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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0章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紹明四年,公元949年,正月十五,上元節。

  張鉊將在洛陽變亂受了驚嚇的曹三娘子延鼐,長安變亂中差點被曹仁尊殺死的曹元忠,經受住了極大考驗的羅玉兒,以及比曹元忠更慘,只差一點就沒命的趙匡贊召到了承德府。

  張鉊召他們來,是要好好安撫一下的,除了三娘子延鼐是我張圣人的同伙以外,其余三人都是他釣魚行動的受害者,人家命都差點沒了,必須要給個說法。

  而隨著曹三娘子一起來的,還有長女寶鼎公主和她的一票弟弟妹妹,張鉊兒女中,凡是滿了十歲,經得起長途跋涉之勞的,都也趕了過來。

  這些皇子公主們都不小了,很多人卻都沒怎么出過遠門,最多也就是在洛陽和開封兩個城市來來去去。

  這是不行的,還是應該讓他們多感受下這大好的河山。

  而這滿了十歲的二子三女一趕到,就見識到了我張圣人威武霸氣的一面。

  他們到的時候,大雪如棉絮般飄揚,整個承德府獅子峰一片銀裝素裹,這樣的天氣,自然只有呆在熱河行宮中最為安逸。

  行宮雖然不大,但是地下有溫泉涌動的天然地暖,還有專門的湯泉可以在冰天雪地中泡溫泉。

  張鉊先是陪著兒子們美美的洗了個溫泉澡,然后就召開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這場宴會,是為了給南唐國主李璟之弟李景達,以及南唐使臣韓熙載送行的。

  宴會的規格很高,張鉊也給了韓熙載很高的評價,還讓三子張賢肇向韓熙載請教了他極為擅長的碑碣文。

  這位以《韓熙載夜宴圖》名留后世的南唐名臣治國的水平,現在還不好評價,但確實是個非常著名的文學家,詩人,人物風骨方面也有可取之處。

  韓熙載左側是李景達,他跟隨張鉊去了一趟漠北之后,就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祖宗的漢唐豪邁之風,已經在他身上完全蘇醒了。

  當知道劉仁瞻竟然敢趁火打劫,而兄長李璟又默許之后,李景達急的不行。

  他想盡快回江寧一趟,勸說兄長李璟放棄一切幻想,老老實實的到東京開封府當一個富貴詩仙,反正兄長最喜歡的不就是與一群文人詩詞唱和嘛。

  而韓熙載竟然還存有一些幻想,雖然張鉊以家宴的超規格,帶著皇子公主們為他舉行送行宴,但韓熙載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說一些什么南唐乃是恭順臣子,國主李璟侍奉大朝恭敬至極,實無罪也云云。

  此人倒是個很會造勢的,到承德府不過二十來天,已經把他塑造的,李璟那個唯唯諾諾、謹小慎微,如同侍奉父親一般侍奉大朝的形象弄的深入人心,平白賺取了不少同情與憐憫。

  連張周的官員中,也有覺得不該征討南唐的,因為李璟看起來,真的是很恭順啊!

  恭順嗎?沒有劉仁瞻整的這一出,那確實很恭順。

  自紹明元年,即三年前的公元946年被張鉊打服以后,李璟每逢四時八節以及張鉊嫡母慈佑皇太后,生母慈圣皇太后,張鉊本人以及皇后曹延禧的生辰,都要派侍郎以上官員作為賀壽使,禮物動輒萬貫起步。

  去年張鉊生母宋氏壽辰時,李璟送上的如意金玉南海觀世音菩薩像,深得慈圣皇太后喜愛,是她寸步不離的寶貝。

  慈圣皇太后還曾回贈佛像、佛珠等給李璟的正妻王后鐘氏,鐘氏趁機以阿娘稱呼宋氏,關系很是親密,幾乎每月都要互相通信。

  內侍省的內謁者監曾算過一筆賬,這三年來,李璟光是送往大內的賀禮等禮物,價值就超過了三十萬貫。

  這博得了張鉊幾乎所有身邊人,除了慈佑太后李氏,曹三娘,小姨媽李若柳這三個女強人之外所有人的好感,連皇后曹延禧都說李璟異常恭順,很會做人。

  而在每年的貢輸上,李璟也從未拖欠,每當南唐的春秋兩稅收上來之后,立刻就按照當初的約定,貢輸給張周。

  金額每年超過五十萬貫,三年接近二百萬貫。

  確實要承認,這真的很恭順啊!每年李璟能從南唐這個小政權中拿到的好處,應該都沒有張鉊多。

  若是這李璟不是南唐之主,而是在半島或者鬼島上做國主,張鉊都愿意給他最高的榮耀,賜他姓張,認他做弟弟。

  只是可惜了,李璟這個南唐所占據的,乃是江南之地,是注定要收回的國之疆土。

  所以聽到韓熙載還是在拿李璟的恭順說事,有些人還深以為然的時候,張鉊決定要扭轉一下這個風氣。

  韓熙載捋了捋垂到下巴上的美髯,他覺得自己這次‘外交活動’是很成功的,至少將南唐這個恭順藩臣的形象,深刻的植入到周國君臣心中,連皇帝也沒對他的話做太大的反駁。

  他正要趁機而上,再次在皇帝心中加強這個認知的時候,張鉊把手一揮,制止了韓熙載的長篇大論,張鉊直接問韓熙載。

  “韓卿以為,朕比秦皇、漢高,前朝太宗如何?”

  韓熙載當然要吹捧張鉊了,他朗聲答道:“始皇帝奮六世之余烈,囊括天下,為開皇帝業之始祖。

  但其有秦國歷代先王鑄造的根基,為政又過于粗暴,不如圣人于河西荒僻之地白手起家,且行仁政。

  漢高雖然也起自微末,四年而有天下,但行事過于隨心所欲,又有白登之圍,不如陛下橫掃大漠。

  唯有前朝太宗文皇帝,文治武功與圣人相當,但有玄武門污點在,因此也稍遜圣人一籌。”

  “說得好!”張鉊看起來好像很高興,不過話鋒一轉,“你說這三雄主都遜色于朕,可在朕看來,朕遠不如他們。

  因為自朕起兵以來,已經十六年矣,初入關中,也已經有十三年了,驅逐契丹胡虜,也過去了三年。

  這世上,有十六年都未曾一統天下的開國雄主嗎?”

  韓熙載其實在張鉊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此時聽到張鉊這么說,立刻拜伏在地大聲呼喊。

  “如今天下,南唐、吳越都是陛下臣屬,尚未臣服者,只有嶺南漢國,”

  “臣屬?好!”張鉊大喝一聲,“那朕現在就下令,讓李璟立刻到承德府來朝見。或者把南唐國改封到安東。”

  這話韓熙載可不敢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接了。

  不過,張鉊可不會就這么放過他,我張圣人伸出右手戟指韓熙載:“你韓叔言也是讀圣賢書的,難道不知道天下一統,金甌無缺的道理?

  孟軻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如今天下板蕩二百年,民不聊生,今日你殺我,明日我殺你,你看不見昔日黃河邊的兩腳羊,揚州城的菜人嗎?

  某起自河西,十六年不避刀劍,所為的就是復興大朝,使天下重歸一統,讓百姓有個安生日子。

  李璟確是恭順,他到洛陽來,朕把他當親弟弟,但是這天下,必須要一統了。

  比起天下萬民的安寧幸福,他那個小小的南唐社稷,小小的南唐國主,輕如鴻毛!”

  好一個偷換概念,合著李璟的南唐國是次之的社稷,南唐國主是輕飄飄的君,你這張周就不是是吧?不過也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這么說。

  韓熙載當然也不敢,而且他清楚,大義確實是捏在張鉊手里的,自眼前這紹明圣人驅逐契丹賊,定鼎中原起,南唐就沒了大義。

  現在紹明天子橫掃大漠,封狼居胥,使塞外諸族都臣服,南唐就連存在的法理都沒有了。

  韓熙載辯不可辯,只能哭倒在地,“天下世人都知圣人神威無可抵擋,我主自然也知道,也未有敢釁大國之意,只求蝸居江南,保存社稷。

  哪怕多存一天,也對得起祖上披荊斬棘,今恭順至此,圣人就不能寬宥些時日嗎?”

  張鉊把手一揮,寬袍大袖擊打在衣服上,如有風雷之聲,“南唐北接江淮,南近吳越,在朕之左右。

  江南無罪,李璟也無罪,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回去告訴李璟,若能北來,他就是朕的胞弟,若敢負隅頑抗,雷霆之下,只有齏粉!”

  韓熙載滿臉惶恐,隨之而來的南唐一眾使臣盡皆臉色慘白,連李景達也面色大變。

  而在場的周國文武,一個個臉上都浮現出了激昂萬分的豪情壯志。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可是趙大在歷史上發出的最強音,最是霸氣無過。

  今日張鉊用來,挾橫掃漠北,清空國內腐朽之威,更如驚天巨浪一般充滿豪情。

  韓熙載大哭,對左右說:“我祖上世食大唐俸祿,載又受烈祖高皇帝大恩,卻不能保存社稷,死后有何顏面相見。”

  說罷,南唐使臣與韓熙載一起大哭,哭聲凄慘無比,更有人在地上連連叩首,只磕的額頭鮮血飛濺。

  李景達即使存了勸兄長奉獻圖冊戶籍的念頭,也忍不住悲從心來淚流滿面。

  周圍周國文武勛臣個個面有不忍之色,除了羅玉兒、高懷德這樣的殺才,就是楊繼業這樣的人,也被他們所感染。

  張鉊稍微側過頭一看,曹三娘子眼中竟然也有晶瑩的淚珠滾動,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昔年歸義軍的處境。他的幾個女兒則更不堪,早已珠淚連連。

  女人啊!哪怕她再是強人,總會在不注意時,被外界情感所感染。

  但我張圣人就不一樣了,他心硬的很!

  張鉊走上前去,將李景達扶了起來,韓熙載不用管了,這家伙竟然已經把李昪所建的這個南唐,當成了后唐的延續,還有什么好說的。

  張鉊扶起李景達,“太史公說,人有重于泰山和輕于鴻毛之別。

  今日你家雖要哭社稷,卻能免去日后江南百姓家家哭喪,戶戶戴孝,當知前者如鴻毛,后者如泰山之理。

  朕誓要一統寰宇,再造大朝,此心如鐵石,雖天雷轟擊,烈火焚燒,也絕不會更改!

  回去再勸勸你兄長,到東京來做一逍遙王吧,朕把吳王這個封號留給他,讓他千萬不要自誤。”

  李景達淚流滿面的站了起來,堅定的點了點頭,“一家哭何如一國哭,我李氏今日哭,明日江南百姓就不用哭,這個道理臣是明白的。”

  韓熙載目瞪口呆,他傾盡全力發動的悲情攻勢,但在張鉊的國家大義面前,就宛如雞蛋碰石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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