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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云不動,風要動

  當張昭回到了東京開封府,但他所引起的漣漪并未消失。

  在南唐,孫成和韓熙載一回去,就得到了李璟的盛大歡迎。

  而此二人在他們回江寧之前,就已經名滿半個南國了,畢竟紹明皇帝那一首《思今古忠臣有感》,已經快速傳播的到處都是。

  江南之地,文化繁盛,但這個繁盛,是相當于此時來說的,離盛唐時期還是差得遠。

  這是一個文化上還在不斷積蓄能量的時代,為北宋時期文風的鼎盛打基礎的時代。

  所以江南說起來文化繁盛,但并未出幾個詩詞大家,就算有,也是李璟這種‘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桿。’

  用詞靡靡,全然不似帝王之作。

  但等張昭到來,一首萬里書車一混同,如秦皇漢祖那種囊括天下,志在一統華夏,結束亂世的豪情躍然于紙上。

  而陸游陸放翁詩詞的水準,那是母庸懷疑的。

  張昭抄襲的這首《讀唐書忠義傳》雖然在他的詩詞中,并不算是高水準的,不過后面這一句我思杲卿發,可配嵇紹血,卻描寫的非常生動。

  馮延己就在盛大的歡迎儀式中,看著李璟加封孫成為太傅、魯國公,韓熙載為吏部侍郎、鑄錢使。

  這前者是讓孫成領袖群臣,后者是讓韓熙載掌握南唐基層官員的升遷和財政大權。

  魏岑已經徹底失勢了,李璟已經明確表示,不久之后就要將他外放袁州刺史。

  袁州就是后世的江西宜春,此時是南唐西南邊的邊界,作為心腹朝臣,一旦外放到袁州,再想回來就難了。

  是以此刻,魏岑也不藏著掖著了,他冷笑一聲。

  “顏忠節昔年守常山,父子三人不屈而死,路人都為之涕淚。嵇忠穆護衛天子,血濺帝服,千古稱頌。

  此二人惺惺作態,何能與先賢相比?”

  顏忠節就是顏杲卿,安史叛軍南下的時候,顏杲卿獨不降,被勾爛的舌頭還在罵賊,最后與幼子顏誕侄子顏詡一同被害,身體都被剁碎,為千古忠臣,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就是描寫的此事。

  杲卿發是指顏杲卿被害之后,有個叫張湊的人得到了他的頭發,然后獻給朝廷,算得上是顏杲卿為數不多的遺物。

  而嵇忠穆指的就是嵇紹,他父親就是那個得罪司馬家被害的嵇康。

  后來嵇紹為侍中,西晉八王之亂時,晉惠帝被打傷身中三箭,數百從人侍從皆逃散,只有嵇紹奮不顧身保護天子,最后被司馬穎的士兵殺害,鮮血都噴濺到了晉惠帝衣服上。

  此人忠義,自古為人所傳頌,連晉惠帝這樣何不食肉糜的傻子,在左右要為他洗血衣的時候,都知道說:‘此嵇侍中血,勿去!’

  在岳武穆、文忠烈、于忠肅還沒出現的時代,此二人就是千古忠臣的典范。

  所以魏岑才大為不忿,覺得孫、韓二人惺惺作態,哪能和顏忠節與嵇忠穆相比。

  馮延己緩緩搖了搖頭,別的無所謂,但是孫成和韓熙載的身居高位,立刻就打破了兩黨間的平衡。

  有了紹明皇帝的詩詞加成,天下間都以為是孫成、韓熙載二人拯救了國家,是難得的大忠臣。

  而南唐黨爭如此激烈,孫、韓二人如此得寵,這江寧朝廷,以后還有他馮延己的位置嗎?

  魏岑只看到了孫、韓二人表面的風光,因為他已經失寵要去袁州,朝廷的事已經與他無關了。

  但馮延己不是啊!所以他看著魏岑,低聲說道。

  “你只看到了孫、韓二人因紹明天子之詩而得寵,難道沒覺察出其中的另外的含意嗎?”

  魏岑想了想,還是緩緩搖了搖頭,隨后靠近了馮延己一點,低聲問道:“還請馮相公解惑。”

  “你看紹明皇帝在雞籠山祭奠的人都是誰?是皇甫遇、王清、梁漢章和郭璘這些人。

  這些人在對抗契丹南下之戰中忠義殉國,但是他們可有一人是周臣?

  而顏忠節、嵇忠穆這些人又是為誰在效忠?”

  說完,不等魏岑回答,馮延己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

  “皇甫遇、王清等將,乃是晉臣,紹明天子卻在祭奠他們,還追封王爵優待子孫,這是什么?這是在以天下之主的姿態,祭奠抵抗胡虜的英雄。

  再看顏忠節,死于抵抗叛軍,忠誠于國家。嵇忠穆身處八王之亂,拼死也要保護中原天子。

  以此觀之,屯營使還認為紹明天子是在褒贊孫、韓二人嗎?

  不是!紹明天子是在以天下之主的姿態褒獎忠義,這是在要天下忠義人杰知道,要效忠,是該效忠割據之主?還是他這樣有一統六合姿態的真人主啊!”

  魏岑被震的愣在原地,半晌之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聰明人不用說的太明顯,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馮延己的心,也不在這場專門迎接孫成和韓熙載的大場面上,他想的是等弟弟馮延魯回府之后,兩兄弟好好談談。

  江陵,南平王城,高從誨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他能明顯感覺的到,生命活力正在從他身上流逝。

  此時,高從誨正在王城高樓上看遠處的江面,身后傳來了憨厚的聲音,是他的三子高保融。

  “大人又是在等十郎回來嗎?十郎今日出門的早,回來的也必然早。”

  十郎是指高從誨的第十子,高保融的同母弟高保勖。

  高從誨最疼愛這個兒子,哪怕再是憤怒,但只要看到高保勖絕對就會氣消。

  因此南平上下都稱高保勖為萬事休,意思是只要他在,萬事不用愁。

  高從誨苦笑一聲,高保融為人忠厚懦弱,不習兵事反而還喜歡讀經史子集,因此還有些迂腐。

  這是一個好兒子,好兄長,但不是一個好接班人。

  他以為自己是在等高保勖回來,但實際上高從誨是在等南唐方面的消息傳回來。

  甚至高保勖每日去江邊,也不是去游玩,也是去等消息了。

  對于這個新生的周國,高從誨和高保勖父子,比誰都知道他們的強大。

  因為這父子兩曾想要趁著契丹入中原的機會,去拿下郢州等地,結果被郢州刺史尹實調集州縣兵就打的大敗。

  而在此之前,郢州等地的安遠軍早就被調到北面去抵抗契丹,最后被契丹在滹沱河邊一鍋端了。

  所以在高氏父子的心里認為,這安遠軍比州縣兵厲害,契丹軍比安遠軍厲害。

  而張昭一戰就把契丹人打死三四萬,還陣斬了契丹主耶律德光,其兇悍驍銳,可見一斑。

  所以自張昭入了東京開封府,高從誨一直就膽戰心驚,他害怕張昭用他襲擊了郢州的事情為借口來問罪。

  特別是張昭將心腹大將劉再升調到襄州任山南東道節度使一職以來,高從誨就更害怕了。

  這劉再升在河西時,就是獨擋一面的勐人,再加上鄧州威勝軍節度使爾朱景也是河西來的驍將。

  這根本就不用張昭從中原調兵,光是山南東道和鄧州的威勝軍,就足以壓制南平了。

  于是高從誨就特別關注張周和唐國的戰爭,甚至張昭在揚州逼降李璟受阻,傳出有意征調南平水軍攻打鄂州的時候,高從誨是相當興奮的。

  只要唐國頂住了周國的極大壓力而沒有屈服,那么他們南平的價值就起來了,說不得還有能吞下鄂州的可能性。

  而周國打唐國都打不動的話,周國面對劉知遠和燕云十六州就會更加艱難,那時候中原是再次陷入動亂之中,南平就安全了。

  高從誨日盼夜盼啊!就盼著張昭遣使而來要求他起兵出夏口進攻鄂州。

  高從誨甚至連他要怎么在使者面前擺譜都想好了,現在就等著周國天使到了。

  很快,很快啊!

  就在高從誨期盼的時候,還真的來人了,不過不是使者,是臉色蒼白的高保勖。

  “大人,周師在采石磯登陸,唐主李璟已經派皇太弟李景遂乞和了。”

  高從誨也瞬間臉色蒼白,他一把握住高保勖的胳膊,幾乎是用盡全力在握著,疼的本身體弱的高保勖臉頰都扭曲了起來。

  半晌,高從誨才長長出了口氣,頹然嘆了口氣,然后看了看專心致志在給他煎藥的高保融。

  高保融看見高從誨臉色蒼白,趕緊過來扶住父親滿臉的擔憂,“大人身體不適,就不要吹江風了,湯藥馬上就好。”

  高從誨臉上陰晴變幻了好幾下,平心而論,他是有立高保勖為繼承人心思的。

  可是現在看來,就南平這樣的小國,立一個高保勖這樣有意進取之主,也未必就是好事。

  “我兒孝順啊!聽聞紹明天子以忠孝治天下,我兒純孝,當可保我高家基業。”

  說著,高從誨將一把鑰匙交給了高保融。

  “紹明天子此戰得勝,正是高興之時,我兒不如親去東京朝拜,將此物上呈天子,訴我南平國恭順之意,請天子寬宥我等襲擾襄、郢之罪。”

  高保融不知道這把鑰匙可以打開的寶箱中裝著什么,高保勖是知道的,他萬分不舍的看了高從誨一眼。

  “大人,這可是萬金不換的至寶。”

  高從誨擺了擺手,“此物本就是德澤天下的寶物,你我父子將之鎖在高閣十余年,先王還將其當成活死人肉白骨的仙家典籍,就已經有傷仁德了。

  現今圣天子出,就用它去買爾兄弟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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