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云的神情變換,自瞞不過周甲,當即淡笑開口:
“放心。”
“酒醫前輩的醫術在這京城附近,也許說不上無人能敵,但定然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嗯…”
他看了眼對方,方小聲道:
“前輩高人大多特立獨行,作風異于他人很正常。”
面前這位雖然邋遢了些,但醫術絕對高明,就連李谷新都極其推崇,言道罕有人及。
錢小云點頭應是。
“嘿…”酒醫聞言翻了翻白眼:
“我只是喜歡美酒,不喜歡打理自己而已,可惜有些人總是看不慣,愛找老道麻煩,索性不在那邊呆了,也樂得自在。”
“嗝…”
他打了個酒嗝,道:
“若不是蕭正卿那小家伙苦苦哀求,答應供我半年酒水,老道未必愿意出手,那個小子,過來讓我看看。”
說著,朝霍真招了招手。
“是。”錢小云輕推霍真:
“快去見過前輩。”
霍真怯生生上前,朝著對方一禮,還未直起身子,就被酒醫拉到近前,扒開牙口細看。
“呃…呃…”
“啊!”
“別亂動。”
“轉過身,看看你的后背。”
經由一陣好似對待牲口似的粗暴擺弄,酒醫慢慢停下動作,面露沉吟。
“前輩。”錢小云精神繃緊,小心翼翼問道:
“怎么樣?”
“我勸你別治了。”酒醫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
“治好了也沒什么用,好好養著就是了,以你的家世、環境,足可以讓他安享晚年。”
“前輩什么意思?”錢小云雙手一緊,面露怒容:
“真兒是我兒子,不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的!”
“嘿…”酒醫冷笑:
“總是有人不愿意面對現實。”
他坐直身體,伸手一指霍真,道:
“這娃娃應該不小了吧,你看看他這體型、眼神、智商,像是一個成年人該有的模樣嗎?”
“嗓子倒是其次,他先天有損,一輩子也不可能真正長大。”
這話說的毫不客氣,就差直接說你兒子是個傻子。
錢小云嬌軀一晃。
她又豈會不知道霍真的情況,只不過心中一直抱有一絲希望,始終不愿意放棄而已。
“你生他的時候,應該遇到了什么難處吧?”
酒醫慢聲開口:
“這還罷了,此后幾年這孩子應該也是在顛簸流離中度過,那種日子成年人都未必受得了。”
“一個孩子…”
他輕輕搖頭:
“能活著,已是命大。”
“實話告訴你,嗓子的問題還有的治,但所需藥材不菲,而且就算治好了也沒什么用處。”
一個傻子,就算會說話,也是‘呀呀啊啊’,毫無意義。
作為一位名醫,酒醫見多了世間頑疾、生離死別,對于眼前的這種情況并不覺得有什么。
太多的人,就連活著都十分艱難。
這孩子早年受苦,現今有一個不錯的家境,衣食無憂,在父母寵愛下活著足夠許多人艷羨。
要知足。
錢小云卻不這么想。
聞言面色慘白,兩眼淚光閃爍,只覺著是自己連累了孩子,心里面滿是自責、悲痛。
“蹬蹬蹬…”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焦玉華上了樓,一眼就看到錢小云,當即怒氣沖沖走來:
“錢姐姐,你怎么回事?”
“神醫好不容易騰出時間給人診治,你不好好待著,偏偏亂走,是不是不想治病了?”
“焦妹。”錢小云急忙起身,擦了擦眼角淚花:
“神醫有時間了嗎?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動靜,正好周兄介紹了一位名醫,所以我就…”
“名醫?”焦玉華打斷她的話頭,側首看向一身邋遢的酒醫,當即面露不屑:
“這種名醫?”
“城南破橋洞那邊有的是!”
破橋洞,是太平府乞丐的聚集處,許多無家可歸的人在那里逗留,也是最貧困的地方。
顯然。
她根本就不相信酒醫有著高明的醫術,大概率是個騙子。
“焦妹,不是這樣的。”錢小云急急擺手:
“那…”
“我這就帶真兒回去?”
“現在回去?”焦玉華翻了翻白眼:
“晚了,等下一批吧!”
“啊!”
錢小云身軀一僵。
“嘿…”酒醫搖搖晃晃從位置上站起,面露不屑:
“神醫?”
“呵!”
他輕呵一聲,也不多做解釋,歪歪斜斜朝著樓下行去,絲毫沒有理會其他人的意思。
周甲看了眼不知所措的錢小云,朝她點了點頭,叮囑一句,先行下樓朝著酒醫行去。
“前輩。”
“不知如何治我朋友孩子的嗓子,可以的話,能否把藥方寫下?”
“等著吧!”酒醫揮手:
“明天讓蕭正卿那小子去我那里取。”
“是。”
周甲點頭。
錢小云失魂落魄來到客棧,客棧里已然不復曾經的熱鬧,前來看病的女子已經走的七七八八。
“她們都已經見過神醫,有的得了藥方回去煎服,有的神醫妙手直接治好,自然都回去了。”
焦玉華掃了她一眼,道:
“我一大早就過來通知,就錢姐姐你不在,好不容易才問到你的去處,顯然也來不及了。”
“有勞妹妹。”錢小云垂首,聲音低落:
“我再繼續等就是,住宿的源石還是能付得起的。”
“也只好如此了!”焦玉華輕哼,看了眼一臉落寞的錢小云,眉頭一皺,忍不住道:
“那是個騙子,不要因為騙子的話亂了心神,等你見過神醫,就知道神醫的手段了。”
“是。”
錢小云應是。
她不覺得酒醫是騙子,以周甲的身份、實力,請來的人又豈會泛泛。
而且對方寥寥數句,就點明霍真的病因,眼力之高可謂她這些年見過的醫者中之最。
甚至。
可能這里的神醫,也不如他。
但心中終究還是抱有一絲絲希望。
萬一…
“敢問。”
“這里是等候神醫問診的地方嗎?”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回首看去,一位相貌、氣質盡皆不凡的妙齡女子背著包裹,正立于門前眼帶警惕看來。
“是。”
焦玉華雙眼一亮,急忙迎了過去:
“妹妹是來看病的?”
“來的真是不巧!”
她一拍大腿,道:
“神醫并不是經常問診的,今天剛剛閉門謝客,如果妹妹早些過來,興許還能碰到。”
“啊!”女子面露遺憾:
“那怎么辦?”
“沒關系。”焦玉華拉著她走進客棧:
“這里還有等著的病人,這位錢姐姐就是,不著急,等過幾天神醫問診,再一道去就是。”
“切記,不要亂跑,不然錯過就糟了。”
“是。”女子應聲,又看向錢小云:
“姐姐也是來看病的嗎?”
“嗯。”錢小云強提精神,朝著對方點頭,面露善意:
“我叫錢小云,妹妹叫什么?”
“我叫項芳!”
關上門。
錢小云面上的表情慢慢收斂。
‘不對勁!’
‘那個名叫項芳的姑娘,很不對勁!’
她并非是養在溫柔鄉、不懂世事的富家婦人,而是走過墟界、經商十數年的女強人。
略作接觸,就察覺到不對。
那名叫項芳的姑娘眼神警惕,身體緊繃,根本不像是一個看病的病人,倒像是一位尋仇的刺客。
不止項芳。
其后又來的兩個女人,雖然掩飾的很好,但身上都帶有兵刃,修為更是了得,與此前的病人截然不同。
她們是來干什么的?
搖了搖頭,她不再去想。
不管這些人是做什么的,都與她無關,她只想讓神醫看病,不論成與不成,都會回去。
這邊的恩怨情仇,都與自己無關。
至于焦玉華的貪婪,只要能夠見到名醫,多花些錢又算得了什么,這些年同樣沒少折騰。
三壇問法!
周甲輕撫手中的書卷,面露唏噓。
這門功法,乃傳奇法師科林心心念念的東西,也是玄天盟唯一禁止與外族交流的法門。
延法圣僧臨死前耗盡心血而成。
記載的,
是白銀境界的修行法門。
甚至就連他,為了得到此功,都需要對著一面古怪的面具立下誓言,不得私自傳授他人。
“呼…”
定了定神,周甲緩緩展開書卷。
“心有竅、物有形…”
只是看上一眼,他就皺起眉頭,下意識再次看向書卷封面。
延法圣僧不同于佛門的其他人,不論是說話還是留下的文字,從不云山霧罩,而是有一說一。
如何修行、如何施為,詳細具體,唯恐他人學不會。
而三壇問法,則一改往昔,用了幾大的篇幅去闡述武學理論,像是在驗證什么一般。
眼神閃動,周甲再次朝下看去,漸漸沉浸其中。
良久。
“唔…”
周甲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按照延法圣僧的說法,白銀境界的修煉,涉及到虛無縹緲的神魂、真靈這類存在。”
“所謂的精氣神三寶,就是強化人的神魂,肉身反倒是次要。”
“神魂越強,肉身可以承載的精、氣、神也就越多,修為、實力自然也就變的越強。”
“直至,神魂蛻變。”
“然后…”
“證得黃金!”
周甲呼吸一促,手上青筋高鼓。
從來沒有那一個法門,能讓人證得黃金,就連工族那么多年的研究,也未曾摸到門路。
而延法圣僧…
竟在這門三壇問法中,確鑿無疑的提到了黃金境界。
難怪僅僅只是一個殘譜、不完整的法門,玄天盟還要藏著掖著,不允許與外族交流。
可惜!
延法本人并未證得白銀,早早去世,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演而來,有許多地方有著錯漏。
這點不可避免。
當時的大林王朝,白銀僅有幾位,能給延法提供的經驗有限。
再加時間不足,在所難免。
“神竅?”
手撫書卷,周甲若有所思。
按三壇問法所述,每一個人身上應該都有一個神竅,一旦與之相連,就可修為大增。
所以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定神竅。
理論似乎不錯。
但在下面的注釋中可以看出,其后玄天盟的白銀,有不少人并未根據法門定的神竅。
直至后來才有人提出。
神竅。
可能也非一個實體,而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存在,且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族群也不同。
甚至,神竅可能不止一個。
“哎!”
周甲輕嘆:
“白銀前路斷絕,所有人都在其中摸索前行,即使成為二階白銀,也多為機緣巧合。”
“難怪,延法如此重要。”
從無到有創出修行之法,延法堪為第一,可以說以一己之力帶動了整個大林王朝的修行界。
“呼!”
清風一蕩,周甲雙手掐訣,意念如流水涌動,精氣神循著功法所述,陷入冥冥感悟之中。
定神竅!
雖然有不少白銀說此法無效,純粹浪費時間,但終究還是要試一試。
識海冥冥,意識渾渾,僅有些許源星閃爍。
神竅。
不知所蹤。
就在他打算放棄的時候,心頭突然一動,意念上浮,‘看’向懸浮著識海上方的源星。
神竅?
虛幻不實的存在?
源星,似乎也是,而且每一個源星的位置,似乎也有著特殊之處。
也許…
試一試?
念頭一動,識海中一枚源星大亮。
地雄星:龍虎!
“嗡…”
識海輕顫,一股熱流憑空出現在肉身之上,剛剛服用寶藥,已然疲憊的肉身竟是煥發生機。
修為,無聲無息朝前跨出一步。
有門!
就在這時,一股警兆浮上心頭,周甲猛睜雙眼。
“唰!”
“誰?”
身形一閃,避開一枚從窗外襲來的暗器,天鵬縱橫法祭出,瞬間化作殘影朝外飛掠。
“唰!”
“唰唰!”
兩道人影穿過烏云,一前一后落在水面。
“朋友。”
夜色下,周甲審視來人,面色凝重:
“夜半三更,把握引來所謂何事?”
“白銀?”來人身材高瘦,夜行衣遮住面頰,僅有一雙幽冷眸子露在外面,聲音嘶啞,緩緩點頭:
“果然,你已經證得白銀。”
“怎么…”周甲皺眉:
“我們認識?”
一瞬間,曾經見過的諸位白銀強者一一掠過心頭,但沒有哪一位與面前這人形象相符。
“比劃比劃!”
黑衣人單手前伸: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殺死的天誓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