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憶辰并不知道漠南蒙古發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在自己總督遼東后,朝廷中樞為了幾十萬兩宗室俸祿,玩了這么一出自毀長城的騷操作。
他此刻穿著直身札甲,雙手套上了兩當環臂,目光冷峻無比的注視著前方,一副十足的武將打扮。身邊整齊排列著大明四萬鐵騎,刀鋒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凜凜寒光,需要用敵人的鮮血來安撫!
博羅納哈勒率部緩緩前行著,非戰備狀態下除了少部分哨騎跟護衛外,絕大部分士卒是不會穿甲行軍的,這點與電視劇中情景完全不同。
并且穿著甲胃的步驟十分繁瑣,士兵們的輕甲還好點,將領級別的全甲光靠自己都穿不上去,還得親兵過來幫襯。這就是為什么搶占先機,就能占據著絕對的戰略主動,望著無盡的敵人殺過來身上連甲胃都沒有穿,那是何等的絕望?
“大臺吉,前方五里處有個泉眼匯集的湖泊,我們要不要在那里休整一番,這鬼天氣越來越炎熱了。”
瓦剌將領阿木爾,此時就跟隨在博羅納哈勒的身旁,他對于察哈爾草原地形比較熟悉,知道前方有泉眼的存在,無獨有偶沉憶辰率領的明軍就在此處等著。
“好,就去那里休整一番,備好充足的飲水后就加速前往義州城。”
博羅納哈勒里衣已經被汗水給濕了,這幾年氣候不知道怎么了,冬天越來越寒冷,夏天卻越來越炎熱。人還可以耐得住饑渴,戰馬嬌貴無比容不得絲毫怠慢,必須時刻注意降溫補水。
說完之后博羅納哈勒仿佛想起來什么,朝著阿木爾問道:“派出去探路的哨騎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想必是在泉眼處補水休整。”
是嗎?
博羅納哈勒心中有些疑惑,不過并沒有任何危機感,畢竟就連梟雄也先都料想不到,沉憶辰能在短短時間內征調十一萬明軍圍城。
他就更想不到,沉憶辰在圍城的同時,還敢親率四萬大明鐵騎,主動出擊自己率領的五萬蒙古主力大軍。
“讓兒郎們打起精神來,很快就要進入到遼東都司境內,從父汗傳過來的書信中描述明軍至少有六七萬兵馬,意味著他們可能有別的方法完成調兵,不能掉以輕心。”
博羅納哈勒在軍事上頗有天賦,否則天圣汗也先也不會讓他單獨在外領兵。歷史上“瓦剌帝國”崩潰之后,長子博羅納哈勒跟次子阿失帖木兒彼此不服,展開了幾番惡斗。
最終博羅納哈勒率領一部分族人去扎布汗河停留,創建了清朝衛拉特蒙古四大部之一杜爾伯特部。
阿失帖木兒在爭斗中處于下風,后來還被黃金家族遺孤“小王子”達延汗屢次擊敗,無奈的西遷去尹犁河駐扎,創建了后來更為著名的準噶爾部。
從這一點上來看,如果不是也先立幼廢長,恐怕瓦剌部不至于走到分裂的下場。
面對博羅納哈勒的提醒,阿木爾卻是一臉的驕橫,很自大的回道:“大臺吉,明國的宣大邊軍依舊跟土木堡時候一樣,在我們蒙古鐵騎的刀鋒下就是一群兩腳羊。”
“要不是那石亨率領著一群族兵還有兩下子,恐怕單單靠著我們就能順勢破關而入,末將就不信沉憶辰那個文官,還能比石亨更加勇武?”
阿木爾的話語讓博羅納哈勒有些認同,本來在去年遼東之戰后,蒙古諸部對于大明兵馬重視程度再度陡增。結果這一次交手,感覺跟當初大同府外的陽和之戰沒什么區別,說一觸即潰夸張了點,不過也強不到哪里去。
從宣大邊軍的狀態可以推測,沉憶辰率領的京營兵馬應該更弱。石亨乃當世勐將,還能依靠著一群石氏宗族子弟,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沉憶辰區區文官能靠什么?
想明白這一點后,博羅納哈勒的警惕心理放下不少,看來哨騎未歸可能真的是在飲水休整。
“報沉閣老,韃虜主力已經進入到伏擊圈!”
聽著斥候傳來的軍情,沉憶辰意識到戰機已經到來,于是拔出腰間佩劍朝著左右兩側明軍將士吼道:“大明虎賁們,自土木堡一戰來,韃虜叫囂著草原成為了明軍的禁區,萬里北疆任由他們縱橫。”
“今日本官就想要證明一件事情,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
“用你們的刀鋒去征服這片草原,告訴韃虜們誰才是真正的主宰,明軍威武!”
跟隨沉憶辰出征的大明騎兵,其中大多數都有在他麾下作戰過的先例,絲毫不懷疑自己統帥言語的真實性。瞬間感覺到一股熱血直沖腦門,洶涌的戰意仿佛化作實質一般籠罩在草原之上,明軍的刀劍已經饑渴難耐!
“武銳!”
“末將在!”
武銳雖是成國公朱勇親衛將領,實則在沉憶辰麾下時間不短,稱之為半個部將都不過分。
“率領三萬大明兒郎,正面擊潰韃虜主力,可否做到?”
“輕而易舉。”
武銳語氣滿是輕蔑,他繼承父業十幾年來,跟隨成國公朱勇出塞多次,追殺蒙古韃虜就跟狩獵一樣簡單。以往草原上的蒙古人看到明軍戰旗到來,宛如受驚的兔子四散逃竄,擊潰他們又有何難?
“很好。”
沉憶辰贊賞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另外一邊韓斌說道:“韓同知率領一萬兵馬從后翼包抄,本官不希望出現任何漏網之魚。”
“是,末將遵命!”
韓斌是最早跟在沉憶辰身邊的將領,亦或者說整個山東衛兵馬就是沉憶辰的根基,下達任何軍令都會毫不猶豫的去執行。后翼包抄需要絕對的執行力跟紀律性,沒有誰比他更為合適。
明軍的刀刃逐漸逼近,博羅納哈勒率領的五萬蒙古騎兵,依舊沒任何的預警跟防備,全軍朝著泉眼方向前進。
直到遠方的地平線上揚起了漫天的塵土,以及如同雷鳴一般的馬蹄踐踏聲音響徹天際,他們才終于意識到這片草原上,不僅僅只有蒙古人存在。
“敵襲!”
蒙古前哨凄厲的聲音響起,讓處于后方的很多蒙古將士完全懵圈,這里距離遼東義州城還有上百里之遙,哪來的敵襲?
可是還沒等絕大多數蒙古戰兵反應過來,更為嘹亮的預警牛角號聲已經響起,這下敵軍來襲再無任何疑問。
不得不說這次也先為了占領遼東,征召的俱是蒙古諸部的精銳戰兵,哪怕遭遇突然襲擊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慌亂中依舊保持著基本的秩序跟紀律,趕緊把掛在馱馬上的武器跟戰甲裝備上。
只是他們動作再快,也快不過策馬奔馳的大明鐵騎,以紅色軍服為主色調的明軍,在綠色的草原上宛如一道紅色狂流,出現在了蒙古戰兵的視線中。
同樣身為騎兵,沒有誰比在馬背上呆了一輩子的蒙古人,更清楚當戰馬的速度提起來后,會出現一副怎樣的畫面。自己等人很快就會如同破碎的布娃娃那樣,在戰馬沖擊之下撞飛上天,然后重重落下被馬蹄給踩成肉泥!
“阿木爾,為什么明軍會出現在這里,放出去的哨騎呢?”
博羅納哈勒用著驚恐的語氣,朝著身旁的阿木爾嘶吼質問著,他此時的震驚心態,就跟父汗也先得知明軍圍城時候一模一樣。
任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大明騎兵會出現在距離義州城上百里外的草原,并且還提前設下埋伏。難道說明軍真的會了妖法,能做到從天而降?
“大臺吉,我…我不知道。”
阿木爾面對博羅納哈勒的質問,加上眼前這一幕明軍沖鋒而來的紅色浪潮,整個人完全就懵了。
哨騎明明派出去了,為何他們沒有回報敵情?
腦海中想到這里的一瞬間,阿木爾就已經有了答桉,派出去的哨騎并不是沒有回報敵情,而是他們壓根就沒有活著回來的機會,明軍大部隊出現之前,草原上早就進行了一場悄無聲息的戰爭!
“阿木爾,召集瓦剌精銳迎敵,其余諸部朝義州衛方向突圍。”
“義州,那不是被明軍給包圍了嗎?”
阿木爾本來就處于懵圈狀態,這下完全無法理解博羅納哈勒的命令,前往義州城不等同于自投羅網?
“明國少馬,能伏擊我們至少得派出數萬騎兵,那么就意味著義州城沒有騎兵存在。另外本臺吉不信現在的明國,還能像當初皇帝親征那樣,短時間內在遼東聚集數十萬兵馬。”
“所以義州城不僅僅是沒有騎兵,可能就連圍城的兵馬都不多!”
說到這里的時候,博羅納哈勒臉上神情閃現過一絲決絕,咬牙道:“明國兵馬設伏是危機,同樣還蘊藏著機遇,趁義州城方向的兵馬薄弱,你去配合大汗突圍!”
不得不說身為也先的長子,博羅納哈勒確實繼承了父汗的軍事天賦,短短時間內就想到了用壯士斷腕的方式,去亡命一博那渺茫的生機。
目前這種局勢下蒙古騎兵混亂一片,那么面對明軍成建制的進攻,結果必然是迎接一場大屠殺。
絕境中想要組織起一條防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須要十足的精銳才可能,于是博羅納哈勒選擇了一條跟也先從京師撤退完全不同的道路。
當初還是太師的也先,面對明國的全面反攻,選擇拋棄西域、女真等一眾仆從雜牌軍,為瓦剌部兵馬贏得撤離時機。
可問題是現在這種情形,哪怕拋棄蒙古諸部的騎兵,也無法贏得脫離戰場的時間。畢竟沒有任何組織的抵擋,就是一盤散沙,明軍將毫無阻礙的橫掃過去。
相反瓦剌部族精銳的執行力跟戰斗力,要遠高于蒙古諸部,足以拖住明軍一段時間。
用族人將士的性命,去換取蒙古諸部的逃離,以及天圣汗也先的突圍,看起來是比劃算的買賣。哪怕從結果上要優于全軍覆沒,可下達這份命令依舊需要十足的魄力跟勇氣,往往事后沒有人會感謝博羅納哈勒壯士斷腕,相反他還要背負族人的唾罵!
阿木爾領悟到了博羅納哈勒軍令的意圖,蒙古大臺吉絕對不能陣亡在明軍的手中,他果斷回絕道:“我留在這里組織瓦剌兵馬抵擋,大臺吉你趕緊前往義州城與大汗匯合突圍!”
博羅納哈勒并不是什么舍己為人之輩,他選擇留下抵擋純粹是不信任任何人,沒有必死之心留下來也無法組織起兵力抵擋明軍。既然阿木爾甘心赴死,那就讓他為瓦剌展現最后的忠誠。
“好,本臺吉定會在草原設下祭臺,等待你魂歸長生天!”
“那我就在這里先謝過大臺吉。”
阿木爾撫肩行了一禮,然后勒動韁繩調轉馬頭,同時命令一名部下執掌將旗,策馬在混亂的軍陣中狂奔起來。
“瓦剌部的兒郎們,現在到了你們展現勇武的時候,別忘了土木堡一戰就連明國皇帝都成為了俘虜,現在這么點明軍脖子都不夠不用來磨刀!”
“跟隨本將列隊殺過去,讓南蠻們見識一下蒙古勇士的彪悍!”
騎兵的核心歸根結底,就在于要讓戰馬跑起來,哪怕沒有任何甲胃兵器的對撞過去,依舊能用這種類似于自殺性進攻的方式,減緩對方沖鋒的速度,獲得一口喘息的機會。
有了阿木爾的呼喊,有了將旗指揮的出現,諸多身經百戰的瓦剌部中低層軍官,很快就做出來回應招呼著自己部署列陣反沖鋒。
多年的戰斗經驗告訴他們,再這么混亂下去等待的就是被明軍屠殺,哪怕反擊倉促無比勝率渺茫,戰死總比這樣屈辱的獵殺要強。
蒙古人是草原上的獵人,永遠不會淪為獵物!
想法是美好的,意志是不屈的,可現實是殘酷的。瓦剌部精銳在一片混亂中上馬迎敵,迎接他們都卻是明軍無情的殺戮,沒有披甲的身軀在馬刀面前,就如同紙張一樣脆弱,這才是真正的待宰羔羊!
“韃虜們,就這點本事哪來的勇氣犯我大明邊境!”
馮正手起刀落,斬掉面前一個蒙古騎兵的腦袋,然后朝著眼前敵人肆意的叫囂著。
如今的他早已看不到身為福建都指揮僉事時候,那副精致利已的“官員”模樣,數場大戰的洗禮下來成為了一名真正的大明驍將。
戰場上的廝殺,才是屬于軍人的快意恩仇,以前那種官場上的勾心斗角簡直就是恥辱!
“京營的弟兄們,我知道你們有許多是從土木堡戰場撿回一條性命,現在看看眼前韃虜丟盔棄甲的模樣,有沒有一種報仇雪恨的暢快!”
武銳此刻橫刀立馬,渾身浴血宛如戰神一般,他跟隨成國公朱勇在邊關征戰十幾年,從始至終就沒有把蒙古人給放在眼中過。
陽和、鷂兒嶺、土木堡等等一系列戰爭,就是屬于京營跟大明邊軍共同的屈辱記憶。從哪里跌到就從哪里爬起來,曾經被追殺、被玩弄、被羞辱的對象,如今身份轉換成為了蒙古人,豈不快哉?
“一小旗十人就活下來老子一個,這才殺了兩個韃虜,報仇雪恨還早的很。至少還得殺七個,用他們的人頭去告祭我兄弟的在天之靈,這筆血仇才算是報了!”
“老子也沒殺夠,鷂兒嶺這筆仇誓死不忘!”
“還有我,現在該讓韃虜們品嘗一下,什么叫做喪家之犬的滋味!”
各種呼喊在明軍陣營中接連響起,同時手上揮刀的速度卻沒有絲毫落下,瓦剌部精銳戰兵卻是展現出了他們的勇武,很多人明知道沒有活路,依舊悍不畏死的沖了過來。
可是他們面對的是大明虎賁,這群人早已不是當初京營少爺兵,俱是百戰精銳。選擇發沖鋒的瓦剌騎兵,幾乎瞬間就被紅色的浪潮給淹沒,連一丁點“小水花”都濺不起來。
“遼東軍的兒郎們,咱不能讓友軍弟兄給小看了,殺光眼前的韃虜給義州城一個交代。”
“待到捉拿酋首也先,老子定要讓他跪在義州城門下,來告慰三萬五千軍民的在天之靈!”
李達同樣熱血沸騰,身為遼東本土的兵馬,特別目前義州城還在蒙軍手中的情況下,可以想象到他們有多么希望收復城池,來給遼東都司的家鄉父老一個交代。
百年交戰下來,大明跟蒙古之間累積了太多的仇恨,只有鮮血才能洗刷,只有徹底的征服才能消亡!
相比較大明將士們充斥著戰意跟嗜血,站在高處觀戰的沉憶辰卻冷靜無比,注視著戰場上局勢的變化。他很快就發現混亂的蒙軍陣型中,涌現出一批亡命反擊的兵馬,同時還有另外一批蒙古背道而馳,兩股兵馬瞬間就拉開了距離。
“沉閣老,韃虜想逃了。”
站在身旁的李瓚見到這一幕后,立馬向沉憶辰提醒了一句。
李瓚是福建水師游擊將軍,對于馬戰屬實不太擅長,更善于舟船操控,所以他被留在了高處旁觀。
雖然對草原上大規模騎兵作戰不擅長,但戰略眼光依舊在,很明顯蒙軍這番部署就是準備留下一支斷后兵馬,掩護大部隊的逃脫。
聽著李瓚的提醒,沉憶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博羅納哈勒還真有點本事,敢于讓瓦剌部斷后,現在就看韓斌能截留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