富的處理經驗。
相比較皇帝昏迷不醒這個重磅炸彈,把皇太子薨逝的消息直接昭告天下,來打消以及掩蓋即將要風傳的各方流言蜚語,是一種更為高明的解決方法。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隱忍不發忠國公石亨,卻提出來關鍵性問題:「元輔,如果陛下一直昏迷不醒,那又該如何是好?」
石亨話說的很委婉,景泰帝朱祁鈺從午時得知皇太子薨逝后氣急攻心昏迷,一直到目前午夜時分還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并起根據宮中太醫的消息,皇帝最近這一年來沉迷丹藥女色,早就已經掏空的身子。
本想再生出兩個皇子,結果現在就連公主都沒有,很明顯是自身出了極大的問題。
表面上是在問昏迷不醒,實則是想要說景泰帝朱祁鈺要是因此駕崩,誰來繼承大統之位,這才是即將要面臨的真正危機!
面對忠國公石亨的質問,陳循目視著對方,神情嚴肅無比的回道:「真到了那一步,那只有從慈寧宮請出皇太后主持大局了。」
沒錯,皇太子朱見濟薨逝搭配上景泰帝朱祁鈺駕崩,就完美復刻了歷史上奪門之變前夕的場景,無后就是朱祁鈺最大的致命傷,無論多么忠心的臣子在失去效忠目標后,都不可避免的改投門戶。
到了這一刻,那么被「囚禁」在慈寧宮的孫太后,就掌控著大明帝國最高法理權。不管是哪一脈新君的登基,都必須要有皇太后以皇帝名義頒布的圣旨,才能名正言順的繼承大統之位。
聽到陳循的回答,忠國公石亨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把目光放在了沈憶宸身上,仿佛充斥著一種嘲弄。
你不是選擇支持陳循主持大局嗎?當上圣皇太后脫離囚禁,重新掌控生殺大權之后,當年叩闕逼宮的一幕幕,難道她還能放過你沈憶宸?
自食其 果,莫過于此!
面對忠國公石亨無聲的嘲笑,這一瞬間沈憶宸終于理解了,為何在南宮事變的前夕,掌控天下兵馬大權的于謙,選擇了無動于衷,眼睜睜看著明英宗朱祁鎮復辟。
原因就在于站在精致利己的角度上,反對皇太后孫氏出山掌權,就等同于挑戰了整個大明王朝的封建體系。帝王絕嗣的情況下,皇太后臨朝稱制擁立未來儲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難不成還讓你一個臣子挑選皇帝?
當然,沈憶宸也可以聯合石亨,用著權臣的手段去強勢鎮壓,迎立外藩幼童入京繼位大統。
可如果那樣做的話,就站在了宗室勛戚百官的對立面,說不定天下皆反清君側!
說實話,這個問題從賜死明英宗朱祁鎮那一刻起,沈憶宸就在腦海中思考過,如果景泰帝朱祁鈺絕嗣的命運沒有改變,自己到底該怎么做?
幾年下來,沈憶宸始終無法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能讓各方接受維系時局穩定。
本想著朱祁鈺至少還有幾年壽元,自己可以在京師布局,掌控更大的權勢去做到平穩過渡。誰又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景泰三年朱祁鈺就倒下了,讓危機突然擺在了眼前。
「勢」跟「法理」兩者皆不站在沈憶宸這邊,他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都意味著后患無窮。
可能是察覺到沈憶宸的為難,陳循緩和了一下話語說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還服下了太醫熬制的湯藥,應該能夠逢兇化吉蘇醒過來。」
「暫且先處理皇太子的葬禮,后續事宜到時候再行商議。」
站在一旁的兵部尚書儀銘,他同樣有著沈憶宸類似的擔憂,趕忙應承道:「好,就依元輔所言,本官先安撫朝廷百官跟京師百姓。」
儀銘身為潛邸舊臣,從南京六部養老職位空降到實權的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皇太后孫氏要是出山掌權,必然會清掃朱祁鈺一脈的勢力,說不定還會打擊報復。
能盡量拖延時間,讓景泰帝朱祁鈺蘇醒過來,那肯定是最好的局面。
可就在儀銘剛剛吩咐下去,門外來了一名騰驤四衛的將領,抱拳向曹吉祥稟告道:「曹督公,五軍營大批兵馬奔赴皇城,他們已經控制了內城九門,還打算繼續接管宮門。」
此言一出,乾清宮內眾人臉上皆是瞬變,要知道陳循跟儀銘調令京營中的三千營,雖然有「偽詔」的嫌疑,但是依舊走了票擬批紅的流程,由兵部正式下達調令。
如果要說有逾矩的地方,那就是沒有給皇帝御覽。
不過明朝司禮監批紅的絕大部分奏章,事實上后期皇帝都沒有那個功夫跟精力篇篇御覽。最對只能算是鉆了個比較大的空子,與石亨這種徹底不走流程調兵,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忠國公,你這是做什么?」
儀銘當即朝著石亨喝問了一句,他身為實權兵部尚書,有著京師三大營的調兵權,對方僅僅是擁有統兵權罷了。如果沒有兵部下發的調令,石亨是絕對不能讓兵馬出營!
結果沒想到石亨聽到質問,卻沒有絲毫的逾矩恐慌,反而不以為然的笑道:「前面內相不是說了嗎,當前首要任務是防止賊人趁勢作亂,本公得知恭順侯調動了三千營兵馬,恐怕會有大事發生,于是未雨綢繆讓五軍營出動,防患于未然罷了。」
前面司禮監掌印興安給沈憶宸的解釋,這下立馬就讓石亨給用上了。
其實他調集五軍營兵馬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曹吉祥告知了景泰帝朱祁鈺昏迷不醒的消息,他意識到可能會出現天下大變的時機。
再加之恭順侯吳瑾調兵入宮,很明顯這種情況下,誰手中的兵多誰話語權就大,石亨這種驕橫狂妄的性格當做不會坐以待斃,他必須要掌控 主動權。
「忠國公,你這是…」
儀銘本來想要說出「強詞奪理」四字,可他望著石亨那魁梧的身形,兇惡的面龐,就不由弱勢了三分。
對方兵馬都已經入了皇城,抵達紫禁城門口了,再加之跟曹吉祥有著不清不楚的關系,單單靠著恭順侯吳瑾的三千營兵馬,根本無法平衡實力。
沒辦法,儀銘此時只能把目光看向沈憶宸,對方同樣是兵部尚書,并且與一般的文官不同,他出鎮邊疆多年軍中威望甚高,還有成國公在背后撐腰。
想要制衡石亨的狂妄,屋內幾人只有沈憶宸有這個能力。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乾清宮外面出現了一批浩浩蕩蕩的人馬,為首的正是趙鴻杰。
騰驤四衛可以阻止文武百官入宮,卻無法阻止同為真正嫡系天子親軍的錦衣衛。趙鴻杰得知石亨的五軍營異動后,就意識到局勢有些脫離掌控,立馬調集了錦衣衛入宮「護駕」,同時他還帶來了一個重磅炸彈。
「武銳將軍率領三千營跟李達將軍率領的遼東班軍,已經聽從調令抵達了承天門外,等候沈閣老差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