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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167章 趙武諫王子圍

  樂王鮒為何要冒險營救叔孫豹?

  趙武又為何要出手?

  其實這件事,還是要從此次楚國成為盟主說起。

  在虢地會盟之前,世人所知的天下霸主,能夠制衡天下的話事人一直就是晉國。

  而此次虢地之會,晉國雖主動讓出了盟主之位給楚國,讓楚國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天下霸主。但晉國上下難道就真的這么心甘情愿的承認楚國乃是凌駕于自己之上的霸主國么?

  顯然,出于晉國人與生俱來的自豪感。無論是樂王鮒還是趙武,都不可能親口承認這一點。

  他們讓楚國成為盟主,本來就是另有圖謀的,又豈能心甘情愿的承認這一點呢?

  于是叔孫豹如今被王子圍所囚,晉國當然要出手營救了。

  畢竟,魯國這些年可一直是跟著晉國混的,現在魯國的上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這事要真是假戲真做了,那晉國的顏面何存?

  所以,晉國營救叔孫豹,也是平息有關他們晉國流言的最佳途徑。

  此次楚國成為天下盟主,諸國本來就頗有怨言。

  若能借此事,重新樹立晉國的形象,從而使得各國繼續保持疏遠楚國而親近晉國的狀態,不也是美事一樁?

  所以,基于這兩點,晉國沒有任何理由對叔孫豹一事視而不見。

  而這,也就是趙武今日為何會如此爽快答應李然,派兵從旁協助李然營救叔孫豹的原因。

  只不過,一開始他以為李然的計劃也算得是天衣無縫的。只要叔孫豹自己不作死,就必定會被李然營救出來。

  可惜,叔孫豹就是自己“作死”了,這也是讓他有些始料未及的。

  既然到了這地步,那也就唯有他趙武出場了。

  于是,三人又連夜來到了楚國駐地,請求面見王子圍。

  此時的楚營,剛從方才的騷亂中安定下來,眼見得營門口的滿目瘡痍,他們三人也是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而此刻的王子圍,也正在為今晚營地被襲一事而震怒不已。

  畢竟,他剛剛領導楚國成為天下盟主,這盟主之位的屁股還沒坐熱呢,就遇到這種事!這不是存心往他臉上狠狠的抽耳巴子么?

  而且,他隨后又聽說了今晚竟還有晉國的大夫從關押著叔孫豹的營帳中泰然進出,而且似乎李然也是摻和在里面的,他一時可謂已是氣急敗壞。

  他當然知道,此刻在虢地,無論是晉國還是李然,可都不是易于之輩。所以,眼下對于究竟該如何進行還擊,他卻還么沒有想明白。

  “令尹大人,營外有人求見。”

  正當王子圍游疑不定之時,侍衛又進得營帳來如是稟報道。

  而他此時又哪有閑工夫面見其他人,更何況他也不想讓其他人看到他如今這般的狼狽相,于是當即甚是不耐煩的擺手道:

  “不見不見!”

  “讓他們滾!”

  他猜測營外來人,多半是聽聞了今晚楚營被襲一事的諸國上卿,專程是前來打探情報的。

  “稟令尹,來者為首的…乃是晉國的中軍帥——趙武。”

  這時,伍舉也正好是從營門回來,見得帳外的情形,便是立即入得營帳內與王子圍說道:

  “趙武與樂王鮒,還有那個李然如今同時前來,只怕也是為的叔孫豹一事。”

  “伍舉以為,令尹還是見上一見為好。”

  如今趙武出面,那么這件事顯然已經不再是魯國與莒國的領土糾紛這么簡單的了。

  王子圍一聽,當即亦是眼神一凜,將目光投向了伍舉。只見伍舉又微微點頭示意,于是,王子圍這才朝著侍衛道:

  “好吧!帶他們進來。”

  畢竟,他們如今還在晉國的眼皮子底下。如果有些事不拿到臺面上來說清楚,那誰都保不齊,會不會有第二波人馬,突然是于暗處冒出來。

  真到了那時候,那可就沒有誰再顧及誰的面子這回事了。而剛才的那一場夜襲,便是等于是給了王子圍一個下馬威。

  所以,“叔孫豹”如今于他們而言,儼然就成了個燙手山芋。雖說燙山芋很好吃,但誰又能拿捏得住呢?

  不多時,侍衛便領著趙武,樂王鮒,李然三人一同進得王子圍的大帳。

  “武寅夜叨擾,多有得罪,多得罪啊。”

  趙武一進來便朝著王子圍拱手致歉,恭敬之色,溢于言表。

  跟在他身后的樂王鮒與李然也是躬身見禮,但卻并未出聲。

  “趙武,咱們明人便不必再說什么客套話了吧?有話直說便是。”

  王子圍面色冷峻,目光在樂王鮒與李然身上緩緩掃過,最終還是落在了趙武身上。

  都是千年老狐貍,跟誰談聊齋呢?

  趙武聞聲一笑,當即入座。

  “呵呵,令尹快人快語,實是令武佩服。”

  “既是如此,便恕老夫直言了。”

  趙武好整以暇,臉上盡是坦然之色。

  “武不才,也曾聽說,但凡能夠面臨禍患而不忘記國家的,這是忠心。想到危難而不放棄職守,這是誠信。為國家著想而不惜一死,這是堅毅。以上述三點作為自身行為的初心,這就是所謂的道義。有了這種品德的人,難道可以被誅戮嗎?”

  “魯國雖然有罪,但如今被令尹捉拿住的人卻并未因此而避禍,并也畏懼貴國的威嚴而恭敬從命了。令尹您若是能就此赦免他,并以此來勉勵您的左右,這不是也可以嗎?如果有一天,您手下的這些個臣民,在國內也能這樣不避困難,在國外這樣不逃避禍難,那您的大業還有什么可值得憂慮的呢?”

  在游說這方面,趙武也可謂個高手。

  這一番話說出來以后,饒是王子圍原先便知道趙武打的是什么主意,此時也不由得是陷入了沉思。

  正如趙武所言的那般,叔孫豹的氣節與操守確是令人敬服,而他王子圍身邊,也確是需要像叔孫豹這樣的忠義之人!

  若也能有這般的作派,那他楚國日后想要稱霸天下,又還能有什么可憂慮的呢?

  趙武見狀,知道自己的說辭已經起到了作用,當即又繼續勸諫道:

  “憂慮之所以會產生,就是因為有了困難而無人能克服它。禍難來了又無人能頂得住。而如果有人能替令尹能做到這兩點,令尹還有什么可憂慮的?”

  “所以,現在如果不能夠讓有賢德的人得以保全,那以后還有誰會跟從你呢?魯國的叔孫豹可以說就是有賢德之名的人,所以還是請求令尹能夠赦免于他吧。以此來安定有賢德的人,對你也是有極大的好處啊!”

  “令尹再想一想,如今您已經主持了盟會,如果能夠赦免有罪的國家,又獎勵了他們有賢德之人,那么將來還有誰會不欣然依附你們楚國呢?還請令尹三思…”

  趙武一通說完,在場所有的楚國人,包括王子圍本人在內都緘口不言。

  這沒錯啊,楚國新任盟主之位,現在最應該做的不就是積累聲望么?

  只不過,王子圍如今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畢竟這抓人也是自己干出來的,現在要再讓他們自己開口放人,這未免也太過難堪了些。

  而且這樣做,不也是出爾反爾嗎?

  于是,王子圍依舊是有些猶豫,不禁是開口問道:

  “話雖是如此,但又該如何與莒國交代呢?”

  是啊,叔孫豹被抓可不止關系一個魯國,人家莒國才是苦主啊。

  ;這事終歸也是兩面為難的,如果你這剛剛抓了人,還沒關押一天就給放了,這不是擺明了不把莒國這豆包當干糧啊?那莒國日后又豈能服你這個新盟主呢?

  而且要知道,像莒國這樣情況的小國,數目可也是不少的啊。

第167章話都被說完了  王子圍所慮其實也并非是沒道理,畢竟這件事上,莒國才是苦主,身為盟主的楚國,又豈能對“小弟”們的訴求是置若罔聞呢?。

  而這時候,就輪到李然出場了。

  只見李然給趙武投去一個眼神,并躬身作揖給了一禮。趙武立刻了然,當即亦是拱手,并移步一旁,將中間的位置讓給了李然。

  李然又一個健步上前,而后又朝著王子圍躬身一揖,禮數可謂周全。

  “令尹大人無需憂慮,話說這天下的城邑,一時屬我,一時屬你,這又有什么是一定的呢?”

  “自我朝武王分封天下,這天下諸邦的領土疆界本就無有定數的!”

  李然這話說罷,所有人都是不由一怔。因為李然所說的,雖然是千百年來的事實,但是,作為本該最該鼓吹“克己復禮”的李然來說,理所當然的應該是最“反戰”的。

  所以,如今李然開頭就說出了這兩句似乎與他人設有些“悖逆”的話來,這著實是令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呵呵,李兄此言可當真是石破天驚吶!李兄今日說出這等話來,似乎與你們周人所謂的‘德’是相去甚遠吶?此等言語,當真合適?”

  即便是行伍出身的伍舉,聽得此言也是感到十分的新奇。而李然這話,也確實是像極了后世所謂的“春秋無義戰”。而這在當時來說,絕對是最為忌諱的話題之一。.

  “合適!這又有什么不合適的呢?若要說起劃定疆域這事,早在三王五伯之時,就已有劃定疆界,樹立界碑之舉。而且,三王同時也在法令上寫得很清楚,越境了就要受到懲罰。”

  “然而即便是這樣,這些邦國的疆界也并不能保持不變。虞舜時代有三苗,夏朝有觀氏、扈氏之亂,商朝有姺氏、邳氏之亂,周朝有徐國、奄國之亂。這些個諸侯國,在沒有英明的天子領導后,就開始互相結盟,肆意擴張。”

  “所以,疆域真的是一成不變的嗎?肯定不是這樣的。而對于天下之主來說,只需去懲罰大的禍亂,不需要去計較小的過錯,這樣就可以做天下的盟主了,又哪里用得著管這些小事?”

  “更何況,邊境被侵犯這種事,又有哪個國家沒有過呢?這天下的頑疾,連三王五伯都不能制止,誰又能治理得了?”

  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盟主,之前李然已經給過王子圍許多“建議”。

  現下他說的這些,便是在教他作為一個盟主國,應該如何有效的管理手底下的小國。

  但他的話顯然還沒說完。

  王子圍正聽得入神,心中感嘆李然當真博古通今,這一番話說來,字字珠璣,句句在理,想必就算是周武王從陵寢里爬出來,只怕也是無從反駁的。

  在這年頭,不搶地盤,不奪城邑的,都是那些小國。

  真正的大國,例如晉楚,又哪有不去搶奪別人地盤的呢?

  為了擴張,盟約是個什么鳥東西?

  李然眼見王子圍已然上鉤,當即是趁熱打鐵道:

  “更何況,令尹所在的楚國,不也一樣有這問題?現在楚國與吳國和百濮正戰事膠著,令尹難道會顧及盟約不去征伐他們嗎?”

  “所以,莒國邊境上的那些事情,然以為,楚國還是不要過問的好。更何況,關于魯莒兩國的矛盾,然當時還在魯國之時,就很清楚,這莒國與魯國的爭執已有百年之久。”

  “因此,只要對他們各自的國家沒有大的妨害,然以為令尹大可不必去管它。”

  李然這話,可算是打開了天窗,沒有半點遮掩。

  是啊,自楚武王以降,楚國歷代君王,又有哪個沒有搶奪國別人地盤的呢?

  所以,即便是你王子圍,日后若真是成了楚國的國君。那想著該如何替楚國開疆拓土,這可是你的首要任務。

  顯而易見的,現在的吳國與百濮之地,那就是你們楚國下一階段的主要目標。難道你會眼睜睜看著這兩大塊肥肉而不動心?

  冠冕堂皇的虛假之詞誰都會說,可是在觸及核心利益面前,誰跟誰又是不一樣的呢?

  饒是王子圍聽罷,自然也是深受震撼。畢竟李然的這一番言論,可是將日后楚國吞并吳越和百濮,給出了明確的理論依據。

  所以,同樣的,站在楚國自身的利益上考慮,魯國和莒國之事,豈不是就是楚國與吳國,百濮之間的關系?若自己此番將魯國嚴懲了,日后楚國又該以何種理由討伐吳國與百濮呢?

  思慮及此,他不由朝李然投去了十分贊許的目光。

  好你個李子明,這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當真厲害!

  “然之所以說這許多,總而言之,言而簡之,一來是為了免除令尹的煩惱,二來也是為了能夠赦免賢德之人。”

  “所以,還請令尹能夠慎重考慮一下吧。”

  李然這下是把里里外外都給王子圍給說透徹了,就連楚國的核心利益都說到點上了,王子圍還能有什么理由不放人的呢?

  饒是一旁的伍舉,也對李然所言無可辯駁,只顧著在那是微微點頭。

  畢竟李然所言,從大局來看,對楚國乃是完全有利的。若是為此時一時的顏面而對魯國從重處罰,那日后楚國所失去的將會更多。

  盡管,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李然此言本身是有著游說之嫌的,可李然的這一番游說卻可謂是有理有據。

  所以,不放叔孫豹已是不行的了。

  趙武在一旁,見時機已是成熟,便立刻是再補上一刀:

  “是啊,此番楚國剛成為盟主,這日后的紛爭只怕還有許多呢!令尹若要一件件都這樣處置。呵呵,老夫擔心令尹只怕也是會力不從心啊。”

  趙武一邊捋著他那已是雪白了的山羊胡,一邊又若無其事的說著。而這一席話,也算是給王子圍敲響了警鐘。

  晉國成為天下霸主多久?你楚國才成為盟主多久?

  在處理這種國際糾紛的問題上,晉國的經驗難道不比你楚國多?我趙武一大把年紀了,吃的鹽可比你王子圍吃的飯都多。你不聽我的?那最后吃虧的只會是你自己。

  而且,趙武這一番話里,特別是“有心無力”四個字,咬字極重。

  其意思也很是明顯:

  日后你楚國如果要忙著對外擴張,難道還有閑工夫來處理這些微末小事?就算你有閑工夫,但是眾口難調,又當真能處理得當,堵得住這天下悠悠眾口么?

  面子功夫做一做也就罷了,要當真?那真是大可不必。

  這可都是晉國稱霸天下多年累積出來的經驗之談!

  果然,王子圍聽罷,卻哪里還有什么顧慮。當即就吩咐了下去:

  “來人!去將魯國大夫給放了吧!并贈其馬車一輛,以表慰藉。”

  而后又率同楚國上下大小官員一起,是恭恭敬敬將趙武,李然等人給送出了楚營。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本令尹慚愧。”

  臨走時,還不忘恭維了一番趙武,算是給趙武此次讓出盟主之位回禮。

  而趙武也是欣然受之,領著樂王鮒朝他躬身一禮,這才登上車輿后離開。

  李然則是候在營口,在接到了叔孫豹后,兩人相視一眼,均是會意,而后便從容離去。

  看著眾人離去,王子圍臉上笑容卻漸漸冷峻,轉身朝著伍舉問道:

  “今晚之事…伍舉,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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