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恭送走了子家羈之后,李然這就又去陪伴在了祭樂身邊。
祭樂知道阿稠的尸身已經在回國的路上,情緒亦是頗為激動,不禁哽咽道:
“我們不能給他前去送葬也就罷了,但阿稠的兩個孩子…”
李然抱著坐在床榻上的祭樂。
“樂兒,不必憂心,眼下的局勢,阿衍和阿為還是留在鄆邑更為安全,待到魯國國內局勢穩定下來,再回去拜祭不遲。”
祭樂點了點頭,同時惡狠狠的說道:
“那季孫老賊害得阿稠這般,實是可惡!而且父兄他們之死,也定是與他有脫不開的干系。樂兒真恨不能將其挫骨揚灰,一解心頭之恨!”
祭樂對季孫意如的深惡痛絕,李然也是了然:
“樂兒寬心,想來季孫老賊應是命不久矣…”
其實,當初在李然前來鄆邑之前,觀從就曾是與李然諫言過,而彼時卻為李然所拒。
只因當時魯侯稠出奔在外,若是貿然行事只恐會對魯侯不利。
但這次,在經歷了這許多事情后,而且魯侯稠也已不在,李然更是無有后顧之憂,所以李然便決定是冒險一試,索性讓觀從是放手一搏,徹底與季孫意如來個了斷。
或許也唯有如此,才能讓祭樂心中的仇怨得以減輕幾分。
再說觀從這送葬的一行。
他和叔孫不敢護送魯侯稠的靈車,一路朝著曲阜而去。
而一路上,觀從卻暗中一直在給那些扶靈之人是灌輸著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季孫意如已經發話,既往不咎,盡管讓大家安心回國。
而第二件事,則是言及就算到時候季孫意如真的翻臉不認人,大家也大可選擇再次出奔就是。
乍一聽上去,感覺似乎同樣都是為了安撫人心。
但實際上,這第二件事才是觀從的殺招。
原來,這些人本就擔心季孫意如日后會清算他們,所以觀從明面上似乎是在安撫,但其實就是給眾人的心中是種下了一個不安定的種子:
這丑話可得說在前面,誰也難保他季孫意如究竟會不會翻臉不認人。所以,你們還是要時刻做好出逃的準備!
而另外一邊,叔孫不敢雖也同樣是聽得這些話,但也只知道他那無非是些安撫之言,也挑不出他任何的毛病來。
壞隤(tui),與魯國曲阜鄰近的一處鄉邑。
當送葬的隊伍即將要抵達這里的時候,突然是迎來了季孫意如所派來的使節。
聽聞季孫意如正帶著公子宋,準備在壞隤城內迎接前來護送魯侯靈柩的隊伍。
其實這是豎牛的意思。其本意,一方面是為了能夠趁早撫慰眾人,另一方面,也是免得路程遙遠,到時候再節外生枝。
而季孫意如親自來迎,也確是顯得更為鄭重一些。
但是,這些人一聽到季孫意如,不禁是一片駭然。
再聯想起之前觀從所說的那些話,他們各自的心里不禁都是一陣翻江倒海。
是啊,他們本都是些亡命之徒,又何德何能,能夠得到本國上卿的接見?更何況,這還是當年他們所意欲除之而后快的那一個!
于是,一些流言蜚語也就不脛而走:
“季孫老賊之所以要出得曲阜來迎接魯侯的靈柩,其目的無非就是為了好在這種窮鄉僻野清算他們這些以前反對他的人!”
眾人一想,好像也是不無道理,所以此事也就愈發的在他們這些人之間傳開。
是啊,按理說季孫意如難道不應該是在曲阜做好準備,以更為隆重盛大的方式前來迎接嗎?
就算是出城郊迎,也不該選在距離曲阜這么遠的地方吧?
更有甚者,竟是有人直接慫恿眾徒:既然季孫意如不準備給他們留活路,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發制人!既能近得季孫意如之身,不如就當場將他殺了,也好替君上報仇!
而畢竟他們這一路上,也是浩浩蕩蕩幾百人之眾。所以,這些個風言風語,叔孫不敢又豈能聽不到?
所以,他也是不由擔心起這群亡命之徒可能會對自己不利。但一時也只能是假裝不知情,另外則是派人提前去往壞隤通風報信。
季孫意如是帶著豎牛和陽虎,以及兩千將士們一起到的壞隤,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后,陽虎雙目一瞪,不由怒道:
“哼!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主公既是誠心讓他們回國,他們居然還反來謀害主公!似乎這等的狂悖之眾,虎愿領兵前去,將其悉數斬殺!”
而豎牛這時,卻是持不同看法:
“此舉萬萬不可!如果殺了這些人,豈不是正坐實了季氏清算異己的惡名?這不僅是于季氏名聲無益,即便是身居國內的那些卿大夫,只怕日后也會人心惶惶。如今新君未立,亟待局勢穩定之際。此刻若是發生了這等的變故,于我實為不利,還望季孫大人三思!”
陽虎聞言,卻依舊甚是不屑的回道:
“不過是一群亂臣賊子,主公能忍,虎卻是忍不得!主公,虎提前一步,去殺了這些人,大不了日后讓這些人來治虎之罪,虎亦無怨!”
陽虎說著就要領兵前往,季孫意如喝止道:
“虎!”
陽虎聞聲,只得是跪拜在季孫意如面前。
“虎!不得魯莽,這些人雖是反對過我季氏,但如今都已是無關緊要,與其殺之不如留之!當此時局,切不可意氣用事,亂了本卿的謀劃!”
陽虎聞言,也只得是伏地回道:
“陽虎只為季氏而謀,不曾想到其他,還望主公恕小人不察之罪…”
只見季孫意如亦是一臉笑意的將其扶起,并是安撫言道:
“虎之忠心,本卿亦是心知肚明。不過,此事關系重大,切不可蠻來。虎可去調度一下邑中的守備,屆時再加上帶來的人,難道還怕他們區區幾百人不成?”
陽虎垂頭道:
“諾,虎明白!”
陽虎這一番“莽撞”的行為,看似無腦,實則也是在細微處表達他陽虎對季氏的忠心,昭示他一切都是以季氏的利益著想。
而季孫意如也知道陽虎行事風格,那就是雷厲風行,對自己的命令也是令行禁止。
而這,也正是季孫意如之所以會如此信任陽虎的原因。
只不過,扶送魯侯靈柩歸國的這些人,在季孫意如眼里,如今能權且讓他們安安穩穩的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他又如何能夠再賺得李然等人歸國呢?
而這也正是他們季氏一族所向來秉承的懷柔之術。
就像當年其先祖季友,雖是處死了“叛亂”的禍首慶父以及叔牙,但還是寬大處理了這兩位與自己同根同源的桓公后裔。并讓其后人繼續承嗣,也就是后來同為三桓的孟氏和叔孫氏。
當魯侯的靈柩到達壞隤城外,季孫意如亦是親自相迎。他這一番,也可謂是做足了準備,甚至還刻意是擠下了幾滴眼淚。見得魯侯靈柩,不由是上前樸跪在地,嚎啕大哭,以示自己有罪,未能侍奉在國君左右。
更為有意思的是,他竟是一邊哭著,卻還一邊拉著公子宋在他身邊,似乎是有意將其當成了一個擋箭牌。
那些人眼看季孫意如和公子宋一起來到靈柩旁。只對視了一眼,當即是抽出藏在袖中的利刃,沖將上來就要殺了季孫意如!
季孫意如見狀,竟是下意識的直接將公子宋給推到前面。
公子宋就橫在季孫意如的身前,這些人自是有些投鼠忌器!
就在此刻,但見陽虎竟是帶著兩隊人馬亦是沖了過來,護在季孫意如的身前。顯然是那季孫意如提前備下的。頃刻間,陽虎便制服住了這些狂徒,并要他們趕緊放下武器投降。
只不過這些人,既然有膽量在此行兇,那便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如今見刺殺不成,季孫意如又果然是于暗中布下了這許多的兵馬。
見如此情況,絕望之下,不少人都紛紛是選擇切腹自刎而亡,但見一時間血流滿地,從城外一直流到護城的河道內,染紅了河水一片,現場堪稱血腥可怖。
第541章_觀從入曲阜 即便是季孫意如,見此情形也是震驚不已。
萬萬沒想到自己祖傳的“懷柔”之術,此刻竟會徹底被整破防了!
而在一片混亂,那些略有些膽怯,未選擇自殺之人,也是趁著這一陣哄亂,而選擇奪路逃奔。
只因季孫意如一開始給這些將士所下達的命令就是不得濫殺,所以自是有不少人得以成功逃脫。
季孫意如長嘆一口氣,雖是有些遺憾,但對于此事所造成的影響一時也沒有太當一回事。
這時,豎牛又小跑到他的跟前,并是言道:
“季孫大人!這些人萬不可留!若是此事被這些人傳將出去,只怕對我們不利啊!”
季孫意如見那些人已經跑遠,卻只揮了揮手:
“罷了,不過都是些亡命之徒,即便是趕盡殺絕,又能如何?還是且護住靈柩,保護儲君為要!否則萬一傳將出去,說我季氏不顧先君靈柩,不管儲君安危,名聲只會更加的不堪!”
豎牛心有不甘,但見事已成定局也只得作罷。而一旁的公子宋,也很顯然是受了驚嚇,季孫意如伴其左右,命人一邊將魯侯稠的靈柩迎入城內,一邊是趕緊清洗現場。
而從壞隤逃出去的那些“叛黨”,一下便傳開了季孫意如的清算“真相”。
即便是曲阜內,也同樣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觀從眼看目的已然達到,卻也并沒有趁機逃走,而是繼續以李然和子家羈的名義,潛在季孫意如的身邊,護送魯侯。
季孫意如見到觀從,不由是瞇了一下眼睛。只因觀從素來是暗中行事,他也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誰。但見到他竟是佩著周室的信物,因此也不得不是“以禮相待”。
而觀從這時,卻又表現出極為驚恐的神色,似乎是在擔心季孫意如會將此事清算到他的頭上。
季孫意如見狀,卻只是慰藉道:
“來使不必擔心,可隨本卿一起將國君的靈柩護送回曲阜安葬。這些人不知季某的心意,竟是做出這等事來。其實,季某乃是誠心相待,本不欲追究往事之是非!哎,來使往后可還得替季某說得幾句公道話來啊!”
觀從故意是裝出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
豎牛在一旁看著觀從,卻不禁是皺起了眉頭,心中疑慮亦甚。
但是,只因今日已經死了太多的人,若是再動此人,也是不利,所以只得暫且作罷。
待壞流血事件平息之后,季孫意如在那也沒有作過多的停留。只稍作休整,便是帶著魯侯稠的靈柩一路趕回了曲阜。
觀從在途中,一直在細致觀察著陽虎的一舉一動。只因陽虎身材高大,最是顯眼,關于陽虎,觀從雖沒見過,但是在李然口中也知道了不少。
此前陽虎為李然等人所三擒三縱,明確表達了愿意投誠以為內應。
但是關于陽虎究竟是何種的心思,一時卻也難以確定。
所以,觀從一直在那觀察著,就是為了能夠從中揣得一些蛛絲馬跡來。
畢竟,觀從此行,除了是意欲鼓動那些曾經反叛季氏的那些人起事外,另外一件最為關鍵的,便是要和陽虎暗中取得聯系。
陽虎此時也同樣是望向了觀從,眼看觀從腰間系著李然的信物,心中似乎也是有些想法。
到得曲阜,魯侯稠的靈柩置被安置在早已建好的靈堂內。按照慣例,季孫意如又派遣勞役去往闞公氏給魯侯稠營建陵寢。
所謂“闞公氏”,并不是一個姓氏,而是魯國歷任國君的陵墓所在地。
觀從則是一直待在魯侯稠的靈堂,寸步不離。
這一日,陽虎又大咧咧的走了進來,先向魯侯稠的靈柩行禮,又親自焚燒了一張帛布,這才來到觀從跟前。
陽虎先行開口言道:
“大人,家主差我前來,是想要驗一下來使的信物!”
觀從聞言,便將玉佩遞給了陽虎。陽虎仔細觀察了一番,確認這的確是李然之物,陽虎又將玉佩還給觀從,觀從卻趁機握住了陽虎的手,低聲道:
“先生讓從代為問好。”
陽虎也是不由一怔,左右看了看,這靈堂之上尚有不少人,說話也實是不便。
“且隨我來,家主確有幾句話想要當面問你!”
觀從當即起身,跟著陽虎出了靈堂,到了旁邊的小屋,屋外還有兩個陽虎的親信把守,以防隔墻有耳。
觀從雙手抱拳,抬頭看著陽虎。
“大人之前給我家主公傳遞信札,提前稟明了叔孫不敢的去意,并直言此乃季氏陰謀,主公頗為感念大人的一番心意!”
觀從這么說,其實并非是無的放失。
一方面,是直接亮明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另一方面,也是提醒陽虎,你和李然之間的事情,我都是知情的。所以,無論你是出于何種目的,也不管你到底真不是真心投靠。但眼下我這是有足夠的能耐可以直接拉你下馬的,所以,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顯然,觀從雖然喜歡冒險,但也絕不會將自己置身于絕對的危險之中,更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
陽虎的眼睛里不由是閃過一絲戾氣,但很快便是壓抑了下來,隨后笑道:
“呵呵,李太史實是客氣了,陽虎當初既已投誠,今不過是舉手之勞,又何須再謝?不過…大人此番前來曲阜,恐怕也不是單為護送國君靈柩而來的吧?”
觀從坦然點頭,并是繼續試探道:
“大人明察,確是如此。今有有一事,無論成與不成,都會給季氏帶來惡名!不知大人可愿意?”
陽虎聞言,明確了眼前此人確是有備而來,不由得語氣更是誠懇了許多:
“虎如今既已棄暗投明,季氏不循尊卑之序,于國無益。此事,虎自愿為之。還請大人明示。”
于是,觀從在陽虎耳邊低語幾句,陽虎先是略有疑慮,但是很快點了點頭,面露喜色:
“先生果是算無遺策!好,虎這便去辦!”
一席言語過后,陽虎則是直接找到了主公季孫意如。
陽虎去尋觀從問話,其實也確是受了季孫意如的指示,所以季孫意如對此倒也并未見疑。
“主公,那觀從看來確是李然派來的,而那玉佩也確是周王所賜,可代表其周室太史的身份,跟李然的職位相符。”
“那觀從倒也是能言善辯,言及李然不敢親自前來曲阜,便將護送魯侯靈柩歸國的事全權交由他來處置。”
“呵呵,虎還曾以為這李然是有何多大的能耐,卻不曾想也不過是仗著身邊有田司馬和孫長卿等人罷了。如今見了真章,卻是連這點膽識也無啊!虎此前竟會為此等之人三擒三縱,實為大恥,大恥啊!”
陽虎坦言自己曾被李然三擒三縱,這讓季孫意如是更不見疑。
可見,這陽虎說話,真可謂是粗中有細,心機頗深。
“呵呵,你不知本卿和李然之間的恩恩怨怨。其實,他李然不敢來魯國,也實是正常。”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