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宮,在“萬迭青山但一川”的杜水之陽。
東障童山、西臨鳳凰,南有石臼、北依碧城,天臺山突兀川中,石骨棱棱,松柏滿布。
三伏天、卻不覺熱,微風拂徐,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實為消夏之佳境。
李治荷鋤,巨熊跟隨,偶見有肥嫩竹筍冒頭,就用鋤頭掘之以喂熊。
隨從盡在皇帝三丈以外,從人雖多,卻鳥雀不驚。
山澗有一小溪汩汩流淌,李治沿石階上溯,不久后,就在一方平地里見到了一座巨大的碑亭。
看到碑亭里的石碑,李治就不由自主的開始吟誦。
“秘書監檢校侍中鉅鹿郡公臣魏徵奉敕撰,維貞觀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宮。
此則隋之仁壽宮也。冠山抗殿,絕壑為池,跨水架楹,分巖聳闕,高閣周建長廊四起,棟宇膠葛,臺榭參差。仰視則迢遞百尋…”
碑文很長,但是李治卻能輕松地背通下來,因為,這座石碑上記錄的是他阿爺發現泉水的經過,乃是魏征撰文,歐陽詢書就。
所以,這座碑文,也就成了他當皇子時候的功課,堪稱背通的滾瓜爛熟。
走了很遠的路李治己經倍感疲倦,摸摸熊頭,那頭巨熊就臥倒在地上,李治也就坐在巨熊的脊背上。
一只松雞從林中躥出,巨熊不理不睬,一只免子自草叢中蹦跳而出,巨熊也不為所動。
李治雙眼微閉,讓自己的臉迎著風感受清涼。
巨熊灼熱的呼吸灼燙著他的大腿,這讓他覺得自己很生動,是一個活著的人。
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瞅著面前這個已經等了他許久的室官道:“查清楚了沒有?”
宦官躬身道:“查清楚了,乃是丘神績飛揚跋扈,過于酷毒所致。”
李治苦笑一聲,又問道:“誰是主謀?”
宦官搖頭道:“目前并無主謀,只能說是丘神績己經引起了公憤。”
李治冷聲道:“沒有主謀?”
宦官再次道:“回稟陛下,確實沒有主謀,此事的起因,乃是丘神績在東市看中一件銀飾強行拿走,胡商上前索要錢財,被丘神績的部曲毆打致死。
萬年縣縣令云初依律具帖上門詢問,追索賠償,錢不多,三貫錢而己。
卻在天水郡公府門前遭受奇恥大辱,丘府管家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云初的拜帖擲于地上,云初大怒,拔刀斬了管家的人頭,帶領一眾衙役強行入府質問丘神績,卻遭遇丘府部曲圍攻。
還一度被逐出府門,云初怒不可遏,就調集了縣衙內的衙役,捕快,強攻進入丘府,斬殺丘府部曲二十七人。
就在云初與丘神績對峙之時,金吾衛,大理寺眾人趕到,平息了可能繼續下去的廝殺。
而后,大理寺眾人在檢視戰死部曲尸體的時候,突然找到了吐蕃使者滅門案的線索。
此時,云初意欲退出,卻被大理寺強行將一眾人犯押送至萬年縣死因牢。”
李治哼了一聲道:“云初這個蠢貨,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真是愚不可及。
大理寺是怎么查出線索的,可否有構陷的可能?”
宦官偷偷看一眼皇帝的神色,連忙道:“構陷的可能性很小,因為事發突然。
而大理寺卷宗上的證據確鑿,且非一兩件證據而是足足有三十七件證據,有人證的就有五件。
最早的證據甚至可以追潮到貞觀二十一年。
以老奴統御密諜六年的經驗以為絕無構陷的可能。”
“你剛才說金吾衛的人也在?”
“回稟陛下,當時在場的乃是金吾衛副將韓金。”
李治緩緩站起身,在碑亭中來回踱步片刻,淡漠的道:“萬年縣,大理寺,金吾衛堪稱三頭六證,可是,為何聯還是覺得其中內情應當沒這么簡單。”
老宦官輕聲道:“既然證據確鑿,不妨讓大理寺繼續查下去,陛下看到結果之后再論。”
“與朕被刺殺一事有牽涉嗎?”
老宣官低聲道:“丘神績問陛下遇刺一案,僅限于大內之中,并無外泄。”
李治冷笑一聲道:“朕的大內還有什么事情是外臣不知道的嗎?”
老宦官連忙跪倒,連連叩頭道:“老奴之罪。”
李治擺擺手道:“且看吧,且看吧,你也不妨告知大理寺,若是能夠追出新的,朕就允許他們按照他們想的來結案。”
老宦官重重叩頭之后便離開了。
行到山腰處,抹擦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回頭朝碑亭那邊看一眼,隨行的宦官道:“阿爺,陛下察覺了嗎?”
老宧官喘息片刻道:“丘神績必須鏟除,否則大內將血流成河。
現在,就看真正的兇手舍不舍得將公布出來了,只要陛下拿到最新的,莫說丘神績,哪怕是丘行恭都難逃一死。”
中年宦官道:“兇手怎么可能會舍得將交出來呢?”
老室官冷笑一聲道:“老夫甚至懷疑,這件事本來就是兇手搞出來的。
否則,一個大家的管家,如何會在長安的大庭廣眾之下羞辱一個京縣的縣令,尤其還是在這個京縣縣令并無冒犯之處的情況下。
兇手用萬年縣令云初這把鑰匙打開了丘神績家的大門,然后再讓大理寺的人發現吐蕃使者滅門案子的線索。
老夫懷疑,就連我們都在兇手的算計之內,他算準了我們一定想著除掉丘神績,必須幫助他們炮制一些證據給大理寺。
否則,為何一定要選丘神績呢?”
“阿爺,您還沒有說,為何兇手要把交出來呢。”
老宦官瞅著路邊的小溪道:“—滴水如何才能被藏得所有人都找不到呢?”
中年宦官猶豫片刻順著老宦官的視線看過去,立刻恍然大悟。
“藏在水里。”
老宦官滿意的點點頭道:“兇手手中握有比之大唐武研院火藥工坊更加狂暴的火藥秘方。
可是呢,就算比武研院的火藥強大,卻還沒有強大到不可觸及的地步,只要給武研院足夠多的時間,那么。武研院弄出更好地火藥,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們的火藥特殊,只要再炸一次,定會有線索可循,只有讓他們手中的火藥,與武研院里的火藥相同,才能真正發揮火藥的作用,否則,就算手中有火藥,也不能用。
因此,老夫判斷,兇手一定會交出來的,如此,他們才能用火藥來干更多的想要干的事情。”
“可是,火藥全在武研院啊。”
老宦官憐憫的瞅著自己的徒子徒孫輕輕嘆息一聲道:“據我所知,英公拿走了兩千斤用于訓練軍卒。
趙公拿走了一千斤,據說是要試驗此物是否有開山劈石之能。
少府監,將作,工部,十六衛…甚至就連玄奘大師也對此物有很大的興趣。唐人的餐桌74文學網。
以后,火藥再炸響,可疑的人可就太多了。”
中年宦官跟著嘆一口氣道:“如此老謀深算之輩,恐怕非一般人所為。”
老室官悲哀的道:“藥發傀儡這東西,咱們看了這么多年,每次看,只覺得瑰麗,誰能想得到還會有如此的驚天威力。
幸好,這東西第一次使用,竟然是用在了吐蕃人的身上,只毀壞了我大唐的一座橋梁。
如果用在陛下身上…”
老宦官沉默良久才繼續道:“這也是陛沒有太急迫追索兇手的原因。
也默認,只要兇手交出最新的,陛下就準備將此事糊弄過去。
畢竟,這東西第一聲炸響才是最可怕的,只要朝廷知曉了火藥的秉性,這東西就再也不能傷害到陛下。”
中年宦官低聲道:“我們終究是欺騙了陛下。”
老寶官道:“做事怎可不知變通,我們是在為陛下追索最好的呢。”
中年宦官聽了老阿爺的話頓時恍然大悟。
武媚從一匹潔白無瑕的戰馬上跳下來,丟下馬鞭就對隨行的宮人道:“沐浴更衣。”
等她鉆進巨大的澡桶里,稍微休憩片刻,就對宮人道:“陛下何在?”
宮人回道:“陛下在碑亭。”
“武順隨伺在身邊嗎?”
“回稟皇后,隨伺在陛下身邊的是花熊。”
武媚皺眉道:“不親近美人,卻親近起一頭畜生來了,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宮人笑道:“對陛下來說,美人常有,而巨熊不常有,美人甜言蜜語卻不如巨熊忠心耿耿。”
武媚笑罵道:“總有一天要剝了這個畜生的一身好皮。”
宮人跟著笑了一會,馬上又道:“丘行恭的奏疏到了,陛下看過奏疏之后,一言不發。
隨后,陛下就在碑亭見了左大伴,左大伴將此次丘神績之事定為引發眾怒所致。”
武媚搖搖頭道:“不是眾怒,也不該是眾怒,這應該是一起極為精巧的構陷。”
宮人嘆口氣道:“聽左大伴說,已經證據確鑿了。”
武媚嘿嘿笑道:“你信不信,這件事肯定與左大伴這匹老狗脫不了干系。”
宮人又道:“皇后要救丘神績嗎?”
武媚道:“既然丘神績是許敬宗推薦的,那么,責付許敬宗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們也應該在陛下的面前失敗一次了,作為女人,勝過自己的丈夫并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