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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以身許國

  “皇帝,你已經食言過一次,哀家不希望見到第二次。”

  對于朱祁玉的保證,這次孫太后沒有天真的選擇立馬相信,當他展現出來帝王潛質后,任何承諾都將只為那個皇位服務,自古君王莫不是如此!

  “兒臣愿對歷代先帝起誓,定然會盡快恭迎皇兄回京!”

  面對孫太后的冷漠跟質疑,景泰帝朱祁玉聲淚俱下,可能這便是他心中最后一縷還沒有被割舍的親情。

  看著景泰帝朱祁玉這副模樣,孫太后同樣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難受,短短半年時間改變的東西太多太多,再也回不到從前。

  “哀家累了,皇帝你退下吧。”

  孫太后倚靠在椅背上,無力的擺了擺手,她已經為了朱祁鎮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婦道人家終究無法主宰朝局走向,更無法對抗天下大勢。

  “母后保重身體,兒臣退下了。”

  朱祁玉重重朝著孫太后行了個叩首禮,然后抹掉臉頰的眼淚,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坤寧宮。

  自己是贏了,卻不知為何沒有多少勝利的愉悅。

  等候在院門外的成敬,看到景泰帝朱祁玉走了出來,大致猜測到這對“母子”對話的結果。

  于是靠了過來詢問道:“陛下,現在就去午門安撫京師士子,以及釋放還在詔獄關押的沉閣老嗎?”

  “去吧。”

  朱祁玉沒有說太多話語,擺了擺手就邁步朝著御書房走去。

  紫禁城的紅墻黃瓦,此刻已經被京師皚皚白雪覆蓋,長長的宮道朱祁玉徒步向前,身后跟隨眾多侍衛隨從,可背影看起來是那么的孤寂落寞。

  皇帝身份,注定稱孤道寡。

  皇城午門外,伴隨著太后想要派兵鎮壓的消息傳出來,義憤填膺的情緒感染下,越來越多的京師文人與官員齊聚此處。

  特別當翰林掌院倪謙跟禮部侍郎錢習禮到來,讓在場的文人士子情緒再度躍升一個臺階。畢竟翰林清貴代表著儒家道義,禮部掌控祭祀禮法,定不能容忍牝雞司晨的亂像存在!

  “大司氏,辛苦了。”

  望著衣袍上面,已經落著一層厚厚白雪的李時勉,倪謙神情不由動容。這才是文人面對禮法遭受挑戰,應該展現出來的風骨跟氣節,哪怕對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依舊不能退縮分毫!

  “有何辛苦可言,國家養士不正是為了清源正本嗎?”

  李時勉神態大義凜然,當年王振專權他沒有屈服,現如今太后干政同樣不會畏懼。

  “大司氏高義,令吾等敬佩!”

  錢習禮朝著李時勉行了一禮,然后說道:“宮中傳來消息,聽聞太后準備調集南征軍鎮壓文人士子,本官特地趕來聲援大司氏。”

  “吾等文人,可以仗節死義,絕不容忍烏云遮日!”

  錢習禮的話語擲地有聲,聽著在場的京師文人士子,瞬間感到身上熱血沸騰。

  “沒錯,武死戰文死諫,吾等當捍衛儒道尊嚴。”

  “有本事湮滅禮法教義,否則鄙人絕不接受牝雞司晨!”

  “京師守衛戰武人灑熱血,現在到了吾等文人拋頭顱的時刻,倒想看看如何能捂住天下悠悠眾口!”

  “太后一日不歸政于朝,在下就不離開午門一步。”

  京師士子的聲音響徹云霄,讓站在宮門前守衛的軍士們,都不由感到暗暗心驚。

  如果真的如同傳言那樣,太后要派兵到午門鎮壓清場,按照這個群情激憤的架勢,恐怕會出現血流成河的場景。

  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文官群體中不僅僅是倪謙跟錢習禮的到來,閣臣高穀跟戶部尚書金廉,紛紛現身在午門的請愿士子群體中。

  并且后續聲浪傳播整個京師,內閣首輔陳循以及吏部天官王直,都做好了前往午門的準備。不管他們的立場是否站在沉憶辰這邊,乃至于不管是不是站在景泰帝朱祁玉這邊。

  身為文人,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朝中大權被皇太后這個婦道人家掌控,并且做出派兵鎮壓文人士子的舉動。

  到了這種時刻,他們要是還不出面,就等于背叛了整個士大夫階層,日后會千夫所指!

  眼看著風波即將要席卷整個京師官場的時候,緊閉許久的午門終于從里面緩緩打開,穿著一身蟒袍的內官監掌印太監成敬,出現在眾人面前。

  “諸位大臣跟文士,受累了。”

  剛一見面,成敬就態度恭敬的朝著午門外眾人拱手行禮,形象態度完全迥異于王振當權時期,宮中太監飛揚跋扈的模樣,充斥著一種文官儒雅。

  “成公公,太后看到《正本疏》,是要拿本官問罪了嗎?”

  李時勉深知《正本疏》中言辭有多么激烈,按照太后生出派兵鎮壓請愿士子的舉動來推測,盛怒之下定然不會放過自己。

  “本官別無他求,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太后切勿傷了京師士子,傷了天下文人之心!”

  出動兵馬鎮壓的后果無法預料,如果能以一己之力承擔下來,庇護午門前上千士子的安危,李時勉認為值得!

  “先生,學生是讀圣賢書之人,怎會在此時懼怕?”

  “大司氏,在下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母需向太后求情。”

  “仗節死義的勇氣都沒有,也配稱之為文人?”

  剎那間午門外士子康慨激昂,大明文人的嵴梁可沒有被打斷,誰又愿意做那個匍匐在皇權之下的犬儒。

  重氣節,輕生死,才是文人應有的精神風骨。

  望著午門外年輕士子們愈發激動,成敬這時候趕緊說道:“諸位誤會,咱家這次過來并不是要問罪于何人。”

  “而是陛下有圣諭,諸位忠君體國之心已經知曉,當廣為傳揚奉為天下士子表率。另內閣大臣沉憶辰,經查證后并無忤逆犯上之心,即可釋放官復原職!”

  什么?

  聽到成敬的話語,午門前這群士子呆呆立在原地,他們其中很多人甚至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準備,結果萬萬沒想到皇帝沒有問罪任何人,并且還了沉閣老清白。

  相比較普通文人士子的震驚,身為朝臣的李時勉等人,還看到了更為深層的東西。那就是這道諭令,并不是以太后的名義下發,而是以皇帝的名義傳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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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意味著,宮中權勢走向發生了異變,可能新君已經掌控了朝廷大權!

  一夜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宮中秘事,伴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總歸會有著一些風言風語傳出來,但不會是現在。

  “陛下圣明!”

  不管發生了什么,太后放棄干政,意味著自己清源正本有了成效。

  李時勉當即下跪,朝著午門方向高呼了一句,用來發泄心中激動之情。

  “陛下圣明!”

  剎那間,午門外的雪地跪倒一片,很多年輕書生臉上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他們通過自己的抗爭,捍衛了自己堅守的禮法道義,這便是文人讀圣賢書追求的理念!

  外界發生的一切,身處詔獄內的沉憶辰還沒那么快得知。不過此時獄中,卻來一道無比熟悉的身影,陳青桐不顧母親沉氏跟公爺的阻攔,毅然決然前來探望。

  她不敢相信獄卒傳達的平安,只有親眼見證自己丈夫安然無恙,才能放下那顆懸著的心。

  詔獄這種特務機構的重犯監獄,外人想要進來探望自然困難重重。可是面對陳青桐的要求,得知他是沉閣老的妻子,看守獄卒沒人膽敢阻攔,魏三更是親自領路帶她前往沉憶辰的牢房。

  就如同沉憶辰第一次進入詔獄的感受一樣,昏暗的階梯、陰森的環境、痛苦的哀嚎、腥臭的空氣,無一不是挑戰著常人的感官。

  感受到陳青桐的擔憂跟緊張,走在前面領路的魏三,開口解釋了一句:“夫人放心,沉閣老被安置在了單間,待遇與這些犯人截然不同。”

  是嗎?

  聽到獄卒的解釋,陳青桐依舊沒有輕松多少,就這種環境單間又能好到哪里去?

  經過長長的陰暗走廊,靠近角落的一間牢房內,陳青桐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沉憶辰正背對著牢門,目光依舊望著那一尺見方的天窗,聽到身后傳來開鎖的聲音,他下意識的回頭道:“魏三,午門又有消息傳來了嗎?”

  可是這一次的回頭,映入眼簾的卻是陳青桐的臉龐,剎那沉憶辰愣在了原地,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夫君,你受苦了。”

  幾乎就是在牢門打開的瞬間,陳青桐就撲入沉憶辰的懷中,眼眶泛紅帶著一層霧氣。魏三見到這種畫面,非常知趣的虛掩上牢門,然后轉身離開。

  “青桐,你怎么來了?”

  緩過神來后,沉憶辰開口問了一句。自己明明讓魏三到成國公府報了平安,就是不想陳青桐過于擔憂。

  “不親眼見到夫君無恙,我怎會安心?”

  “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沒事的。”

  望著陳青桐眼淚止不住流下來,沉憶辰盡量故作輕松,輕輕的拍著對方后背安慰。

  “每次都是沒事,可每次都要身處險境,這些年下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以前你出鎮地方,我沒有辦法陪伴在身邊,現在身處京師詔獄,我還能在府中袖手旁觀嗎?”

  陳青桐擔憂之余,還有這一股深深的埋怨。她不是不知道大丈夫志在四方的道理,可嫁給沉憶辰的這幾年時間,多少個日日夜夜擔心受怕。

  現在還不容易回到京師為官,卻眨眼間又下了詔獄問罪,什么時候才能過上自己期盼的安寧日子?

  她不知道是應該怪沉憶辰以身許國,還是應該怪自己不夠大度。

  聽著陳青桐的埋怨,沉憶辰臉上那故作輕松的笑容褪去,他其實能理解妻子這些年的委屈跟付出,是自己很多方面做的不夠好,沒有給予足夠的陪伴。

  “對不起。”

  沉憶辰把陳青桐攬入懷中,千言萬語只能匯聚成這么一句道歉的話語。

  奈何,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

  大明正統十三年的冬天,飄揚著皚皚白雪的除了京師,還是北疆那廣袤的荒原。

  漠南蒙古的疆域上,一支蒙古騎兵隊伍正在齊膝的大雪艱難前行。相比較常規的行軍隊伍,這支兵馬中還白駱駝、白牛等等祥瑞之物,他們正是韃靼蒙古大汗脫脫不花派出的“九白大貢”使團。

  處于使團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名滿臉戾氣的蒙古青年,不久前在蒙古諸部會盟上被確認為皇太子的勐可,轉眼間就被蒙古大汗脫脫不花送往明國當質子。

  以目前蒙古跟明國之間的關系,這種質子與送死沒什么兩樣。勐可萬萬沒有想到父汗脫脫不花,為了避免舅父趁機攝政奪權,就不顧父子情誼把自己往火坑里面推。

  憤怒、怨恨、鄙夷充斥著勐可的內心,誰能想到黃金家族血脈,堂堂蒙古大汗會是個懦夫,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汗位去向敵人俯首稱臣,簡直不配稱之為成吉思汗的子孫。

  與其讓這種人擔當蒙古大汗之位,還不如讓舅父也先成為新汗,至少他俘獲了明國皇帝,讓蒙古的馬蹄刀鋒,兵臨漢人京師城下!

  當然,無論勐可有多么不甘跟怨恨,他成為質子的命運無法改變,否則就是更早一些被脫脫不花除掉。

  如果說漢人王朝皇家無親情,是一種唏噓跟感慨的話。那么草原民族的“皇家親情”,恐怕連草紙都不如,弒父弒兄什么的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就在勐可選擇認命的時候,使團隊伍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團黑影,還飄揚著類似于軍旗的旗幟。

  見到這一幕,韃靼部使團下意識認為,這是明國九邊重鎮派出來的邊軍接應。以往藩邦向明京師派往朝貢使團,一路上也是由明國兵馬按照規定好的路線時辰,選擇全程護送。

  不過當雙方越來越接近,來者蒙古騎兵的裝扮映入了視線之中。還沒等韃靼使團回過神來,對方已經勒動韁繩,策馬進入了沖鋒的姿態。

  “殺光這群草原上的叛徒跟懦夫,奪回屬于長生天子孫的血脈跟榮耀。”

  “蒙古,絕不向大明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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