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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6章 蜀身毒道

  崇圣寺中,瓊熱多金身穿一襲簡單的緇衣,身邊連一個侍衛都沒有帶,就那么如同一根青松一樣站立在寺院大殿門口。

  不少崇圣寺的武僧都在門外偷看這位來自中原的勇將,據說他可是佛祖指派下凡護衛無上天的伽藍。

  阿吒力派雖然教義與六法宗差別巨大,但大家都是信佛陀的,某些地方也可以相同,瓊熱多金這樣身份的,自然會引起圍觀。

  現任的崇圣寺首座姓董,敕封五密棟梁大神通師,正是董三廓的五叔祖。

  阿吒力教的僧侶是能結婚生子的,所以也沒有什么遁入空門之說,這位董三廓的五叔祖,法號覺容的首座膝下不但兒女成群,重孫子和重孫女婚配都的都不少了。

  瓊熱多金淡淡的看著朝他走來的覺容和尚,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隨后便把視線投向了覺容和尚身后的白面番僧。

  覺容和尚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須發皆白,這阿吒力派是不講究剃度的,但也不能留長發,而是留一種類似后世的板寸,當然你要剃度,也是可以的。

  與須發皆白的覺容和尚比起來,這個高鼻深目的白面番僧最多三十來歲,看著就跟覺容和尚的孫子差不多。

  瓊熱多金仔仔細細的盯著這白面番僧,越看越是覺得有點熟悉,好像是在哪見過一樣,只是有點想不起來了。

  瓊熱多金還在努力回想,白面番僧卻把手一合十,十分虔誠的對他一禮,用略帶生澀的唐音說道:

  “果然是伽藍當面,想來在中土做出好大事業的,確系法王本尊了。”

  法王這個稱號一出,瓊熱多金終于想起來了,這個白面番僧,好像是那爛陀寺首座寶通子和尚的弟子之一。

  當初張鉊帶著他們搬走那爛陀寺寶藏的時候,因為人手不夠,還讓這些和尚幫著運輸來著,所以瓊熱多金還有些印象。

  而看到這個番僧,瓊熱多金也知道這個覺容老和尚,一直向錦衣親衛假扮的六法宗傳法僧要求圣人派一個去過天竺的人到這里來,是什么意思了。

  “神通師看來不愿意做無上天的赤子,而是想回到天竺佛祖之地去?”

  瓊熱多金有點想笑,他是吐蕃奴兵出身,本身就有點信教,在跟著張鉊這么久之后,眼光還是有的。

  這些和尚真是異想天開啊!就天竺佛門的現狀,根本不可能玩得過那些婆羅門,所有通路都已經被婆羅門給堵死了。

  阿吒力派還想去天竺,是要去親眼看看天竺佛門有多慘嗎?

  當年圣人就親口對他們說過,這天竺佛門注定會消亡,不會再有一點的機會,瓊熱多金是深信不疑的。

  當然,瓊熱多金是經過專業訓練的,無論多好笑,他都不會笑,但他的話語氣可不怎么善,頓時將覺容和尚說的有點不自然了。

  半晌,這個老和尚才苦笑著說道:“伽藍勿怪,有些事到了老僧這個年紀,就已經看的很明白了。

  自高僧贊陀崛多入天南傳法以來,摩訶迦羅在此地已經流傳數百年了,但現在既然無上天將至,摩訶迦羅又怎能續存,不如回到天竺去吧。”

  瓊熱多金臉上不動神色,但心里還是點了點頭,因為不管圣人讓不讓六法宗入大理,阿吒力派也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皈依六法宗,要么被消滅。

  因為阿吒力派和六法宗在某種情況下是差不多的,兩派都是把佛祖高高供起當個吉祥物。

  區別只在于六法宗是以無上天做佛陀的關門弟子,承佛陀旨意為世間最后之佛。

  而阿吒力派呢,搞的是雙神崇拜,祈福免災去病拜的是細腰觀音,社稷、征戰、天災等拜的是大黑天生摩訶迦羅。

  說籠統點,阿吒力派就是把六法宗的無上天拆成了細腰觀音和大黑天神摩訶迦羅。

  在這種敘事體系下,六法宗與禪宗等宗派還可以互相辯經以求和睦共處,但是對于阿吒力派,那就只有用戰爭來達到肉體和思想一起消滅,這一個選項了。

  白面番僧看著開始沉思的瓊熱多金,伸手遞上一本寫在貝葉,也就是貝多羅樹葉上的書信。

  “請伽藍將此信上呈給法王,請法王大發慈悲,再救一救那爛陀寺。”

  覺容也在旁邊附和道:“老僧行將就木,愿做無上天的信徒,但就恐兒孫輩有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者惹出禍端,若是無上天能成全,阿吒力的僧侶們感激不盡,愿留下一部分人襄助大皇子永鎮天南。”

  瓊熱多金思考了一下,雖然他來時,張鉊已經授予了他在極大的自主權,說一切事情只要和郭榮、章飛商議就可以決斷。

  現在瓊熱多金雖然沒看著貝葉信中的內容,但自覺讓他覺得不同尋常,于是果斷選擇派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的傳往神都洛陽。

  洛陽,金墉宮,張鉊捏著這一卷貝葉信,嘴角就忍不住翹了起來,信中的內容很簡單,是來求援的。

  原因就是在張鉊從天竺走后,雖然給天竺佛門和波羅王國,留下了極為有利的局面。

  但這小二十年中,天竺佛門別說進一步發展了,他們甚至連被分成了三塊的瞿折羅波羅提訶羅王國都打不過。

  現在曲女城早已丟掉,那爛陀寺也危在旦夕,支持佛門的波羅王朝連續在三場大戰中都敗北,已經幾乎到了亡國的邊緣。

  當初張鉊在天竺時,這些人巴不得他走,但是到了這種境地,他們馬上就想起了張鉊的好,于是趕緊派人準備來向張鉊求救。

  可是鎮遠國的張秉忠背叛了張鉊,卡住了天竺吐火羅寧遠安西這條到中原的路,于是那爛陀寺就只能派僧人千辛萬苦走蜀身毒道到中原來。

  結果到了大理沒多久,就遇到了張周進攻大理這件事,這些天竺和尚頓時又有點怕。

  因為他們想起張鉊當初在天竺,是怎么給所有人一頓暴打的了。

  于是,不敢進又不想退的呆了幾個月后,這些天竺和尚就和崇圣寺的阿吒力派給接洽上了。

  正好阿吒力派在老早之前就擔心六法宗進入大理,也對此有些預案,算得上是瞌睡遇到枕頭。

  兩方一合計,就準備將信仰阿吒力派的麗水節度使(密支那)、永昌節度使(保山、騰沖)、銀生節度使(普洱、景洪)一帶的各族人帶走一部分去天竺。

  同時,波羅王國也已經做好了退守到天竺東北的準備,雙方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這次貝葉上書。

  張鉊淡淡一笑,他知道這個計劃是有一定可行性的,蜀身毒道雖然險峻,但不是不能通人。

  而且此時的大理國,可不是單單統治著云南,還統治著后世的緬北大部和老撾,這些地區,就是蜀身毒道入印度的關鍵地區。

  歷史上傣族的阿洪王國就是通過這條路,緩慢遷徙到印度東北部的。

  那些后世網絡上看著跟中國人差不多的阿薩姆邦、曼尼普爾邦居民,大多就是阿洪王國的后裔。

  而這些家伙提出的條件,就是張鉊同意他們帶走一部分大理武士和上千套鐵甲和皮甲,同時賞賜一些錦帛、鹽糖茶等。

  張鉊閉上眼睛思考了一下,蜀身毒道按照錦衣親衛的了解,沿途的補給站和道路情況,最多能允許兩個月內通過一千人的樣子。

  要像歷史上傣族外遷建立阿洪王國那樣一次性遷徙上萬人的話,那就需要一路走,一路定居,最終花上好幾年才能走到目的地。

  這也是阿吒力派和天竺番僧會向他上書的原因,時間拉的太長了,很可能他們還沒遷徙多少人,大理就已經亡國,所以必須要得到張鉊的允許。

  也不是不能同意,思考了一會之后,張鉊得出了這個結論。

  阿吒力派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但凡這種宗教沖突,除非用屠殺殆盡的手段,不然幾十年都解決不了。

  現在既然阿吒力派愿意將其中的骨干虔信徒送走,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們走后的空缺,就填一批滇東黑爨二十一部的人過去,黑爨二十一部留下的空缺,就正好移一批漢人進來。

  而南中地區原本就有的漢人大族,則可以遷移到陽苴咩城和善闡府去拱衛張賢存。

  于是,基本思考完畢的張鉊,立刻召見了朝中宰輔以及各昭武學士,讓他們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做成計劃。

  鹽在古代來說,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貴重物品,用量少,價格高。

  且在這個時代,不管是大戶還是小門,一般都不會囤積大量的鹽,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這玩意他不是很好儲存。

  一般家庭儲鹽,大多就是用陶罐密封起來儲存,但罐子也是有數的,不可能都用來裝鹽,且用量少,一下買太多也不劃算。

  所以在古代,有條件能大規模儲鹽的,就只有鹽場和官倉了。

  這得虧是在古代,食鹽具有價格貴、儲存不易等特點,這才使得大規模的傾銷有了可能。

  要是在后世的話,幾塊錢一包的鹽,會讓傾銷成為了癡人說夢,這時候就該用謠言來引發擠兌了。

  紹明八年,公約953年,七月初,陽苴咩城的居民早就在等著天黑了,各家的丁壯健婦手中,也都拿著準備好的瓶瓶罐罐。

  所有人臉上都有些神神秘秘的,因為他們不約而同的收到了一個消息。

  有一位很神秘但很有能量的大人物弄到了一批精鹽,為了給家中病重老母積陰德,所以愿意以不到官鹽價格五成賣給國中的貧苦人。

  當然,這是私鹽,肯定是要背著人的,因此只在天黑之后才會有銷售。

  而此時的陽苴咩城及周圍城鎮,還處于一個權力真空之中,因為國王段思聰,清平官高方等都已經去往善闡府了,這就使得錦衣親衛可以從容收買和滲透。

  更重要的是,有了阿吒力派中上層僧官的悄悄支持,這個計劃,可以得到更完美的實施。

  于是,陽苴咩城的百姓,在黑暗的光線中,第一次非常便宜的買到了相當多的食鹽。

  每家每戶都把自己能拿出來的錢(貝幣),都換成了裝滿了所有瓶瓶罐罐的寶貴食鹽。

  同時,從寺廟和其他途徑得到大量廉價鹽然后售賣出去的大族、馬幫豪商們,也賺取了大量的錢財。

  只不過,他們得到的這些錢財,全部都是貝幣。

  然而七八天后,驚悚的一幕就來了,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如同海嘯一般的稍劣質貝幣,鋪天蓋地的涌入了陽苴咩城。

  更有不知道哪里來的人,用這些貝幣瘋狂的購買生活必須的米糧。

  三天之內,他們就將陽苴咩城的糧店掃了個精光,開始還有地方大族趁機售賣陳糧,但是賣著賣著,他們發現對方的貝幣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多到他們都有些心慌。

  市場上的糧價,開始呼嘯著就往高點奔去,而百姓們剛剛買了大量的鹽,基本都沒留多少買糧的錢,但糧價已經飆升到了他們看不懂的地步。

  原本能買十天糧的錢,現在只能買到一頓,恐慌開始四處蔓延,迅速從小門小戶沖擊到了大量的大族豪商。

  所有人的財產,都在經歷莫名其妙的貶值,只分是貶的多與少。

  十天之后,陽苴咩城已經沒人敢收貝幣了。

  而恢復到以物易物之后,囤積了糧食的大族,竟然給出了一斤鹽換兩斤糧這種近乎搶劫的價格。

  于是,沸騰的民情,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迅速開始擴大,陽苴咩城及周邊城鎮,很快就開始出現了搶米的風波。

  段思聰心急火燎的趕回了陽苴咩城,他想動用官倉來平抑糧價。

  雖然官倉的里的糧食,基本只夠軍隊再支撐個大半年,要是放出去,軍隊可就麻煩了,但段思聰沒得選擇。

  要是現在糧價壓不下去,亂子馬上就要起來,等不到軍隊鬧事,陽苴咩城就要出事。

  可他這邊還沒開始放糧,消息竟然就傳到了前線軍中,軍中本就不滿長期應征,迅速開始傳的滿營風雨,身在前線的高方,只能派快馬回到陽苴咩城阻止段思聰放糧。

  救得了軍人就救不了百姓,救了百姓,軍隊就很可能要嘩變。

  而且這也撐不了多久,一旦士兵和軍官的家屬開始寫信哭訴,軍心士氣就不能再用了。

  現在,兩個選擇擺在了高方的面前。

  要么派兵回陽苴咩城實行軍管,查清楚誰在后面搞事,可是這么一來,前線就有可能支撐不住。

  要么,就像董三廓說的那樣,趁著周國還未增兵,也趁軍心士氣還沒崩潰,做一錘子買賣攻打城外烏蒙山中的周軍砦堡。

  紹明八年,公約953年,七月底,大理國實際掌權者,清平官高方大饗士卒,隨后封官許愿,抽掉三城之軍共四萬五千人集中到長城郡(蒿明)。

  他們打起旗鼓,順牛欄江而下,急攻烏蒙山外周軍輜重重地小城阿旺。

  高方還是有點水準的,知道去仰攻郭榮修建好的砦堡,無疑是去送死。

  而他出其不意順水急攻周軍輜重之地,說不定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只要摧毀了周軍的輜重后方,他們在烏蒙山就待不下去了。

  這還確實打了郭榮一個措手不及,雖然周軍在山上眺望到了大理軍隊的頻繁調動,也知道方向是長城郡。

  但是郭榮確實沒想到高方的膽子這么大,賭性這么強,他不來強攻烏蒙山,而是出牛欄江直搗阿旺。

  不過,郭榮究竟還是歷史上的雄才大略之主,雖然他沒想到高方這么莽,但對阿旺的防御建設一直沒停下。

  八月中,大理軍隊到達阿旺城外,只休息了一晚就水陸兩面開始夾攻這座小城。

  只是原本阿旺城矮小的柵欄在這一年多中被周軍變成了土墻,守備的周軍不是高方推算的一千,而是足足三千。

  雙方血戰一天,大理軍隊毫無進展,反而死傷頗重,而且也合該高方倒霉,他率軍圍攻阿旺城不到兩天,另一支周軍就迎面撞了過來。

  這支周軍,是慕容信長東征結束之后,張鉊特意命蠻熊張鉊忠和章成率領來增援的六千憾山都甲士。

  大理軍隊一頭撞上了這張周最精銳的部隊,哪怕八倍于憾山都,但一交手立刻就被打的連連后退,蠻熊甚至親自上陣揮舞陌刀砍殺。

  而阿旺城的守備虞侯,正是蠻熊之子小黑熊張烈朝,他見父親趕到還親自上陣,頓時大受鼓舞,親自率一千五百精兵從城中殺出。

  父子兩人左右夾擊,大理前軍抵擋不住,直接敗退了下來。

  高方急的不行,立刻命長子率中軍接應,雙方戰到黃昏,大理軍死傷數千,連退十余里方才穩住陣腳。

  這一戰,讓大理上下清晰的認識到了周軍的強悍,高方只能命令諸軍扎下營壘再做打算。

  但上天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了,八月初七,親率一萬騎兵返回的郭榮,于凌晨直接發動突襲。

  扎營牛欄江邊的大理軍隊猝不及防,在睡夢中就被周軍鐵騎撞進了營中,蠻熊父子和章成也從阿旺城趕來助戰。

  戰不到一個時辰,大理軍連兵將帶民夫足足七萬多人直接就被打崩,被殺死者數千,驚慌中投牛欄江而死者萬余,其余大部被俘。

  高方父子倉皇中率數百人走小路翻山越嶺逃避,最后被率精兵追蹤的溫仲逮住,高方在最后時刻揮劍自戕,余者投降。

  八月初十,周軍先頭部隊到達善闡府(昆明)外,留守將領在董三廓的勸說下,直接開城投降。

  與此同時,陰鷂子在金沙江畔得到了符彥卿率領的一萬五千大軍增援,隨后直接開始強行渡江,三萬余周軍精銳在艨艟艦的導引下,迅速渡河強攻渡口城。

  守城的大理軍被周軍渡江的氣勢嚇壞了,完全沒想到他們只用這種細長的艨艟艦,就敢渡金沙江。

  猝不及防之下,大理軍連灘頭都沒勇氣來守,攻城戰打了不到半天就軍心崩潰,數千士兵先后投降。

  八月二十二,郭榮率大軍三萬抵達石桑郡(楚雄),城內守軍不戰而降。

  隨后陰鷂子大軍也從北面南下,兩軍匯合之后,共六萬大軍分三路抵近陽苴咩城(大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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