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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 當年影子

  順天貢院的龍門位置,出現了沉憶辰的身影,他此刻正冷若寒霜的朝著何聞道的方向走去。

  之前由于貢院鎖門的緣故,哪怕明遠樓處于順天貢院中軸線上能俯視全局,沉憶辰也無法看到外面發生了什么。但是隨著龍門被大開,他把何聞道為民請命的一幕,片面不差的看在了眼中。

  對于整個大明北方糧價飛漲的現狀,沉憶辰并非不知情,甚至最早在年前時分,就跟商輅探討過該如何賑災濟民,還一度為是否開京師以及通州糧倉,產生過意見分歧。

  不過古人一句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沉憶辰現在入閣拜相身居高位,每日出入的都是京師最為繁華的官道跟皇城,哪怕在內閣中批閱到地方州府上疏,帶來的沖擊感遠遠不如身臨其境。

  好比當年沉憶辰出鎮山東治水,看著運河遍布浮尸,看到百姓如同螻蟻一般,被封鎖在河畔等死,那種現實慘狀帶來的憤怒跟震撼,是上疏中的文字所不能比擬的。

  這也就是為什么,那時候的沉憶辰正式官職,一個區區正六品的詹事府中允。卻在一腔義憤之下,冒著株連九族的風險,毅然決然的選擇行誅王之事。

  因為三省八府之地的八萬蒼生,需要有人替他們尋回一個公道!

  現在的何聞道,讓沉憶辰看到了自己當初的影子,吾道不孤!

  “學生見過沉閣老!”

  剎那間,順天貢院的三千舉子拱手拜倒一片,場面蔚為壯觀。

  這種被趕考士子禮遇的場面,沉憶辰不止經歷過一次,不過當初是他以解元或者狀元之尊,享受著身為魁首的待遇。而現在,他是一名單純的上位者,是大明無數文人心中向往的目標!

  見到沉憶辰一步步走過來,架住何聞道的五城兵馬司官兵,慌忙把手給松開。相比較單純的文臣身份,沉憶辰在“武功”上面的造詣,可以說超越了大明絕大多數武將。

  京師不管是三大營,還是禁衛軍,亦或者五城兵馬司這種治安軍,沒有誰不知道沉憶辰的戰功跟威名。

  他們心中對于沉憶辰的畏懼,不僅僅是下級對上級,武將對文臣的那種懼怕,還帶有敬仰跟崇拜!

  “下官孟浪,還請沉中堂恕罪。”

  下達命令的監察御史,他科道言官的身份哪怕面對緋袍大臣都不弱下風,偏偏見到沉憶辰后,不敢說出一絲反駁話語,直接俯首認錯。

  原因在于沉憶辰這些年狂妄名聲在外,壓根不鳥一般的上疏彈劾,偏偏惹出諸多事端后還能屹立不倒,平步青云。

  想要得罪這尊大神,得首先考慮自己底子夠不夠硬,很明顯駐京的這位監察御史,認為自己沒那個實力。

  “吾等文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為民請命何罪之有?”

  “本官期望御史以此為戒,勿要再犯!”

  沉憶辰的神情非常嚴肅,換作以往時刻估計他不會用這種犀利言語。

  但這里是順天貢院,在場有著三千舉子,他們中有許多人來日將成為大明各地的父母官。沉憶辰這番話某種意義上,不是說給眼前監察御史聽,而是說給在場的三千舉子聽。

  “是,下官謹遵教誨。”

  監察御史聽到后不敢反駁,連忙點頭稱是。

  告戒完后,沉憶辰這才轉身拱手道:“見過大宗伯。”

  名義上沉憶辰正三品的官銜,遇見加封太子太師的從一品胡濙,是要自稱下官的。

  不過明朝閣部之爭已經趨于白熱化,加封了殿閣大學士后,閣臣面對部臣就不可能再自稱下官。否則閣臣大多數官銜不如六部尚書,以下級身份自處那內閣存在的意義何在,是六部的下屬機構嗎?

  當然,官銜可以不論,長幼還是要遵守的,沉憶辰依舊主動先拱手行禮。

  對于沉憶辰這時候才向自己行禮,胡濙臉上深情有些冷漠。

  原因在于當著自己的面,沉憶辰先行訓斥了一同前來釋奠的監察御史,毫無疑問是沒把自己這個禮部尚書給放在眼中。至于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胡濙相信以對方的圓滑跟謀略,恐怕還是前者居多。

  “沉中堂客氣,今日乃會試大比,可別耽誤了開考的時辰,否則陛下怪罪下來無人擔當的起。”

  胡濙話中帶著一絲隱隱警告意味,出風頭可以,別把事情鬧的太過。否則哪怕你沉憶辰有從龍之功,皇帝也不可能在科舉這件關乎國本的事情上保下你。

  聽到胡濙這句話后,沉憶辰還沒有什么表示,剛被放開的何聞道,就一臉急切的撲倒過來進言道:“沉閣老,京師城外很多百姓已經滴米未進,到了食樹皮扒草根的地步,學生聽聞山西陜西等地更是易子而食。”

  “朝廷還不賑災濟民,不知還有多少蒼生要遇難,與其在這里鉆研圣賢之道,更應在走出去看看民間疾苦,這是您當年教導學生的道理啊!”

  何聞道在京師各衙門為民請命的時候,其實想過找尋沉憶辰幫忙。可是相比較一般的朝廷大臣,成國公府這種豪門望族,想要拜訪的投機客屬實太多,這種沒有絲毫交集的江浙士子,幾乎沒有登堂入室的可能性。

  雖然已有兩年未見,但沉憶辰當初的話語,就如同一盞明燈般始終指引著何聞道的前行。

  他相信這個世間任何官員都有可能漠視民間疾苦,唯獨沉憶辰不會!

  有這么嚴重了嗎?

  沉憶辰聽到之后也是感到震驚,他原本的預測是開春期間,糧食饑荒才會達到頂峰。畢竟這個時候種糧吃完,無法耕種的話就意味著來年顆粒無收,官紳地主此時才會出手,肆意的壓迫剝削底層百姓,從而出現賣兒鬻女的慘狀。

  結果沒有想到,進程比沉憶辰預料的還要快,看來各地州府上疏的災情奏章中,依舊存在著避重就輕,粉飾太平的情況。

  “沉中堂肩負會試總裁重任,賑災濟民之事恐怕是有心無力了。”

  話語此事見縫插針的回了一句,看似是在幫沉憶辰推掉難事,實則是以退為進想要架住對方。

  果然當他這話一處,年輕氣盛的何聞道更急了,當即跪倒在地祈求道:“學生請命無門,只有跪求沉閣老,拯救北直隸的百姓蒼生!”

  說罷,何聞道重重的磕了下去,額頭撞在順天貢院的青石板上,瞬間鮮血就順著臉頰流淌下去。

  見到這一幕后的趕考士子,也是感到心中一腔熱血上涌,很快又有一人站了出來,朝著沉憶辰深深鞠躬道:“學生陜西榆林舉子趙金嘉,何兄所言句句屬實,求沉閣老賑災濟民!”

  “學生山東兗州府舉子岑然,曾深受沉閣老出鎮治水之恩,此等饑寒交迫之危,唯有沉閣老能濟世安邦!”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快有著無數舉子,拱手朝著沉憶辰請命,不管他們是否認同沉憶辰的學術理念,乃至于他背棄上皇的舉動。

  至少沉憶辰有一點贏得了大明士子的公認,那就是他出鎮山東治水,提督福建平叛,無一不是彰顯著安邦定國之能。

  如果說世間誰能力挽狂瀾,很多舉子腦海中第一人選,便是沉憶辰。

  望著這在場士子躬腰一片的場景,始作俑者胡濙此刻內心之中,都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震驚。要知道他扇動何聞道向沉憶辰請命,更多是想要借此架住對方,讓此子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喊幾句口號就能解決掉。

  如果可以的話,后續再順勢給沉憶辰一個臺階下,既能贏得對方的感激,還能讓他在三千舉子面前喪失聲望,可謂一舉兩得。

  只是胡濙萬萬沒有想到,在場的三千舉子會真心把沉憶辰當做“救世主”!

  相比較胡濙腦海中所想,同樣面對這一片士子情景場景的沉憶辰,內心卻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慨。他想的不是賑災濟民的難度,更多是驚喜于至少目前的大明士子,沒有淪為只講義理的腐儒。

  沒有淪為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

  他們的心中,除了功名仕途外,還懷著家國天下,蒼生萬民!

  “好,本官答應爾等,會試結束之后賑災濟民,不讓路邊再多出一具餓殍!”

  “學生替北直隸的百姓,謝過沉閣老。”

  何聞道再次重重叩謝,同時臉上熱淚盈眶。他不僅僅高興于沉憶辰答應拯救北直隸的受災本性,還激動自己心中的偶像始終沒有變過。

  他依舊還是那個不計較私利,以天下為己任的沉憶辰!

  “不用謝我,更應該謝的是你自己。”

  “沒有你豁出一切為民請命,本官身居廟堂之高,卻看不到民間疾苦。”

  說罷,沉憶辰就把跪伏在地的何聞道給扶起,然后朝著在場士子說道:“龍門已開,諸位還是盡快進入貢院,準備迎接會試大比吧!”

  “是,沉閣老。”

  在場士子同樣臉上洋溢著激動的神情,朝著沉憶辰拱手稱是。

  “大宗伯,那本官就先行一步入貢院了。”

  “沉中堂有總裁之職,請。”

  胡濙表現的很客氣,還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沉憶辰先走。

  只是望著沉憶辰離去的背影,胡濙臉上深情瞬間變得無比復雜,他始終欣賞著沉憶辰的才華跟人品,但身處不同陣營,對方表現的越出色,對己方的威脅就越大。

  特別沉憶辰還不是一個遵從禮法,循規蹈矩之人,宮中傳言他連君父都能拋棄于瓦刺大營之中,很難保證這種人位極人臣后,會做出怎樣的權臣舉動。

  此子,是一把雙刃劍啊!

  沉憶辰回到順天貢院明遠樓,目視著下面舉子通過兵役檢查進入號房。

  可就在此刻,耳旁傳來了楊鴻澤悠悠的聲音:“沉中堂,有時候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北直隸乃至于整個北疆缺糧之事,你真的認為自己可以解決嗎?”

  “不然呢,眼睜睜看著百姓凍死餓死嗎?”

  沉憶辰目光依舊望著下面的號房,語氣非常平澹的回了一句。

  他知道這件事情很難,但總得有個人去做,至少讓自己去做,可能會給更多人生的希望。

  “北直隸地區缺糧,除了去年韃虜入侵,導致很多秋收農田被毀沒有收成。還有一個重大的因素,在于有人正在囤積米糧,肆意的拉高糧價。”

  “準備到最后階段,一方面吞并普通平民百姓賴以生存的田產,另外一方面還能賺得盆滿缽滿的人血錢!”

  沉憶辰本以為楊鴻澤找自己搭話,大概率是出言陰陽怪氣的諷刺。

  結果沒有想到,他會認認真真的談及北方缺糧現狀,并且說到最后面的時候,能明顯的感覺到楊鴻澤語氣中帶著一種憤怒之情。

  “你也關注過北方缺糧的奏章?”

  “當然。”

  “那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沉憶辰有些不解,按照自己跟他死對頭的關系,很明顯這段話能起到幫忙的作用,不應該啊。

  “因為我也是農家子!”

  說罷,楊鴻澤轉過頭來,雙眼通紅的看著沉憶辰。

  沒錯,不管楊鴻澤多么厭惡沉憶辰,雙方處于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身份。

  但有一點他與賀平彥這群貴族公子哥不同,楊鴻澤他是出身寒門的農家子,知道最底層的百姓生活在一種怎樣的環境,知道他們面對天災人禍來襲后,是多么的無力!

  為生民立命,同樣是圣賢書的一部分,望著貢院廣場三千舉子請命,楊鴻澤恨不得站在那里的是自己。

  這就是為什么,楊鴻澤會跟沉憶辰說出這番話,他同樣心懷家國天下,百姓蒼生!

  “那又是誰在背后囤積米糧,惡意拉高糧價?”

  楊鴻澤能說出這番話,絕對不是無的放失,背后定然有著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如果換作尋常時刻,沉憶辰是不會問出這句話的,因為他知道雙方關系問了也是白問。但此刻他看到楊鴻澤那雙通紅的眼,意識到可能在某些方面,自己與對方依舊有著共識。

  摒棄成見,才能更快的處理饑荒危機!

  “當朝太后的父親,外戚會昌伯孫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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