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宸此話一出,在場眾人臉色劇變,誰也沒想到這名婢生子這么狂妄,完全沒有把孫紹宗給放在眼中。
要知道這可是當朝皇太后親弟弟,皇帝的舅族,任誰都要給上三分薄面。敢這么公開撕破臉皮的,沈憶宸還是第一個!
說實話,孫紹宗憋著一口氣,沒有什么和解的意思,其實沈憶宸同樣沒有。
沈憶宸今日愿意過來,更多是給賀平彥一個面子,并不意味著他有多么怕對方。
明朝外戚不同于前朝,是掌控不了朝政的,撐死如今孫太后在位,孫家都能雞犬飛天,各方要給個面子。
但就此想要壓倒一位爵位傳命、與國同休的頂級國公,想的怕是有點多。
不管現在成國公心中怎么想,只要他沒有公開聲明決裂,哪怕自己被趕出成國公府,背后也始終有著朱勇的影子。
對付平民,招呼一下五城兵馬司、順天府衙什么的,抓進牢獄想怎么整就怎么整。沈憶宸乃新科解元,成國公之子,什么級別的官員敢繞過司法程序去整他?
孫紹宗看似來頭背景很夸張,但只要成國公跟他爹會昌伯不是政敵,皇帝皇太后沒有明太祖朱元璋那顆,壓制權臣勛戚之心,沈憶宸就一定高枕無憂。
而且話說回來,就勛戚子弟間“爭強好勝”的破事,可能鬧到皇帝、皇太后面前嗎?
這點破事能傳上去,簡直都侮辱了大明王朝統治階層的政治智商!
所以沈憶宸得罪就得罪了,能拿自己怎么樣?
“沈憶宸,老子是看在賀兄的面子上,今日才忍著這口氣,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孫紹宗說完之后,直接大喝了一聲,只見兩個包廂之間的隔板被人給推開,瞬間出現了十幾個壯漢家仆。
看到這一幕,沈憶宸著實有些意外,原本以為這是場“和頭酒”,結果中途才發現是“入社酒”,現在看來是“鴻門宴”才對。
今日這杯酒喝的,真可謂一波三折!
就如同沈憶宸之前所想的那樣,孫紹宗不敢拿自己怎么樣。
但反過來看,只要孫紹宗做到不太過分,沈憶宸同樣也沒什么招數。
比如單純痛毆一頓出口氣,莫非成國公還能找上門來,幫自己這個婢生子討回公道?
開玩笑,只要不把沈憶宸搞死搞殘,成國公朱勇是絕對不會出這個面的,甚至連提都不會提。
這就是身為政治高層人物的默契跟定力。
就拿大明朝最著名的官二代嚴世蕃來舉例,“小閣老”最猖狂的時候,不但公然藐視朝廷群臣,連裕王的歲賜都敢扣了,有哪位上疏跟嘉靖皇帝彈劾他嗎?
答案很明顯,只要嚴嵩不倒,嚴世蕃就定能安然無恙。
放在孫紹宗身上,只要自己父親還是會昌伯,當朝皇太后還在,教訓沈憶宸就必然無事。
所以今日這場“和頭酒”,孫紹宗早就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就等著看沈憶宸是想要喝敬酒,還是罰酒了。
這十幾個壯漢家仆出現,更是讓屋內鶯鶯燕燕們驚慌不已,紛紛跑出屋外避免被誤傷。
唯獨沈憶宸身后的柳兒,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沒反應過來,依然牢牢挽住他的手臂沒有放開。
“柳兒姑娘,你也出去吧。”
沈憶宸輕輕拍了下柳兒的手腕,示意她松手出去。
聽到沈憶宸這么一說,柳兒才回過神來松開手腕,只是眼神中充滿了擔憂神色。
但她心中也很清楚,這種貴公子之間的沖突,對于青樓女子而言無異于神仙打架,哪方都惹不起。
別說她了,理論上雪聆閣這種級別的青樓,應該養著眾多打手就防止有人鬧事。結果這群人都沒有出現,很明顯今日早就被安排好了,青樓也不敢攪入其中。
“呵,這種時候還會憐香惜玉,沒想到你沈憶宸還是個情種。”
孫紹宗開口嘲諷了一句,這小子平常就裝作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現在都還沒有放棄那顆裝逼的心!
說句實話,這還真不是沈憶宸想裝,純粹是被人給挽住手臂,等下跑路不太方便。
畢竟他可沒有什么士可殺,不可辱的士大夫氣節,該認慫時候就得認慫,該腳底抹油絕對不要帶一絲猶豫,白白挨一頓揍才是真的愚蠢。
不過他的這種舉動,倒是贏得了在場青樓女子們的心中贊許。真正的君子風度,看到不是常日里各種繁文縟節,而是在危機時刻下,是否還能保持著臨危不亂的氣度!
沈憶宸面對孫紹宗這種外戚子弟,始終沒有示弱分毫,哪怕現在陷入險境,也沒忘了照顧一青樓女子的周全。
此等行徑,真乃大丈夫所為。
就連花魁秦流霜,眼神中都閃爍著異樣光芒。本以為寫出《金明池》這等女子委婉詞曲,會是文弱多愁的書生模樣,現在看來沈憶宸身上有著錚錚傲骨。
就在沈憶宸用眼角余光打量路線,做好撒腿跑路準備的時候,突然房頂上跳下幾個人出現在他身后。
此等變故,讓雙方都有些懵了。
沈憶宸心想這鴻門宴夠狠啊,還有人包抄后路的,看來今天是鐵了心要給自己一個教訓了。
孫紹宗完全處于不明所以的狀態,這幾號人是哪來的?
“沈公子別怕,我們幾兄弟定能護你周全!”
聽到這聲音,沈憶宸回頭一看,才發現從屋頂跳下來的這幾人,居然是蒼火頭他們幾個。
只不過接下來一幕,讓沈憶宸瞬間由喜轉驚,因為蒼火頭在喊完這聲后,幾人“刷”的一聲,從身側抽出幾把長刀來,還隱隱有股子血腥味道。
當初在鎮江段運河,沈憶宸可是見識過這群礦工的手段,那本地幫派在他們面前,簡直就跟殺雞一般簡單輕松。
要知道能當礦工,本身的身體素質就不可能差,蒼火頭幾人更是葉宗留身邊的親信,屬于優中選優的那種,真正能一個打十個的水準。
拔刀出來那股殺人氣勢,更不是普通家仆能比擬,是準備見血的!
孫紹宗等人,突然見到沈憶宸多了幾個帶刀的手下,心中也是一驚。想著莫非是成國公特別關照這個婢生子,還暗中安排了護衛跟隨?
不過就算如此,孫紹宗也不怕。自己這十幾名家仆同樣是招募來的好手,身上也帶著鋼鞭鐵鏈等等家伙。
十幾個對三個,優勢在我!
“給我上,今天好好教訓下這婢生子!”
而另外一邊沈憶宸也同時喊道:“蒼火頭,別動刀收著點!”
沈憶宸不擔心蒼火頭幾人打不過,他卻心驚膽顫這幾兄弟收不住手,萬一劈了哪個世家弟子,鬧出人命那就真麻煩大了,成國公也保不住自己。
“沈公子說收著點,用刀背!”
蒼火頭幾人也不是什么無腦莽夫,知道京師這種臥虎藏龍之地,沈憶宸接觸的也是些達官貴人,殺人會給他帶來很大的麻煩。
甚至他們幾個都沒有去動幾位錦衣公子,只是朝著這群沖過來的家仆們動手。
“啊,啊,啊。”
伴隨著各種慘叫哀嚎聲音響起,十幾名孫紹宗帶來的家仆壯漢,被打倒在地一片,躺在地上不斷的翻滾嚎叫著。
至于蒼火頭等人,則惡狠狠的盯著孫紹宗這群公子哥,只要沈憶宸下令,這幾人也得躺在地上去!
面對這幾位狠人,孫紹宗等人臉上寫滿了驚嚇,他們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局面。難道說成國公朱勇給沈憶宸派來的護衛,是從邊軍里面挑選的精銳嗎,否則哪能這么狠?
“憶宸兄,今日是紹宗沖動了,就各退一步到此為止吧。”
賀平彥強作鎮定,站出來說了一句,他也清楚今天是小看了沈憶宸,沒想到對方還留有后手。
“賀兄,這句話說晚了吧?”
如果這個時候,沈憶宸還看不出來賀平彥跟孫紹宗是一伙的,這些家仆什么的都是安排好的,那只能用智商捉急來形容了。
“憶宸,不管你信不信,今日這件事情我并不知情。但身為共興社的社長,這場筵席的東道主,我必須得站出來說這句話。”
賀平彥依然是那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不但把事情給撇的干干凈凈,還給人一種有擔當的感覺。
“憶宸兄,你與紹宗兄同為勛爵子弟,父輩都在朝為官。沒必要鬧到這一步,得饒人處且饒人。”
“賀兄,是我要鬧到這步嗎?”
沈憶宸語氣冷漠,今日要不是蒼火頭幾人從天而降,恐怕自己就算跪地求饒,孫紹宗也不會想著什么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賀兄別說了,老子還真不信他沈憶宸敢拿我怎么樣!”
面對沈憶宸這咄咄逼人的架勢,孫紹宗也是一股子邪火往上冒。
就算現在吃虧了又如何,沈憶宸莫非還真敢拿自己怎么樣,有什么好認慫的?
幾乎就是在孫紹宗話音落下瞬間,沈憶宸往前沖去,一腳飛踹到他胸口。
這一腳直接把孫紹宗踹翻了個跟頭,一臉痛苦的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同時臉上終于流露出來一絲畏懼的神色。
孫紹宗說到沒錯,沈憶宸確實不敢把他搞死搞殘,但踹上兩腳的本事還是有的。如果今天不給這小子漲點記性,恐怕日后照樣蹬鼻子上臉。
同時這一腳出來,剩下幾人更是驚的目瞪口呆,他們完全想象不到沈憶宸真敢對孫紹宗動手,還是這副兇猛模樣。
“現在信了我敢拿你怎么樣了嗎?”
沈憶宸蹲在孫紹宗的面前,滿臉輕蔑的說了一句,既然做了就要兇狠到底,讓對方生出畏懼之心,才能避免日后很多麻煩。
就算對方不怕,在報復之前也會好好想想會遭受到怎樣的后果,這樣就足夠了。
孫紹宗捂住胸口,本想著強硬回兩句,不過話到嘴邊卻是沒說出來。
因為現在他確實信了,自己要繼續挑釁下去,沈憶宸是真的會動手!
望著孫紹宗不敢回話,沈憶宸也沒興趣在這種人面前張狂什么,他站起身來看向賀平彥,眼神充滿了深意。
“今日謝過賀兄的款待,在下就此告辭了。”
“沈兄客氣。”
賀平彥也是拱手回禮,不得不說這番表現強過孫紹宗太多,難怪能成為共興社的社長。
“走吧。”
沈憶宸招呼了一聲蒼火頭,然后轉身離去。
看著沈憶宸離去的背影,賀平彥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同時眼神中閃現過一絲厲色。
“沈公子,那日在船上我就發現了,你果然不是什么文弱書生。”
沒走幾步,蒼火頭就靠了過來,一臉興奮的說了句。
那天雀船上,蒼火頭看見沈憶宸面對殺人場面,很快就恢復如常,就感覺到不簡單。
今日這一腳飛踹,完全顛覆了他心中對于沈憶宸的文人形象,這哪還有點解元的樣子?
面對這話,沈憶宸只是笑了笑,自宋代后文人階層被閹割掉勇武之氣,自己正常表現反倒成為了異端。
“沈公子,今日這幾位都是京師世家子弟,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王能是三人當中比較沉穩的那位,他很清楚這種事情并沒有了結,對方肯定會想辦法報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所謂。”
沈憶宸表現的很輕松,人生在世怕這怕那,那還混個屁?
自己愿意來這里喝“和頭酒”,就已經稱得上先禮了,對方既然不給面子,那就只能后兵!
“對了,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沈憶宸剛才都忘記問了,這才想起來。
“我們這幾日在客棧,都分出了一人在公府門前暗中護衛沈公子。來到這雪聆閣后,就發現了隔壁包廂藏著人,所以三兄弟都過來了。”
“今日之事,謝過幾位兄臺了。”
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何要護衛自己,但是今日蒼火頭幾人,也算是雪中送炭,否則沈憶宸除了跑路之外別無他法,而且還不一定能跑掉。
見到沈憶宸行禮,蒼火頭幾人也是紛紛回禮不敢當,同時王能感慨說道:“沈公子客氣,那日在鎮江府,看見你對待流民孩童的態度,我們就知道你以后肯定會成為一名好官。”
“幫助你,也是幫助天下跟我們一樣的人。”
是這樣嗎?
沈憶宸聽到這個理由后笑了笑,希望自己來日不辜負這些人的期待。
三人走到大廳的時候,角落處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囂聲音,同時有一人被推倒在地,摔在了沈憶宸的面前。
見到這種突發狀況,蒼火頭幾人反應很快,下意識就準備拔刀護在沈憶宸身邊。
不過這一次沈憶宸攔住了他們,反而蹲下身去扶起這個摔倒之人,有些意外的問道:“許兄,你為何會在此地?”
沒錯,這個被人給打倒在地的,就是許逢原!
還沒等沈憶宸把許逢原從地上扶起,幾名身穿華服的男人就追了過來說道:“直娘賊,讓你偷賣了批貨還不滿足,居然還敢在我們的地界放貨,簡直就是找死!”
說罷,這幾人沖了上來,一副準備繼續揍人的架勢。
但是這時,蒼火頭幾人已經擋在了前面,身材壯實魁梧還帶著殺氣,很明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諸位仁兄,這位是我的朋友,還望給在下一個面子,此時暫且揭過如何?”
沈憶宸沒有弄清事情原委,并不想仗勢欺人,但看著許逢原被打也說不去,所以很客氣的與對方幾人交涉起來。
“你誰啊,要給你面子?”
對方看著莫名其妙冒出來一個年輕人,就說要給面子平事,自然感覺有些不服。
“成國公府,沈憶宸。”
聽到這個名號出來,這幾人瞬間臉色就變了,無論是成國公府的招牌,還是沈憶宸這個目前順天最火熱的解元名聲,都屬于惹不起的人物。
“原來是沈解元,是我們冒犯了,抱歉抱歉。”
這幾人臉上立馬開始賠笑,生怕沈憶宸找麻煩。
“謝過。”
沈憶宸隨意拱了下手,因為把名號報出來,大廳里面已經有很多人圍觀了過來,他不想自己太顯眼。
于是拉起許逢原,幾人就快步走出來雪聆閣,找尋了一出比較僻靜的茶樓坐了下來。
“今日多謝沈兄出手相救。”
許逢原此刻鼻青臉腫的,看起來模樣有些滑稽,不過精神狀態并無大的異常。
“剛才怎么回事?”
聽到這么一問,許逢原嘆了口氣:“唉,不知沈兄是否還記得,應天會館在下說過家父生意的事情?”
“嗯。”
沈憶宸點了點頭,許逢原說過因為南方大水的緣故,導致收成跟售賣都成問題,所以把貨物運輸北上,想要在京師打開銷路。
“剛才那幾人,就是京師的大收購商,我家想要賣貨必須經過他們的手。但是他們的收購價實在太低了,算上運往京師的成本損耗,恐怕還得賠本。”
“沒辦法,我只能繞過他們另尋買家,結果還是被發現了,所以在雪聆閣想要擺酒賠罪。”
“結果談不攏?”
“嗯。”
許逢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他們說想要繼續賣,必須走他們的售賣渠道,另外作為懲罰,收購價還要往下壓一成。”
“本身就已經是賠本買賣,還往下壓一成,那根本就沒辦法做生意。所以我不愿答應,他們就開始動手了,還好有沈兄相助。”
說完許逢原又重重嘆了口氣:“如今這世道,今年我家生意恐怕得血本無歸了。”
聽著許逢原的講述,沈憶宸并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在腦海中思索著那個一直猶豫的想法。
之前雙方并無合作的基礎,也沒有足夠的信任,現在許逢原家的生意走上絕境,反倒有試一試的可能性了。
“許兄,如果在下有個辦法解決你家生意燃眉之急,不知可否愿意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