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聽得李然如此說,也不二話,當即是喚來左右司馬,是與他二人下令,命他二人立刻領兵將成邑給團團圍住。
左右司馬也不二話,也是即刻領命而去。
隨后,李然又看了一眼孟孫何忌,并是微微一笑,開口言道:
“孟孫大夫,你的心情大家其實也都能理解,但如今形勢逼人,若稍有不慎,只怕反是要將自己置于險地,大人于此利害,不可不察啊。”
“今日公斂陽的回復,已是再明白不過。所以,還請孟孫大夫切不可…因小利失大義呀!”
李然說的話已經相當直白,而孟孫何忌當著三桓和孔丘的面,自也是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得應聲道:
“公斂陽雖事我孟氏多年,于魯國又有過大功,但是如今既是忤逆了君上之意,為禍我成邑。我孟孫何忌又豈敢徇私?還請諸位是按照既定之議行事便是!”
隨后,孟孫何忌便擺出了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畢竟,話要說回來,這成邑也確是不比費邑和郈邑。
一來在這成邑之前也確是不曾有過任何反叛孟氏的跡象。二來這公斂陽,作為當年孟氏的家宰,又一直是孟氏所最為親近的家臣。
所以,墮去成邑也確實如同在孟氏的心中挖肉一般。
只不過,由于季孫斯和叔孫州仇他們已經拆除主邑城墻,若是成邑不拆,他們也自是寢食難安。
而受制于如今的局面,伴隨著公斂陽態度的逐漸明朗,這也無疑是增強了墮成邑的正當性。
待三桓是各自離開了大營,孔丘便是在那來回踱步,頗為有些不安的問道:
“敢問恩公,對成邑圍而不攻…卻是究竟是為何?”
李然則是泰然道:
“公斂陽看似是被我等給逼反的,但實際上公斂陽此人絕不可能是那種毫無準備便貿然翻臉之人!”
“難道,仲尼就不覺得奇怪?我等兵臨成邑,他卻為何是立刻公然違抗起君命來?”
孔子略做思考,卻依舊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但見李然卻又是淺笑一聲,并繼續言道:
“呵呵,這還不夠明顯嗎?他這一來,是要向我們表明,他已是做足了準備。這二來,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所以,如今成邑可絕非是短時間內能夠攻得破的,在這個時候,可萬萬不能輕舉妄動!”
孔丘聞言,不由是更加擔心起來:
“難道說…他的這一番言論,就是故意說于齊國聽的?讓齊國以為我魯國已經準備攻取成邑,是想讓齊國趕緊介入?!”
“若是如此…卻該當如何是好啊?”
李然卻是微微一笑,依舊是泰然自若的回道:
“那就得看田乞的決心有多大了。如果他只是想要渾水摸魚,光顧著給自己撈一些實惠,如此倒也是好對付。但是,如果他想要趁著這次成邑之亂,孤注一擲,進取我魯國,那…可就不好辦了!”
孔丘問道:
“難道,齊國會趁著這次的機會,對我魯國不利?”
李然盯著面前的沙盤:
“田乞如今,深得齊侯的寵信,在齊國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且,他們田氏在也一直在邀買民心!所以,田乞如今是得君命之所倚,民心之所向。他若真想要借成邑之事來攝魯國之事,也并非是無有可能的。”
“只不過,雖說田乞有此二利,但同時,此又是為其二害。這一來,齊侯也并非完全糊涂了,且聽聞新立的太子又與田乞不和,而這太子又深得齊侯的喜愛。所以,齊侯究竟會如何決斷,卻還猶未可知。”
“這二來,田乞之所以要邀買民心,完全是為了應對日后的憂患。所以,他若是白白浪費在此處,對他而言也未免是有些得不償失。”
“所以,他若想要借成邑之事而進取魯國,其實也并不容易。但是,無論如何我們也得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是,有備而無患啊。”
孔丘聽罷,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是稍稍平復了下來:
“恩公所言甚是…只不過…如果齊國當真有進取魯國之心,那我們又該當如何應對?”
李然卻依舊是顯得極為淡定:
“呵呵,這也不難。我其實自曲阜出發前,便已給趙鞅去了一封書信。只需讓趙鞅陳兵于邢丘,齊國便是不能坐視不理的了。”
孔丘聞言,不由是點了點頭:
“若是能夠以晉制齊,則齊國必然會有所忌憚。只不過…”
顯然,孔丘卻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只是,趙鞅雖然跟恩公關系匪淺,但是他一定會如此做嗎?”
李然這時則是頗為篤定道:
“呵呵,難道仲尼是忘了,陽虎不是還在趙鞅身邊嗎?魯國之事,如今乃是與晉國趙氏同氣連枝。這等淺顯的道理,縱是趙鞅不懂,難道陽虎他還會看不透?”
“所以,仲尼盡可放心便是,只要陽虎能將其中利害說透,趙鞅即便是為了自家,也定會照做不誤。”
孔丘聽罷,不由是“嗯”了一聲,隨后是拱手一禮作罷。
孔丘自是絲毫不會質疑李然的能力。
他知道,李然既是親自前來,那必然是已有了八成的把握。所以,在聽得李然這一番運籌帷幄之后,也就此是稍稍的放下心來。
卻說齊國方面,在魯國動兵之事,齊侯杵臼便已得知,之前公斂陽派使者前來,本就有投靠之意。
如今眼看成邑被圍,齊侯杵臼便是當眾言道:
“魯國這幾年,可當真是熱鬧啊!先是有陽虎、侯犯、公山不狃等人是紛紛為亂,卻奈何我齊國卻是一再坐失良機,實在是不應當啊!”
田乞聞言,不由一笑。
“君上,如今倒是機會來了,公斂陽據城反魯,此等千載難逢的機會,君上萬萬不可錯過!”
齊侯杵臼眼睛泛著亮光。
“田卿,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田乞微微一笑。
“君上,如今自是應該派兵前往支援成邑,或可趁亂與成邑的公斂陽來個里應外合,挫其三軍!屆時再令其割地議和,豈不美哉?!”
齊侯杵臼聽到這些話,不由是喜笑顏開。
“哦?田卿之意…此番可以從中…取利?”
田乞回道:
“成邑叛魯,此乃千載難逢的這機會,君上萬不可有所遲疑。”
齊侯杵臼聞言,正欲下令,但在舉手之間,卻又是有些放心不下:
“只是…萬一不成,豈不遭天下人恥笑?畢竟…那孔丘和李然,只怕也不是如此輕易就能對付得了的吧?”
田乞聽得齊侯此言,卻是不以為然:
“君上不必擔憂,那孔丘和李然再厲害,終究不過是冢中枯骨爾!魯國如今乃是千瘡百孔,即便是他們再如何厲害,也難有所作為!”
這時,齊侯杵臼又望了一眼身邊的兒子太子荼,并是開口問道:
“荼兒,你覺得此事如何?”
第712章_齊國的儲君 太子荼毫不猶豫的朗聲道:
“君父,孩兒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此話一出,田乞的臉色頓是生變!
而齊侯杵臼,卻是不無欣賞的回問道:
“哦?荼兒是何出此言吶?”
只聽太子荼是出列說道:
“如今魯國雖是內亂不迭,但是卻大都是撥亂反正之舉。其為政,更是蒸蒸日上。如今魯國在孔仲尼治下,可謂是上下齊心,此乃大治之象。所以,孩兒以為,如今只可與之親近,而絕不可輕易圖之。”
“而且,此乃其一也。”
齊侯杵臼聞言,不由又是笑瞇瞇的問道:
“哦?那其二呢?”
太子荼隨后說道:
“據說晉國前些時日,一直在那調兵遣將,屯兵于邢丘。雖然不知其原因,但是孩兒以為不得不防。畢竟,晉國才是我們的大敵,我們若是入侵魯國,難保其不與晉國有所勾連。到時候,逼得魯國親近了晉國,反倒會使我齊國蒙受損失啊!”
“君父如今乃為晉東之伯主,又何必要鋌而走險,置強敵于不顧,反而要與近鄰再結新怨呢?”
“所以,還請君父三思!”
田乞聞言,自是極為不悅,但又不能當場發泄出來,只能是憤憤說道:
“晉國和我們齊國雖是不和,但畢竟久無戰事。即便是當年陽虎親晉,晉國也不敢貿然前來與我齊國作對。如今晉國早已式微,又何須如此庸人自擾?”
太子荼卻是又搖頭道:
“我若出兵魯國,誰又敢保證晉國不會有所行動?魯國如今好不容易與我們齊國走的近了一些,我們反倒要再去逼迫魯國,這無疑是親者痛而仇者快啊!”
“君父,兒臣認為,此舉萬萬不可!”
田乞捋胡須道:
“君上,即便是不進取魯國,起碼也是要增派一些人馬,前往成邑吧?若是連公斂陽都不去救,那日后誰還敢來投我齊國?”
齊侯杵臼沉吟片刻,說道:
“嗯…此話說得也是在理。派兵前往成邑,那自是必須的。但是圖謀魯國,也實是有些過了。更何況寡人與魯侯不久前剛剛于夾谷會盟,寡人又豈能出爾反爾?”
田乞當此情形,也自知是不能再說,只能是順勢迎奉道:
“君上圣明,那么還請君上調集八萬大軍,前往成邑…”
太子荼聞言,卻是直接打斷了田乞的話:
“八萬?!不可!萬萬不可!”
田乞看了一眼太子荼,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和一些:
“那…按照太子之意,卻是多少人馬合適?”
太子荼在心中盤算一番:
“三萬足矣。能令成邑不破,便是全功!如此也能留下兵力,嚴防晉國!”
田乞抿了一下嘴唇,卻也是無可奈何:
“嗯…太子英明!”
齊侯杵臼見他二人竟是達成了一致,不由是笑呵呵的說道:
“既如此,那便這么說定了,高張!”
但見高張立刻是出列道:
“臣在!”
齊侯杵臼說道:
“寡人命你帶三萬人馬,前去成邑,配合公斂陽,伺機而動!”
高張匍匐在地,回答道:
“諾!臣領命!”
齊侯杵臼將此事議定,不由是又伸了一個懶腰,并是哈欠道:
“此事既已說定,寡人也已是有些累了。若無其他事,便都退下吧!”
諸位大臣們紛紛告退,太子荼卻還留在齊侯杵臼身邊。齊侯杵臼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也是越看越是歡喜。
“荼兒,你認為晉國方面會有所舉措嗎?”
太子荼言道:
“其實,孩兒以為晉國如今也是自顧不暇,所以只要我們齊國不逾矩,晉國方面當可不必憂慮。但是,倘若晉國看到我齊國真有一番大動作,那么說不定還真反倒是會同仇敵愾,合眾一處來與君父爭雄!如此,反倒是對我齊國不利!”
齊侯杵臼點了點頭。
“嗯,荼兒你年紀雖小,但是看待問題倒是極為深刻。頗有為父當年的風采啊!但是…為父反倒要勸你一句,你對田大夫,還是要客氣一些才好!”
太子荼躬身答了一句:
“諾!”
隨后,齊侯杵臼又是笑道:
“你是儲君,要有容人之量,田乞固然有百般的不足,但此人畢竟已是頗得民心。以后你若是要坐穩這個位置,也少不得旁人的輔佐!”
太子荼攙扶著齊侯杵臼站起,并是說道:
“諾!兒臣謹記!”
齊侯杵臼回到了寢宮歇息,太子荼便一直是侍奉在旁。一直等到齊侯杵臼睡著之后,這才起身離開。
他一出宮門,卻是立刻去找了高張。
此時,高張正在準備出征的一應事務。見太子荼到來,便是急忙迎接。
夾谷之會后,齊侯杵臼對太子荼的喜愛也是愈發的明顯。
所有人都明白,如今齊侯杵臼已是老邁年高,不出意外,這個尚不及弱冠的少年,不久之后便會成為新的齊侯。
高張對其行了大禮,而太子荼則是將高張攙扶起來:
“高大夫不必如此大禮!”
高張說道:
“太子乃是儲君,君臣有別,有些禮還是免不得的。”
太子荼笑道:
“高大夫客氣了,這次前往魯國,大夫可知該如何行事?”
高張聞言,不由是試探著說道:
“自是要以齊國的利益為先,配合公斂陽,挫敗魯師,若能夠就此拿下成邑自是最好不過!”
太子荼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高大夫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如今我齊國的大敵,并非是魯國,而是晉國!所以,還請大夫務必要守得大軍盡可能的全身而退,萬不可為此而損兵折將吶。”
高張聞言,不由是恍然大悟:
“臣明白!請殿下放心!”
太子荼是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后便是與他告辭離去…
然而,就在太子荼剛走不久,田乞卻也是來找到了高張。
高張也同樣是有些不明所以,田乞倒也并無廢話,只與他道:
“高大人,上次我們齊國在夾谷吃了大虧,你這一次,可務必要揚我齊國的兵威啊!切莫讓魯人是小瞧了去。”
高張也是苦笑一聲:
“那是自然,但是…區區這三萬的兵馬,估計想要有所作為,也是極難啊!”
田乞則是進一步言道:
“三萬人馬雖是不多,但是拿下成邑卻是綽綽有余的!”
高張聞言,也是立刻明白了田乞的言外之意,于是他當即說道:
“諾!請田大人寬心,在下定不負君上所托!”
田乞亦是點了點頭,并是滿意離去。
這時,高張卻在心中暗自冷笑:
“田乞…哼!你這勢利小人,且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田乞回到府邸,豎牛這邊也等候了多時。
上前詢問朝堂上的情況,田乞也是不加隱瞞,一五一十的與他和盤托出。
豎牛聞言,不由是皺起了眉頭:
“按照我們的探子回報,這次魯國三軍齊發,而且那李然似乎也在其中。高大人…只怕不是李然的對手啊…”
田乞嘆道:
“哎…那又有什么辦法?國君既已如此決定,又能如何?只怪那豎子,實是可惡!”
豎牛側目道:
“田大人,如今太子深受國君寵愛,簡直是目中無人,對大人日后恐怕是極為不利啊!”
田乞這時,端起了案幾上的那一盤棋子,卻是不由得冷笑一聲:
“哼!不過一個豎子,難不成還想翻天不成?如今,還是想想如何搞亂魯國吧!可絕不能讓李然這廝,一而再,再而三的壞了我們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