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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 制衡之道

  “讓李達他們回京?”

  咋一聽到沉憶辰說出這句話,趙鴻杰的第一反應意外,緊接著就變成凝重。

  畢竟從特務情報機構一步步升任到了指揮使的位置,政治嗅覺跟敏銳性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沉憶辰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做出這種決定,定然是今天在宮中的慶功宴,引發了某種危機感。

  “調任李達等大批邊關將領回京,哪怕利用輪換當做理由,依然很容易引人注目,有必要這樣做嗎?

  趙鴻杰不知道沉憶辰為何會生出這種危機感,至少在他看來目前朝堂穩定,邊關打了勝仗,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邊將入京放在歷朝歷代,都是一件極其敏感的事情,特別沉憶辰本身就是個風云人物,無數雙眼睛都緊盯在他的身上,稍有不慎就會惹禍上身。

  “鴻杰,對于陛下身體的異樣,你了解多少?”

  沉憶辰沒有解釋太多,相反問了另外一個話題。

  “我只知道陛下服用丹藥縱欲過度,身體狀態是大不如前,具體到哪一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你乃天子親軍緹帥,這點都不知嗎?”

  沉憶辰下意識皺了下眉頭,理論上錦衣衛指揮使應該跟皇帝緊密綁定,甚至成為最為倚重信任的臣子。趙鴻杰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卻連皇帝身體具體情況都不清楚,如果不是礙于兄弟情義,著實能用“無能”二字來形容。

  面對沉憶辰的質疑,趙鴻杰面露委屈道:“我才擔任指揮使一年出頭,哪有可能事事皆知。另外陛下最為信任的,還是郕王府的那一套潛邸班底,至少目前在他的心中,我依舊是一個外人。”

  “向北,話說回來陛下根基淺薄,只能重要宦官當權,給人一種走當年先帝老路的感覺,恐非家國之福。”

  趙鴻杰的這句擔憂,沉憶辰沒有接話,某種意義上他是能理解景泰帝朱祁玉的行事動機。

  想想看明英宗朱祁鎮幼年登基,當了十幾年皇帝為了跟文官集團奪權,都不得不重用王振等一批宦官當權,才能做到在軍國大事上乾綱獨斷,不用聽臣子們的指手畫腳。

  景泰帝朱祁玉一個庶子,藩王旁支登基為帝,純粹屬于撿了個漏,要什么沒什么。明朝連太子東宮的輔臣班底,實際上都成為了一個空架子,王府那更是除了長史外,能用的只剩下太監等一眾閹人。

  權力這東西是自下而上的,政令下發沒人執行,你就是貴為皇帝也沒用。這也就是為什么,景泰帝朱祁玉會扶植新貴,會找何文淵這種告仕老臣回朝。

  因為只有這些野心家跟不得意者,才會跟新帝的利益綁定在一起,去擁立跟配合執行政令。

  站在后世的上帝視角看,這皇帝昏庸蠢的不行,連最基本的以史為鑒道理都不懂,什么宦官當權后宮干政的惡果,歷朝歷代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怎么一點教訓都不知道汲取呢?

  事實上明朝有一個皇帝汲取了,他同樣是藩王登基為帝沒有自己根底,讓女人滾回后宮,把禍國太監全給干掉,準備雄心勃勃干一番大事業,這個皇帝就是大名鼎鼎的崇禎帝朱由檢。

  結果一番操作下去,他發現好像局勢跟自己想象到完全不同,朝堂文武百官照樣陽奉陰違敷衍混日子,政令出了紫禁城就變樣。

  于是乎在位期間換了十九任內閣首輔,五十名內閣大臣,弄死了七個兵部尚書,發現依舊無濟于事,最終結局就是煤山找了棵歪脖子樹上吊。

  很多時候并不是皇帝不知道后果,他們依然這么做的原因,要么就是沒有選擇只能重用宦官去掌權,要么就是自信能掌控一切,不怕把事情弄砸了翻車。

  真正蠢到不自知的,才是少數派。

  “向北?”

  看到沉憶辰在自己說完后,半天沒有回話,趙鴻杰輕聲呼喚了一句。

  回過神來的沉憶辰,這才繼續開口說道:“沒什么,宮中錦衣衛的大漢將軍,要是有可靠的心腹部署,你讓他們多關注一下陛下跟皇子朱見深的狀況。”

  “向北,你這么擔心陛下身體,是不是覺得會出現宮中大變?”

  聽到這里,趙鴻杰終于意識到沉憶辰的危機感是什么,臉上神情也愈發嚴肅起來。

  “我不知道,只能說防患于未然。”

  沉憶辰此刻也是思維很混亂,事情發生的太過于突然,一時間要應對的變故太多。現在沒有了看清楚歷史走向的上帝視角,他終究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無所不知的神。

  “既然如此的話,調任李達他們入京,不要用你兵部的權限。回府后求助公爺幫忙,用五軍都督府換防的名義,讓公爺去與于少保交涉協商,你盡量全程不要參與。”

  土木堡之變后,兵部事實上已經把五軍都督府的權力侵占的差不多了,但終究時日尚短,很多條約還沒有形成律法,成國公朱勇以都督的身份出面,依舊能行使統兵權。

  “好,我知道了。”

  沉憶辰點了點頭,然后臉上擠出了一抹笑意,試圖緩解一下略顯緊張的氣氛。

  可能是自己過于慎重,最終什么都沒有發生也說不定。

  “那向北你就先回府吧,下次有時間怎么也得好好喝上一頓。”

  “一言為定。”

  說完這句話后,沉憶辰就擺了擺手坐上回府的馬車,與此同時宮中御書房內,景泰帝朱祁玉獨自一人坐在房間中,雙目緊閉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但是很快屋內就響起了腳步聲,司禮監掌印興安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輕聲說道:“萬歲爺,該服用丹藥了。”

  聽到興安的聲音,景泰帝朱祁玉睜開了眼睛,望著托盤內那幾顆暗紅色丹藥,眼角的余光卻仿佛不經意間,瞥見了放在抽屜里面的手帕,上面那抹血跡干竭后的顏色,與丹藥是那么的相似。

  “興安,你說這丹藥到底有沒有用,朕的身體好像一日不如一日了。”

  “陛下,此丹藥乃方士采集天地靈藥煉制而成,有延年益壽之功效,定然是有用的。”

  “至于身體微恙,可能是最近陛下操勞過多,心神有些疲乏。如今北境安定,南疆捷報頻傳,沉閣老又班師回朝,陛下可以放寬心好好修養一段時日。”

  興安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丹藥放在御桉上,然后走到景泰帝朱祁玉的身后,幫他輕輕錘起了肩膀。

  簡單的一段對話,就能看出來成敬跟興安的區別,一個像是謀士會幫助朱祁玉排憂解難,另外一個更多是討好勸慰。

  其實認真說起來,興安并不是朱祁玉當年王府潛邸的老人,他早在正統元年就進入了司禮監,備受明英宗朱祁鎮寵信十幾年,歷史上面哪怕得到了景泰帝朱祁玉的重用,忠誠度上依舊有著很大的疑問。

  原因在于歷史上奪門之變發生后,明英宗朱祁鎮大肆清算景泰朝的舊臣,諸如王誠、舒良、張永等太監全部誅殺,興安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內官之首卻沒一點事情。

  以至于逝世后,朱祁鎮還按照興安遺愿,為他進行了塔葬安排勛貴出席葬禮,還找人寫了一篇極盡贊美的墓志銘。

  復辟后的朱祁鎮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說句心理產生病態扭曲都不為過,偏偏放過了一個投靠朱祁玉還位列內官之首的興安,從邏輯上是說不通的。

  當然真相如何,隨著時間的過去將永遠成謎。

  不過如今朱祁玉會信任興安,在于土木堡之變后,他力撐于謙反對南遷,算是為后續新帝登基打下了基礎。另外在皇太后孫氏,猶豫到底是該命襄王朱瞻墡入京,還是讓郕王朱祁玉繼承大統的關鍵時期。

  興安用了“嫡母”一詞暗喻孫太后,讓她最終下定了決心。

  這點就類似于唐朝武則天時期,是該讓李氏子孫繼位,還是讓武氏子侄延續大周政權。狄仁杰簡單的一句“立武,未常聞帝供姑姑之靈位于太廟矣”,答桉自然呼之欲出。

  襄王登基為帝,孫氏只能是個皇嫂,郕王登基為帝,孫氏就是正宮皇太后,地位權勢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可以說興安的這句暗喻,為他在景泰帝朱祁玉這里投下了“原始股”,不過真正能繼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得到重用關鍵點還在易儲上面。

  按照禮法,明英宗朱祁鎮是君,景泰帝朱祁玉是臣,哪怕對方發起了奪門之變,依舊無法昭告天下定義為謀逆,賜死也只能暗地里進行,明面上為暴斃病逝。

  三年來,景泰帝朱祁玉一步步在朝廷提拔新貴大臣,甚至跳過廷推帶來的限制,不惜弄出太監援引入閣的騷操作,創造了明朝歷史上著名的“監閣合流”。

  后世也正是靠著這個開端,出現了更為著名的“監閣共理”制度。

  但哪怕如此,朝中守舊文官集團的力量,依舊阻礙易儲計劃實施。每當朱祁玉在朝議中旁敲側擊易儲想法時,于謙、王直、胡濙等六部九卿重臣,紛紛沉默以對,消極對抗。

  甚至示好拉攏的內閣首輔陳循等心腹,關鍵時刻也在裝聾作啞,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打破禮法傳承。

  這也就是為什么,歷史上景泰帝一個易儲,足足謀劃了五年,還鬧出了賄賂朝廷大臣的笑話才成功,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中換一個太子那么簡單,嚴重將動搖國本!

  不過景泰帝朱祁玉同樣在步步為營,靠著太監援引閣臣,目前內閣中王一寧、蕭镃為絕對心腹,勛戚方面忠國公石亨獨當一面,六部中吏部尚書何文淵、吏部侍郎江淵,工部尚書石璞紛紛上位。

  特別是吏部掌控著朝廷升遷人事權,只要源源不斷安排忠誠于自己的官員任職,假以時日朱祁玉終將掌控朝堂。

  官員勢力的變化效果,彰顯在最近幾次朝議上,已經不需要朱祁玉自己去各種示意,新貴大臣們為了表忠誠,開始主動提及易儲事宜。

  特別何文淵的一句“父有天下傳之子”,以及評價皇子朱見濟“長子序在倫先”的話語,簡直說到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心坎上面。

  不得不說文人還是厲害,太監在引經據典上拍馬都比不過,“序在倫先”四個字,幫助朱見濟挽回了最大的法統劣勢。

  兄弟倆均為庶子升級為嫡子的情況下,按照法統傳承當立嫡立長,朱見濟年齡比朱見深要大一歲,算是明宣宗的長孫,就能當做易儲的法統依據!

  有了法統支撐,還得有人在朝議唱白臉紅臉,才能更好拿捏反對的文官集團,興安就是那個唱白臉的關鍵人物。

  最近兩次朝議,興安面對文官集團的消極抵抗,不惜咆孝朝堂,怒斥群臣道:“此事今不可已,不肯者不用僉名,尚何遲疑之有?”

  然后閣部心腹配合唱紅臉,幾番操作下來已經有了明顯松動,如果不是景泰帝朱祁玉意識到自己身體撐不住,心態跟行事有些操之過急,其實不至于為了易儲讓曹吉祥、石亨等人做大,最終尾大不掉養成患。

  “朕可沒有修養的時間,易儲之事一日未定,終究會留藏隱患。”

  “這次沉憶辰回京,朕打算利用他吸引宗親藩王的視線,讓這幫親王們沒功夫再聯合起來反對易儲,這樣僅需對付朝廷的六部九卿,應該可以塵埃落定了。”

  說完這句話后,朱祁玉深深的長吁一口氣,宗親藩王這堵南墻,沉憶辰沒回朝之前無人敢撞,也只有此子才有這個膽量跟魄力,去拿宗室俸祿開刀。

  斷了他擁護皇兄嫡子,以及迎立外藩的可能性,日后就算自己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沉憶辰也可以成為托孤大臣,保皇兒朱見濟朝局穩定,社稷安寧!

  可以說朱祁玉各種制衡沉憶辰,并不是為了剝奪他的權勢,相反是為了給他更大的權勢,不至于成為權臣養虎為患。誰是阿諛奉承之輩,誰是真正的為國為民,皇帝又豈能完全不知?

  但矛盾點在于,能力越強的臣子,同樣對于皇權的威脅越大。如何善用這類治世之能臣,不讓他變成亂世之梟雄,才是一名合格帝王需要達到的標準。

  朱祁玉很多時候,同樣在小心翼翼的把控著那根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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