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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 宮中大變

  沉憶辰騎在高頭大馬上,望著眼前京師這座宏偉的城門,突然間有些五味雜陳。這并不是他第一次領軍從安定門回朝,可每一次到來都有著不同的心境。

  從最初的興奮、激動,到如今的唏噓、感慨,曾經那些提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的少年意氣,彷佛也被一場場戰爭的殘酷消磨,更多偏向于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沉重。

  當年從福建無召揮師北上,再到大沽海防口與山東衛兵馬會師,沉憶辰率領著足足有六萬地方衛所子弟兵。現如今三年多過去了,還能活著跟在自己身后再度踏足京師的兒郎,滿打滿算只剩下了三萬半數。

  并且傷亡的大多數將士,連最基本的落葉歸根都做不到,只能永遠的長眠在廣袤的草原。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沉憶辰把那片土地從蒙古人手中奪了回來,至少他們魂歸的是大明疆土,而不是什么異國他鄉!

  胡濙目視著沉憶辰來到自己面前,身形有些踉蹌的往前跨出幾步,然后大聲高呼道:“本官奉天子之命,于安定門恭迎沉閣老與征討軍將士凱旋,開疆辟土之功彰顯著大明武德昌盛,國運興隆!”

  “臣沉憶辰,代表征討軍將士謝陛下恩隆!”

  沉憶辰翻身下馬,朝著紫禁城方向叩謝皇恩,緊接著胡濙就扶起他的手臂,滿臉親和笑意的說道:“沉中堂還請起身,陛下已經在武英殿設慶功宴,正等著你過去親身慰問。”

  沉憶辰順勢緩緩起身,看著近在遲尺的禮部尚書胡濙,差不多兩年時間未見,他彷佛蒼老了許多,整個人精氣神都顯得垂垂老矣,不復當年見面的那股老驥伏櫪的風采。

  可能這幾年下來,京師發生的事情跟變革太多,遠遠超過了他這種老臣的掌控范疇,長時間的有心無力就自然而然的狀態低迷了下去。

  不過認真說起來,沉憶辰跟胡濙兩人的關系,始終處于泛泛之交的范疇。除了長久未見變化帶來的意外跟唏噓外,就沒有什么更多的觸動,很快他就把目光望向了站在胡濙左后側的于謙。

  身為兵部尚書,征討軍將士歸來他肯定是要親迎的,不過儀式主導部門為禮部,加之胡濙無論官銜、資歷、地位均在于謙之上,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兩人目光對視,于謙朝著沉憶辰澹澹笑了笑,他本就不是善于交際鉆營的人,場面客套話由胡濙來說就足夠了,內心里面的情感一切盡在不言中。

  相比較于謙的灑脫,沉憶辰此時卻眼眶泛了紅。猶記得于謙出鎮地方巡撫,哪怕得罪了王振各種被針對,依舊斗志昂揚堅守自己的原則正義。

  結果當了兵部侍郎后,偌大的朝堂卻宛如孤家寡人,現在身為太子少保兵部尚書,有著總督天下兵馬的權勢,于謙卻在短短幾年內白了頭。

  如果不是那張依舊熟悉的臉龐,沉憶彷佛辰感覺自己看見的是個陌生老者,不知道這兩年間在渾濁的官場中,他又經歷了些什么,才會變得如此疲憊。

  收回目光,沉憶辰輕吐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有些低迷的情緒,然后向著胡濙問道:“大宗伯,除了下官的慶功宴,朝廷可有為征討軍的將士們準備宴席?”

  征服兀良哈三衛的功勞,是數萬將士在漠南蒙古血戰兩年打出來的,那么慶功宴自然就不能個人獨享。朝廷克扣宣大邊軍加餉這件事情,沉憶辰在心中憋了兩年,他很清楚一些東西如果自己不幫助底層的將士爭取,滿朝文武沒有誰會看得起他們!

  “為國征戰的有功將士,朝堂當然不會虧待,沉中堂放心好了。”

  胡濙不愧是官場的老狐貍,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那下官就在這里,先行謝過了。”

  “沉中堂客氣,別讓陛下久等了,請。”

  說罷,胡濙就率領著一眾迎接官員側過身來,讓出一條道路給沉憶辰跟征討軍將士先行。

  他們的身后還站著京營的士兵,更遠處還有著京師聞聲而來的百姓。此時望向沉憶辰的那無數雙眼睛里面,充斥著一種崇拜跟狂熱,畢竟刨除年少居高位的光環,出將入相帶來的實打實疆土,足以讓人為之向往跟推崇!

  “快看,沉閣老過來了,他終于回朝了!”

  “北伐韃虜,開我大明疆土,沉閣老真乃朝廷中流砥柱。”

  “沉閣老年紀輕輕就出將入相,立下開疆拓土之功,未來怕是得封侯啊。”

  “此時痛擊韃虜,揚了土木堡以來的一口惡氣,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沉閣老威武!”

  “沉閣老威武!”

  千言萬語到了最終都匯聚成了狂熱的呼喊跟口號,不管什么王道教化說的再好聽,放在黎民百姓眼中他們只知道能北伐韃虜,為大明開拓疆土,那就是頂天立地的功勞。

  聽著京營將士跟京師百姓對自己的稱贊,沉憶辰卻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拼盡全身的力氣喊道:“明軍威武!”

  這一聲呼喊出來,讓跟在后面的馮正、李瓚等等將領愣了一下,不過他們很快就反應過來,懷著激動心情配合著沉憶辰呼喊道:“明軍威武!”

  聲浪很快就席卷了周邊百姓,他們把對沉憶辰個人贊美,轉移到了明軍這個整體。后面跟隨的數萬征討軍將士,聽著京師軍民的歡呼聲從“沉閣老威武”,轉換為了“明軍威武”。

  僅僅是短暫的詫異后,他們就理解了沉憶辰的苦心,很多人眼中不由飽含熱淚。

  畢竟塞外苦戰兩年,無數兄弟袍澤倒在了草原上,能被大明百姓銘記那“些許”的功績,終究能給人帶來很大的欣慰跟感動。

  雷鳴一般的呼喊聲音穿過了皇城,躍進了紫禁城,直到武英殿宴席上的景泰帝朱祁玉,都能隱隱約約的感受到外面熱鬧的場景。

  “看來沉卿征伐兩年歸來,威望依舊不減當年啊。”

  一句對于旁人來說是普通的感嘆,放在紫禁城中從皇帝嘴中說出來,這樣殿內的一眾文武大臣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唯恐朱祁玉意有所指。

  眼看著歡慶的氣憤朝著詭異方向發展,忠國公石亨此時笑著解圍道:“別看沉閣老是個文人,征伐作戰不輸于武人,乃有著出將入相的經天緯地之才。”

  “臣對于當年在遼東并肩作戰的場景,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是歷歷在目,更別論普通的京師百姓了。”

  石亨此人雖然飛揚跋扈權欲膨脹,但他某些方面也有著武人的簡單跟爽快。至少在知恩圖報這點上,你給他幾分薄面,他就會還你幾分情份。

  某種意義上來說,石亨性格跟行為方式不像是一個大明國公,更像是一個幫派老大。好面子講江湖義氣,帶著一群小弟吃香喝辣,不過只要惹到了他,就會不管不顧的選擇睚眥必報。

  “是嗎?單論才華,沉卿確實當得起治世能臣。”

  景泰帝朱祁玉笑著點了點頭,用這句稱贊化解了前面那句話中可能蘊含的歧義,不過他心中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樣想,恐怕就只有皇帝本人知道了。

  身居皇位越久,帝王心術就越天威難測!

  沿著御街一路騎行到承天門下馬,打量著眼前這座熟悉又陌生的紫禁城,兩年時光許多人跟事情都變了,唯有這座代表著皇權的宮殿,始終威嚴屹立。

  見到沉憶辰過來,一名站在承天門前的緋袍太監,立馬就迎了上來說道:“咱家見過沉閣老,就等著恭迎您入宮了。”

  明朝能身穿緋袍的太監,就代表著這是皇帝的賜服,沉憶辰定睛一看胸前圖桉繡的是飛魚,意味著對方至少是十二監的高層太監,甚至乃一監掌印。

  于是沉憶辰拱了拱手道:“讓公公就等了,敢問高姓大名?”

  見到沉憶辰如此客氣,這名太監神色明顯有些喜悅,畢竟身體殘缺心思相對比較敏感,加之對方身份跟功勞擺在那里,這番禮遇臉上有光。

  只見這名太監笑著擺了擺手回道:“咱家不過是陛下奴仆罷了,怎敢在沉閣老面前稱高姓,俗名王誠,目前擔任內官監掌印。”

  內官監掌印?

  聽到對方的內官職銜,沉憶辰下意識愣了一下,要知道內官監掌印這個職位可是屬于成敬的。

  難道說成敬高升到司禮監擔任掌印了?

  內官太監需要的重點技能,就包括察言觀色,沉憶辰表情的細微變化,自然瞞不過王誠的眼睛。

  他于是笑著解釋道:“沉閣老出鎮邊塞,對于朝中變化有所不知,成公公去年就以年齡老邁為由,呈稟陛下致仕回老家掃墓,咱家便接替成了內官監掌印。”

  成敬回鄉了?

  聽到這話沉憶辰在詫異之余,算是明白了為何景泰帝朱祁玉會性情大變,癡迷于方士煉丹藥,以及收羅民間娼妓淫穢宮中。

  成敬對于景泰帝朱祁玉而言,某種意義上擔當著亦師亦父的角色,并且他還跟有著類似身份的王振,在秉性上存在著本質區別。

  要知道王振雖然功名不低,靠著舉人身份教書內書堂,這才完成在宮中的原始資本累積。但王振可是自閹入宮,這份狠絕跟魄力常人難以想象,注定了會走向宦官專權的道路。

  而成敬功名更高,實打實的兩榜進士,典型的傳統儒家文人。他純粹是遭受到漢王叛亂牽連,為了保全家族名聲迫不得已遭受腐刑入了郕王府當了太監。

  如果拋開成敬生理上缺陷不論,他就是一個擁有著文人風骨的師者,必然會在各方面約束規勸皇帝的行為,也只有他做這些景泰帝朱祁玉才能全盤聽進去。

  如今成敬告老還鄉,很明顯繼任者王誠等太監,達不到規勸約束皇帝的地步。再加上明英宗朱祁鎮賓天,朱祁玉徹底坐穩皇位沒有外在威脅,可以放飛自我任性妄為,這才有了諸多荒唐行為。

  “原來如此,那以后還請王公公多多關照。”

  收起心中的遐想,沉憶辰客氣的朝著王誠恭維了一句,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他好像也是郕王府潛邸時期的老人。并且內官監別看實權不多,地位卻有點類似于六部中的禮部,不是皇帝親信跟重要的人,是坐不上這個位置的。

  想當初與成敬的合作,沉憶辰化解了好幾次危機,還能第一時間掌控紫禁城動向跟皇帝的真實想法。現在換了王誠上位,自然得提前搞好關系。

  “沉閣老客氣,那以后就多走動走動。”

  王誠笑瞇瞇的回了一句,外官想要巴結內官,得到宮中第一手消息。

  內官要是有野心的話,同樣需要交好外官來傳達政令,乃至于更進一步的掌控朝野,雙方算是互惠互利。

  不過王誠這個態度,卻讓沉憶辰眼中閃現過一抹異樣光芒,如果這句話是成敬聽到后回答,他絕對不會說多多走動,相反會立馬回一句擔當不起。

  太監是什么檔次,憑什么能在明面上關照內閣大臣,又沒有達到王振權傾朝野那步,你也配?

  但這也暴露了王誠的野心跟企圖,他不甘心當僅僅在紫禁城內當一個內官監掌印,想要篡取更大的權力。

  沉憶辰此時還不知道,剛剛在安定門恭迎得勝回朝大軍的官員陣營中,就有著一位新晉的內閣大臣兼禮部左侍郎,名字叫做王一寧。

  他入值文淵閣參與機務,走的可不是正常的大臣廷推流程,相反是由太監王誠援引,景泰帝朱祁玉直接任命入閣的,從而開創了明代太監援引入閣的先例。

  當然,心中想法沉憶辰肯定不會表露出來,他立馬流露出親熱態度附和道:“那是自然得與王公公多走動,不知宮中內官除了成公公外,還有沒有什么大的變動?”

  沉憶辰在邊關兩年,說實話對于宮內的事情還真沒怎么關注,畢竟相比較金戈鐵馬而言,什么嬪妃太監變動著實在家國天下層面有些無關緊要。

  “大變動倒是沒什么,還有郭敬謀逆把御馬監掌印位置空了出來,曹公公后來接替了。”

  “曹公公?”

  “就是原來的司設監掌印曹吉祥,曹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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