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辦完案后,如若搜查到了罪證,我會送到成國公府上。”
面對沈憶宸的堅持,最終還是趙鴻杰妥協了。
“謝了。”
沈憶宸靠了過來,拍了拍趙鴻杰的肩膀。
“我們兩個還需要道謝嗎?”
“客氣一下而已,你小子也別太當真了。”
沈憶宸打趣了一句,這一刻仿佛回到了應天府嬉戲打鬧的時光。
“那我就先行一步。”
“好。”
看著趙鴻杰的身影遠去,沈憶宸也離開了雪聆閣,返回成國公府。
此刻的成國公府大堂,朱勇與林氏還有朱佶三人正在吃午飯。
看見朱佶居然回府了,沈憶宸著實有些意外,理論上這個二世祖出了龍門,不得去花天酒地一番,能老老實實坐在家里吃飯?
另外一邊林氏看到沈憶宸回府,也是把手中碗筷放下,故作親熱道:“憶宸,會試這幾日肯定吃沒吃好,睡沒睡好,趕緊過來坐下一起吃頓飯。”
“多謝朱夫人,晚輩考完有些疲憊,想先回院子休息一會。”
沈憶宸拱手委婉拒絕,他現在面對林氏的虛偽都有些反胃,更別說坐在一個桌上吃飯了。
“吃完再去休息吧,也不急于一時,剛好我還有些事想與你訴說。”
林氏再一次開口邀約,“盛情難卻”之下,沈憶宸只能拱手稱是,然后走到桌旁坐了下來。
飯桌上林氏表現的熱情無比,不斷往沈憶宸的碗中夾菜,不知道的還以為沈憶宸是她的親兒子,旁邊朱佶哪里撿來的呢。
對于林氏這番舉動,沈憶宸心中明白的很,她這是在成國公面前,展現自己身為主母的包容大度。
畢竟古代講究一個娶妻娶賢,納妾納色。林氏作為小妾上位的繼室,就更得時刻展現自己賢惠大氣的一面,不能苛責冷待丈夫的婢生子,否則流傳到外界,會被指責德不配位。
同樣哪怕知道林氏又在演戲了,沈憶宸也沒有其他選擇,只能禮數周到的陪著她一起演。
因為林氏占據著國公夫人的大義名號,古代以孝治天下,嫡母地位還要高于生母。如若沈憶宸明面上對林氏不敬,無論有何理由,最終過錯方肯定是自己。
所以這頓飯吃的可謂是各懷鬼胎,直到臨近尾聲了,成國公朱勇才開口道:“對于這次會試,你們二人有多大把握取中?”
“回稟父親大人,孩兒必定高中!”
朱佶沒有絲毫的猶豫,信心滿滿回了一句,仿佛杏榜題名已在掌控之中。
“你呢?”
成國公朱勇把目光看向沈憶宸。
“不出意外,應該能取中吧。”
沈憶宸可不是那種喜歡夸海口的人,非常保守的回了一句。
“不錯。”
聽到這兩個兒子的回答,朱勇臉上流露出一抹笑容。換做大明任何一個家庭,就算貴為公侯世家,能考出兩名進士,也稱得上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絕對值得驕傲。
與此同時,林氏也婉婉開口道:“再過十來天,就是佶兒與鎮遠侯之女大婚的日子,如若能金榜題名,更可謂是雙喜臨門。”
“現在儀兒、佶兒相繼成婚,府上就只剩下憶宸還尚未有婚約良配,我身為當家主母,自然也得為憶宸的終身大事考量。”
說罷,林氏就把目光看向了沈憶宸:“我已與公爺商量好了,屆時婚宴會有許多勛戚、大臣的家眷到府上慶賀,要是看中哪家小姐賢良淑德,就干脆把婚事給定下來。”
“如今會試考完,憶宸也年滿十八,是該考慮成個家了。”
聽完林氏的話語,沈憶宸瞬間明白了,原來叫自己過來吃飯,是為了“催婚”。
去年林氏就提過這一茬,被沈憶宸以春闈為借口擋了回去。現在會試結束了,她又開始舊事重提,自己找不找媳婦你有必要這么關心嗎?
“多謝朱夫人,在下暫無婚娶想法,況且如若僥幸高中,殿試就在眼前,也無一心二用之能力。”
用春闈當理由擋過一次,沈憶宸只好把殿試給搬出來再擋一次。
只不過這次效果就不太好了,成國公朱勇開口助攻道:“殿試不涉及黷落,成家立業也無妨。”
“是啊憶宸,我們都知道你志存高遠,所以特地挑選了佶兒婚宴的時期,讓你能了解下女方的情況。這等好時機錯過了,可是很難再有。”
有一說一,林氏的這句話倒是實情,明代大多數的婚事,男女雙方連面都沒見過。
利用婚宴的時機去談婚事,好歹能瞅清楚女方長相如何,不至于娶個丑八怪回來。至于什么賢良淑德,那純粹客套話了,短短時間內能了解個屁。
“謝過公爺、夫人好意,晚輩確無婚娶想法,還望莫要勉強。”
軟的擋不住,沈憶宸只好語氣強硬起來,別說現在他心中已有陳青桐,就等著杏榜題名達到泰寧侯的標準上門求親。
就算沒有陳青桐這檔子事,他也不想自己陷入到包辦婚姻中,特別這樁婚事的安排者,還是林氏這個女人。
面對沈憶宸的再三拒絕,成國公朱勇的暴脾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他同樣強硬無比的訓斥道:“祖宗之法擺在那里,婚姻大事豈容你肆意妄為!”
見到成國公朱勇發怒了,從沈憶宸上桌后就沒好臉色的朱佶,嘴角出現了一抹藏不住的偷笑。今日這樁“逼婚”,就是他與林氏商議好的計劃。
沈憶宸在等待自己會試高中,達到泰寧侯陳瀛的擇婿標準。以林氏的算計精明,也大概能猜測到會試放榜之日,是一個關鍵節點。
如果在這之前,不能幫沈憶宸安排一樁婚事,那么他與泰寧侯之女的姻緣,就很難再破壞了。
這小半年來,林氏可沒少在朱勇耳旁吹枕邊風,只是成國公性格豪放粗獷,始終沒當回事。
直到如今會試結束,朱佶的婚事也定下,成國公朱勇終于把沈憶宸的婚事提上日程。
畢竟在他看來,就算沈憶宸沒入宗譜,一碗水還是要端平的。結果這小子是如此不識好歹,枉費自己一番張羅婚事的好意!
沈憶宸雖然經常因理念不同,與朱勇進行爭論,但他絕對不會在林氏母子面前這樣做。
親者痛,仇者快這般淺顯道理,沈憶宸怎么會不懂?
于是他站起身來,拱手朝朱勇行禮道:“待到會試放榜之日,晚輩定當會給公爺一個解釋,今日就先告辭了。”
說罷,沈憶宸就轉身離去。
看著沈憶宸離去的背影,林氏一張臉瞬間陰沉了下來,她真是沒有想到,今日把成國公都給搬出來了,還是沒能壓住這個婢生子。
也不知道強勢了半輩子的朱勇,為何就對這個婢生子如此縱容!
會試結束,考生要么如同沈憶宸這般,返回家宅好好休息,要么就是參加各種宴會放浪形骸。而對于主考官跟同考官而言,他們的閱卷忙碌時刻,才剛剛開始。
考生們答卷,首先會送到十八房同考官的手中,進行初步黷落劣文,挑出優卷,并用青筆寫下評語。這些被挑選出來的優質答卷,再送到兩位主考官的面前,進行最終的評判。
如果同考官挑選出來的試卷最終被取中,那么他將與中試的考生結下師生之誼,這也就是“房師”稱號的由來。
要知道一旦有了師生之誼,對于同考官日后在官場經營自己人脈,可有著很大的幫扶作用。因此同考官們肯定都希望自己選出來的答卷,能被主考官看上并取中,所以往往都會在批語上大力舉薦!
沈憶宸的答卷,落在了“書”房同考官,翰林院編修賴榮的手中。
賴榮此刻有些精神萎靡,不知是乙丑科會試的首題太過于“中庸”,還是本屆參考的舉子們太過于“平庸”,反正他看過的答卷中,幾乎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文章。
伴隨著燭火的閃爍,賴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又是把幾份答卷給放到了一旁。
聚奎堂內另外一名同考官,看著賴榮如此唉聲嘆氣的模樣,出言勸慰道:“賴兄,今年乙丑科的首題落點中正,想要寫出彩確實不容易,要不起身活動一下筋骨?”
畢竟同考官幾乎掌控著考生的“生死”大權,賴榮這般狀態下,很容易在閱卷過程中出現疏漏。
要知道為了保證考官們的閱卷質量和公平性,試卷解送到禮部后,還要由禮部官員進行磨勘。如若發現哪里有問題,禮部會奏請欽派九卿、翰詹科道等官員一同查驗。
查證無誤后,即給主考官及同考官罰俸、降級、革職等處分。
“竇兄所言甚是,看完這一份,在下就去調整一番。”
賴榮也明白自己這般萎靡狀態不適合閱卷,打算把手上這份答卷看完之后,就去休息一會兒。
打開答卷,映入眼簾的是破題句“惟圣人極至誠之德,故有以統天下之理。”
這句破題義正言辭,挑不出任何的毛病,稱得上佳句。但是今年首題的答卷,絕大多數都是用圣人為破題,大差不差情況下,也就沒什么新奇之處了。
按耐住內心那股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躁動,賴榮繼續往下審閱,當看到承題句時,他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
這名考生的承題與破題聯動的非常巧妙,轉折流暢無比,并且引用的儒家經典也貼合其意,瞬間讓這篇文章增色不少。
帶著被吊起來的興趣,賴榮繼續往下看“代圣人立言”。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文章把八股文要求的“清真雅正”,給展現的淋漓盡致。
甚至文中很多對于圣人言的引用,就連賴榮自己都沒想到。
“諸位來看看,此文可為高薦!”
賴榮一時激動之下,就連后面六篇文章都懶得再看了,直接就讓聚奎堂內的其他同考官進行復閱!
同樣是為了保證科舉的公平公正,會試階段同一份答卷,往往需要好幾位同考官批改。只有得到了共同舉薦,首閱的同考官才會在試卷上用青筆加標記,推薦給主考官。
這一步稱之為“薦卷”,俗稱為“出房”。
當然,如若其他同考官持不同意見,這名首閱的同考官依然可以強行舉薦,只是這樣放在主考官眼中,答卷的含金量將會大為降低,落選的可能性很大。
“賴兄,何等文章讓你突然精神抖擻起來了?”
之前那位勸說賴榮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的竇姓同考官,看到他跟打了雞血似的生龍活虎起來,也是感到萬分意外。
這才過了多久,最多就是把答卷的首題看完吧,乙丑科如此中正的首題都能引發考官的盛贊,那這名考生的學識得有多恐怖?
“這篇文章理、法、辭、氣俱全,能作出此文的考生更可謂奇才,竇兄你看看便知!”
面對賴榮如此激動的情緒,竇姓同考官抱著好奇的心態,來到了他閱卷的桌前,品讀起沈憶宸的這篇四書義首題。
不單單如此,聚奎堂內其他幾名主考官,也靠了過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奇文,能把中正無比的首題都寫出彩。
于是乎,沈憶宸答卷一下被五六名同考官進行審閱。
“此文確實不錯,看似平平無奇,但內有乾坤。無論是對于儒家經典的掌握與理解,還是行文方法的運用,都堪稱上好佳作!”
“不錯,起承轉合流暢無比,還在文章中蘊含了自己的思想才情,可為高薦。”
“四書義是寫的不錯,但乙丑科的首題大多數文章都處于伯仲之間,此文并未拉開明顯差距。在下認為要當高薦,還得看看五經義首題!”
“所言甚是,確實得看看五經義。”
“賴兄,干脆吾等就一起品讀下這名考生的經義如何?”
經過這一番共同審閱,賴榮之前那一股子熱血上頭也冷靜下來了。確實這篇文章寫的很好,卻無法達成那種絕對的鶴立雞群般領先。
想要得到一致公認,還得看看五經義首題!
沒有絲毫遲疑,賴榮就從沈憶宸的答卷中,抽出了寫有五經義首題的那張考卷。
“君當勤以自處,而無時之或違。要必勤以居逸,而知民之所恃。”
當破題首句展現在眾同考官面前時候,帶來的震撼比之前四書義首題更甚!
要知道四書義首題答卷,就如同一壺老酒,你得慢慢品,才能體會到其中滋味,否則只會感受到一股辛辣。
而沈憶宸五經義首題,破題精準無比,蘊含君子大道,與其他考生的答卷相對比,高出了不止一個層級。
這才叫做絕對碾壓,降維打擊!
“此子可當高薦,在下無異議。”
“無異議。”
“附議。”
才華都已經從試卷上溢出到臉上了,這要是還不同意高薦,豈不是自認瞎了眼?
“諸位,那在下就承讓了!”
面對幾位同考官的附議,賴榮的臉上有著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拱手致敬了一番。
原因很簡單,就以這位考子的文章質量,舉薦上去之后被主考官取中,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這也就意味著,他將以“房師”身份,收到一位才華橫溢的弟子!
而且還說不定,這位弟子的仕途起點,比自己目前的官銜品級還要高,堪稱反向抱大腿。
這當中的彎彎繞繞,其他同考官自然心中也清楚,奈何這名考生是“治書”的,試卷分配不到自己手中。只能用著羨慕的神情,看著賴榮撞上個大運。
行禮完畢后,賴榮拿起青筆,首先在沈憶宸的五經義首題試卷上寫下批語。
“全場七篇俱優,此篇發明無逸乃逸,異與眾作,宜表而出之!”
可以說賴榮給了沈憶宸這篇五經八股文極高的評價,甚至順帶把七篇文章都給吹了一遍,他就不相信主考官會視而不見!
閱卷工作一天一天進行著,如同沈憶宸文章這般引發了聚奎堂轟動的時刻,后續也發生過數次。
畢竟會試齊聚天下英才,臥虎藏龍之輩數不勝數。再加上每位同考官文風喜好不同,所治經書亦不同,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也實屬正常。
時間就這般來到了二月二十六日,距離二十九日的發榜,僅僅只剩下最后三天。
不過今日各房的同考官跟同考官將齊聚一堂,從第十九名起,也就是各房排出來的第二名,把他們的試卷號碼填入草榜之中。
從十九名開始,到取中的第三百名收尾,他們都排名順序其實并不是太關鍵。
原因就在于雖然最后一場考試號稱是殿試,但大殿的面積就那么大,不可能讓三百名貢士全部都擠進來考試。
所以只有各房選出的第一名,有資格進入大殿考試,其中會元座位名列第一個,能直面皇帝龍顏。甚至要是博得皇帝第一印象好感的話,還能得到如同童子試那般的當堂考校機會!
二月二十七日,考官們再次齊聚一堂填甲榜,也就是會試的正榜。如同鄉試一樣,從第六名開始填,而六到十八名的名次決定權掌握在主考官手中。
這個排名高低,將決定你距離皇帝的遠近,自然重要無比。
而前五名的試卷,會試主考官就沒有絕對的權力定奪了,甚至同考官還有權力反駁主考官排定的名次。所以這五人需要所有考官共同商定,同時每位同考官還會據理力爭,他們肯定更希望會元能從自己那一房出來,少不了一番明爭暗斗。
賴榮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桌上擺放的試卷上,自己高薦上來的答卷,被放置在偏靠角落的位置。
要知道名次雖然還沒有排,但答卷擺放位置可是有講究的,越靠近主考官的位置以及正中心位,就意味著初步評判排名越高。
放在靠后或者邊角位置,很明顯不太受到重視,排名自然也得順延往后。
賴榮此時有些想不通了,一屆會試有這么多高人嗎?自己舉薦的文章不敢說穩居前三,至少前五沒問題,現在連初選前十都沒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