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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1章 你騎虎難下,我被架在火上烤

  胡進思現在騎虎難下,但實際上吳越國的大王的錢弘俶,也是被駕在了火上烤。

  原因很簡單,在經過錢左和錢弘倧兩任大王之后,他父親錢元瓘時期,錢氏大王和西府勛臣、東府豪強達成的默契,幾乎可以說蕩然無存了。

  特別是錢左時期,這位十幾歲的少年大王,為了把權力從東西兩府的臣子手中收回來,殺的人可不少。

  而且不是明確有錯之后再殺,而是他看誰不順眼,理由都不好好編,弄個什么陰懷異志、私藏甲胃什么的,直接就讓內牙兵上去殺人全家。

  好家伙,這要是在其他王朝,私藏甲胃確實是大罪,可是這特么是在五代啊!稍微有點勇力的,誰家里沒幾套甲?

  這個可笑的理由,就跟后世說別人家里有菜刀,是私藏管制刀具一樣離譜。

  同時,錢左殺人的速度和cd的冷卻,也非常快,他一共就做了五六年大王,實際親政最多兩年,但殺的人遍布東西二府豪強。

  夸張一點的說,吳越國東西二府的勛臣豪強中,七成以上的人家,都有族人甚至近親死在了錢左的手中。

  這他要是把事情干成了,歷史上評價上,不失為明君,但很可惜,錢左最后干砸了。

  老狐貍胡進思早就在等時機,等到吳越國內人人自危,他振臂一呼,就順利的把錢左弄死,對外則宣稱病逝。

  所以在經過這樣的恐怖殺戮之后,吳越國上下離心,大王錢弘俶不敢相信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不敢相信錢弘俶這個大王。

  歷史上解開這個套,得在三四年后,錢弘俶一靠遵循祖父錢镠的故事,以臣禮節侍奉中原,用中原天子的大義來壓制內部,讓他們不敢對自己怎么樣。

  二是靠著與年歲漸大的胡進思和解,并且以柔和寬政與下面人交心,這才重建了信任。

  但是現在,錢弘俶的手段,還沒幾年后那么高明,他與胡進思之間,隔閡也還非常深,錢弘俶甚至清楚感覺到了一股暗流。

  這暗流在慫恿著胡進思,他們希望胡進思能再一次發動政變,殺掉看起來頭腦很清明的錢弘俶,擁立錢弘俶的十四弟,今年不過十二歲的錢弘信。

  當然,胡進思可不是傻子,他帶著屬于胡氏數百甲士,離開杭州跑到越州去,就是也感覺到了這股危險的暗流。

  但即便如此,錢弘俶也不敢有任何放松。

  因為胡進思雖然是老狐貍,但他已經九十二歲了,誰知道會不會突然老湖涂。

  或者萬一胡進思急死,他的兒子胡璟捏著胡家甲士和東府豪強的部曲,還能不能有胡進思這么冷靜?

  這一切,都充滿了變數。

  杭州,錢塘門,張成符身穿銀白過肩蟒袍,率領著龐大的使者隊伍,自錢塘門進入了杭州城。

  五代的杭州,城市南北長東西窄,形狀形類似腰鼓,所以也有個腰鼓城的俗稱。

  這樣的城池,哪怕有西湖、大運河、貼沙河等天險保護,但明顯不適合防守,與中原各城池優先考慮防御能力,有明顯的區別。

  蘇胖子后來說,兩浙百姓在五代時,至于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游,歌鼓之聲相聞。

  雖然有些夸張,但大體上的情況,還真跟這個差不多。

  杭州城這奇葩的,明顯更注重利用水運便捷,不怎么考慮城防的風格,正是這種情況的明證。

  想來五代時局紛亂,中原百姓求一太平犬而不可得,吳越國的兩浙百姓,卻如在盛世一般,六七十年不識兵革,大體上安泰富足,都是錢镠、錢元瓘、錢弘俶爺孫三代的功勞。

  后世錢氏到了共和國時期,還能出那么多的名動天下的子孫,或許正是這三代吳越王給子孫攢下的陰德。

  連作為天使的南陽郡公張成符見到杭州城這片盛世之像之后,都連連贊嘆。

  此時節,哪怕是張周的東京開封府和神都洛陽,都還是有些蕭條,比不得杭州這樣連小民臉上都有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種民眾的整體滿意精氣神,恐怕只有西京承天涼州府才有。

  但涼州民風更偏粗獷與暴富疊加,還是比不得杭州如此優雅,就像是那西湖邊春日游玩的仕女一般。

  但就是在這副盛世江南的情況下,吳越國內的最大的危機,卻在暗流涌動。

  隨著張成符的到來,無數雙眼睛都聚焦到了這位天使身上,他們或期待著,或有些抵觸的迎接著這位自吳越立國以來,最為尊貴的朝廷天使。

  吳越國的宮殿,或許不該叫宮殿,因為自錢镠興建開始,這里就沒被叫做宮,而是一直以吳越王城或者叫王府稱呼。

  王府位于杭州城的南端鳳凰山下,依山而建,具體位置在后世杭州梵天禪寺周圍,南宋時期曾略微擴建成為了南宋皇宮。

  按張周制,錢弘俶是親王一級,天使張成符不過是郡公,兩人地位相差極大。

  但實際上,錢弘俶這時候只是得到了朝廷應允會封他為越王,但儀式根本還沒舉辦。

  而張成符,是張周皇室的尊長,且地位尊崇,因為他在張鉊的安排下,被父親張懷慶過繼給了第二代歸義軍節度使,追封為英祖懷皇帝張淮深。

  也就是說,張成符不單是張鉊的叔父輩,名義上的父親還是皇帝,張家最有代表性的南陽郡公爵位,也是由他繼承。

  他的過繼,是張鉊當著曹議金,張義潮幼女張李氏的面承諾過繼的,是張家和解的標志,是張家內部的政治正確標桿,在宗室中的影響,甚至超過了他的親生父親張懷慶。

  這樣的人物作為天使,錢弘俶哪敢在王城中等著,他是早早就來到了錢塘門內五百步處等候。

  出錢塘門迎接的,則是錢弘俶的兄長,寧德軍節度使、吳興侯錢弘偡。

  而在錢弘偡出迎的時候,追隨張鉊出塞的兩個功吳越內牙兵之一,湖州王升也一同回到了杭州。

  張成符當著的面,宣布了朝廷對王升的賞賜,錦緞、精糖、寶馬、香料,價值數百貫。

  錢弘偡也分奉錢弘俶之命,當場擢拔王升為吳越內牙左馬步軍都虞侯。

  加上此時,揚州周奉義、周奉權兄弟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杭州,這算是又一次為全吳越百姓‘科普’了一下大周皇帝,我紹明圣人的光輝形象。

  王府,迎恩殿。

  錢弘俶自迎接到張成符之后,立刻就挽著張成符的胳膊,來了個把臂同行。

  兩人一同乘坐錢弘俶的車駕,那態度親熱的,就像是晚輩對長輩一樣。

  錢弘俶則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在他看來,他把住的哪是張成符的胳膊,那是救命的稻草啊!

  侍女們花蝴蝶的穿梭者,奉上了新采的新茶,各式五顏六色的江南糕點,流水般的往上端。

  我張圣人為茶這玩意帶來的變革,似乎比他搞得那套恢復周禮變革,還要大。

  北方人,特別是西北加上青塘和草原,被他的奶茶給迷住了。

  南方則開始對清茶著迷了起來,以往那種加鹽巴、羊油、胡椒、大蒜、陳皮的茶湯,都快絕跡了。

  迎恩殿內的人不多,除了大王錢弘俶,吳興侯錢弘偡外,全部都是吳越國內東府和西府的大臣。

  胡進思的滿頭白發,在殿內顯得格外明顯,他是剛剛趕到的,身上的風塵都沒來得及去洗。

  錢弘俶甚至還表演了一幕讓張成符坐上首主位的謙遜,這位吳越國大王,可比他的兩個兄長要聰明的多,雖然比不得錢镠,但并不比他的父親錢元瓘差。

  張成符當然不會去坐那個位置,他更知道錢弘俶是在試探。

  若是他毫不猶豫的坐了上去,那就證明他是個連最基本政治常識都沒有的自大蠢貨。

  這種蠢貨,勢必不能擔當大腿,哪怕是大腿部件的資格都沒有,錢弘俶肯定就會縮回去,一句真話也不跟張成符說。

  張成符能力強嗎?至少在張鉊回敦煌之前不強。

  因為那時候,他們家不過是被曹家捧起來,證明曹家并不是要搶張家的基業,實在是張承奉搞砸了,不得不出來收拾爛攤子的招牌。

  且歸義軍就那么點人,曹家自己的兒郎都不能個個富貴,哪輪得到張成符。

  但在張鉊東歸之后,張懷慶、張成符這一家子雖然還是象征,是招牌,但畢竟盤子大了一百倍,他們怎么也能分到不少好處。

  加上張鉊沒有兄弟,諸子皆幼,借用張懷慶、張成符父子的時候也不少。

  因此這些年,張成符成長的飛快,左證了時勢造英雄這句話,還是有一定的合理性。

  而且這么重要的場合,張鉊也不可能讓張成符一個人去頂。

  在這位叔父天使的左側,是張周禮部中的超級大牛,曾經敢扯著高昌回鶻可汗頡利毗加袖子不放,在南唐朝堂上指著李璟鼻子大罵,被稱為當今班定遠的禮部左侍郎,效遠侯王久。

  而張成符右邊的,則是剛剛在漠北戰場上大放異彩的趙金剛奴。

  這位出身涼蘭勛臣的涼州六谷部西營河趙家,祖上是大唐涼州張掖守捉的守捉使,屬于是在涼蘭六谷派中,都最為根紅苗正的存在。

  胡進思抬頭看了看三位天使,沖著遠處一個魁梧的壯漢使了個眼色。

  此人是吳越內牙兵馬使何承訓,原本是上一代大王錢弘倧的親信,不過現在已經投靠了胡進思。

  何承訓看到胡進思的眼神,遲疑了一下終是把牙一咬,隨后故意擺出了一副輕蔑的神色,坐姿也開始變得歪歪斜斜了起來。

  此時,張成符正和錢弘俶在問答,錢弘俶先是向張成符表達自己對于紹明天子的忠誠,張成符也在轉達皇帝對于錢弘俶的問候。

  何承訓在這時候,擺出這么一副表情,自然是在挑釁。

  趙金剛奴跪坐在右邊,正與何承訓相對,他這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最為崇拜張鉊的時刻,哪容得人輕慢皇帝,哪怕就是一個眼神也不行。

  正好這時,錢弘俶和張成符禮節性的問答結束,趙金剛奴立刻起身,對著錢弘俶一抱拳。

  “聽聞吳越多勇士,大王麾下內牙兵更是驍勇無匹,某家年少,見獵心喜,愿見識一下越地雄風。”

  說完,不等錢弘俶作答,趙金剛奴輕輕緊了緊頭上的幞頭,腳踏方步向著何承訓走去。

  初時趙金剛奴是坐著的,何承訓沒看到他的身量,現在才看到這壯漢雖然略顯青澀,但身量怕不得有六尺以上,兩眼好似一對燈籠,兩拳仿佛一對鐵錘,長腿一邁突然就來到了他面前。

  何承訓大驚,剛想站起來,趙金剛奴把腰一沉,馬步一扎,當胸一拳搗出。

  何承訓猝不及防,被這如同鐵錘一樣的拳頭,直接錘到了鼻梁上。

  這是人類臉上最不耐疼的地方,何承訓被重拳擊中,頓時一股極度的酸疼傳來,眼淚立刻模湖了雙眼,鼻血混著鼻涕,也勐地沖了出來。

  趙金剛奴一擊而中,隨后趁著何承訓看不清情況的當口,雙手抓住他的胸口衣服,直接將之舉過頭頂,隨后勐地摔到了地上。

  將一百五六十斤的壯漢直接舉起來,這可不是輕易能做到的,說一聲天生神力,也不為過。

  何承訓被摔的頭暈眼花,腦海里一陣鼓樂喧天般的喧鬧,口鼻來血的在地上呻吟。

  一眾吳越臣子正要起身,門外吳越的甲士也趕緊沖進來要保護大王錢弘俶。

  趙金剛奴按劍大喝,“不尊圣人者,當斬,我看誰敢動!”

  他這如同魔神一般矗立,竟然真的把沖進門的兵士嚇得一愣。

  錢弘俶趕緊站起身來,臉色不豫的大聲喝道:“退下!”

  王久則在張成符耳邊說了一句,張成符的眼神,立刻投向了老神在在的胡進思。

  胡進思臉上神色不變,但卻被張成符的眼神盯的渾身發癢。

  外面甲兵越來越多,怕不得有數十人之多,但殿內三人神色自若,顯然沒人把這點人當回事。

  胡進思心里長嘆一聲,這三人,都不是紹明天子麾下有名號的熊虎,但膽氣已然如此之足。

  不但顯示出了有恃無恐的底氣,還顯示出了朝廷的人才濟濟和急切想要控制吳越的心。

  而自己,不正是需要朝廷來解套嗎?

  恐怕大王錢弘俶也存著差不多的心思,可能錢弘俶心里并不想納土奉獻,只想借勢,但胡進思已經沒有時間玩下去了,他突然伏地懇求。

  “王上,何承訓君前失儀,但看在往日有功,乞免其罪。”

  屋內的吳越眾臣紛紛驚訝,甚至有些驚恐的看著胡進思,因為何承訓是胡進思最關鍵的盟友啊!

  胡老頭子之所在越州還能干預杭州事務,就是因為何承訓這個掌握了內牙兵的指揮使存在。

  現在胡進思這么說,實際上就是在給錢弘俶遞話。

  果然,錢弘俶立刻點頭,當然也沒忘向張成符求情,“越地蠻荒,人多不知禮數,還請天使寬宥。”

  張成符做出愧疚的樣子點了點頭,“趙金剛奴是圣人親隨,驕縱慣了,還請大王恕罪。”

  錢弘俶笑了,他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何承訓,“何指揮使且回家修養,下次切勿再如此了。”

  隨后他看著兄長錢弘偡說道:“兄長就辛苦一趟,派人送何指揮使回家,命王府名醫隨行照看。”

  錢弘偡趕緊領命,什么送何承訓回家,現在趕緊去把內牙兵的大權拿到,然后撒錢控制兵將才是最重要的。

  張成符看著地上將最重要之一的權力,眼睛不眨都扔出去的胡進思,他知道吳越國的第一步棋,該在何出落子了。

  “聽聞胡翁昔年曾在長安任金吾校尉?”

  胡進思勐地一抖,傳聞周國錦衣親衛無孔不入,看來盛名之下無虛士啊!他們竟然能找到這點蛛絲馬跡。

  不過這要算是一件淵源了,當即胡進思臉上露出了回憶的神色,語氣緬懷的答道。

  “昔年某家年少,大人舍錢買了個金吾衛的小官,卻不想能親眼見到名動天下的忠義英雄桓祖定皇帝,還能聆聽教誨,實乃三生有幸!”

  他媽的,活得長就是好啊!錢弘俶忍不住感嘆一聲,這天下間,見過張義潮,乃至跟張義潮交談過的,恐怕就只有胡進思一人了。

  就憑這份淵源,幾乎就是免死的丹書鐵券,朝廷要編寫桓祖定皇帝本紀的時候,少不了要胡進思的言語左證。

  張成符立刻就站了起來,他鄭重的對錢弘俶說道:“某福德淺薄,未能見過伯祖父的英姿,今幸有胡翁在此,難掩內心季動,請大王恕罪,某想與胡翁暢談伯祖往日風采。”

  錢弘俶能說什么,明知道這兩是要去合謀,但他什么也不能說,只能擠出一絲笑容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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