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李然,其實罕虎很早就聽子產說起過。
上次李然只身前往衛國,為祭氏和鄭國解了危難,也算是立下了大功。罕虎原本還想對他進行獎賞,但只因遭到了上卿豐段豐伯石的強烈反對,而未能實現。
而此次,既然李然又已經是置身于這場鄭邑的大災之中,那么多問問李然,在罕虎看來,那是絕對沒錯的。
子產心中亦是了然,于是在離開罕府后,便立刻派人又喚來了李然。
他將今日朝議之事先告訴了李然,并直言鄭邑的封禁可能還要持續一段時日。
對于此事,他顯得有些慚愧。畢竟身為執政卿,他本該再嘗試據理力爭一回。
可沒想到還是被朝堂之上的一眾卿大夫給掣肘住動彈不得,以致于此間大事是被耽擱了。
至少在這件事上,他未能展現出他作為執政卿所應有的魄力來。
“呵呵,大夫莫要過于自責。不瞞大夫說,其實然對此早有預料。”
“哦?何意?”
子產聞聲一怔,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問道。
只聽李然是繼續言道:
“而今病勢的源頭雖已經被我等壓住,且情形也在逐步好轉。但對于這些卿大夫以及貴胄而言,此時的鄭邑還依舊不是一處安全所在。”
“他們不明此間真相,惜命自保,也是人之常情。況且,這些人的田宅皆在郊外,倘若城中所疾順勢蔓延出去,他們又豈能愿意?”
子產聽罷,亦是不住的點頭應道:
“嗯,此間計較確與今日朝議時的情景一致。”
“不過,這原因嘛,還有其二。”
“哦?其二又如何?”
子產甚是疑惑的詢問道。而后,李然笑得一聲,并又娓娓道來:
“另外,既然此事乃是有人刻意為之,那這幕后之人,自是不會如此輕易善罷甘休的。聽大夫方才提起子皙大夫,想來此人多半也與那公孫段也是有些干系的。”(駟黑,字子皙)
“于此事中,他們越表現得高尚,便越是能夠擾動視聽,進而可拉幫結派以對付大夫,所以大夫暫且茍全,這并沒有什么錯,更無需覺得自責。”
其實李然在第一次抓到投毒之人時,便已經有所察覺。
只是那時候并未得到投毒之人的供詞,他的懷疑,便只能是懷疑。
而今,伴隨著病勢的逐漸好轉,鄭國朝堂之上的議政,就顯得十分的關鍵。
因為這同樣也能夠給到李然更多的信息,讓他能夠得以更加清晰的看待眼前的局勢。
“嗯,子明所言確是在理!”
“此次若非子明相助,本卿身陷此局都不知該如何應對。待此事畢,本卿定要為子明薦一官職,還請子明屆時萬勿推辭!”
或許是當局者迷,子產在聽完李然的一番分析,頓時卻又是心曠神怡。贊許李然的睿智之余,也急忙表示出自己意欲招攬李然的誠意來。
可誰知李然卻起身并躬身作揖道:
“李然襄助大夫,絕非是為了謀取官職,還請大夫明鑒。”
“子明啊,此間并無他人,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此事便這么說定了,毋須再做推辭。”
“對了,今日朝議過后,本卿與當國亦是旁敲側擊的詢問過了那事,一旦那事查證屬實,屆時總歸要討要個說法,子明你覺得呢?”
子產知道李然心中所想,當即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可李然聞聲,卻是皺眉。
事實上,在這件事中,最不容易解決的,便是這最后一步。
畢竟,這抓賊本就實屬不易。更何況還是要抓這幕后之人的把柄?
李然先想了想,隨后他抬頭看著子產道:
“然聽聞伯石大夫近日病重,大夫何不趁此機會前去探望一番?”
“哦?”
子產神色微怔,對其所言是瞬間了然。
次日,豐氏府上。
豐段聽聞子產前來探望,當即強撐著本已無法動彈的身體,在仆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跌跌撞撞的來到了大門口迎接。
這般鄭重其事的迎接,饒是子產見了,也不由暗道:這豐段果真是能演吶!
“哎呀呀,兄長既如此病重,卻還要來親迎,當真折煞了僑了!”
“快快快,咱們這便進到屋內去。莫要在外再驚了風。”
子產也很是配合的上前攙扶著豐段的一只手臂,兩人并排著的走進了內堂。
“哎…子產賢弟…你是有所不知啊…我這病來得突然,第一日發病,第二日便…便成這副模樣了…實在是人非少年不自知啊…”
老了便是老了,有些事是注定無法改變的。
不過他這一句“人非少年不自知”讓子產很是贊同。
子產看著他那不斷“咳嗽”,還有那張一陣紅,一陣白的老臉,不由暗道:呵呵,說自己沒有自知之明?我看你是比誰都心里明白才是。
坐下后,子產詢問了一番病情,確定并非癘疾所致后這才嘆道:
“哎…伯石兄不在的這幾日,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可是讓國僑忙得可夠嗆的啊。”(國僑:子產,國氏,名僑)
“伯石兄這幾日在府中修養,可曾聽聞了些什么?”
“哦?咳…咳…未知子產賢弟所言何事?”
豐段好一番歇息,這才緩過神來,但呼吸仍是沉重,說話時嗓音也略微的顯得有些沙啞。
“近日城中盛傳此次癘疾乃是人為的,而且矛頭可是直指伯石兄啊…”
“荒謬!咳…簡直荒謬絕倫!”
子產話還沒說完,豐段便立刻起身拍案大喝道,那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的模樣可謂逼真。
“咳咳咳…”
但下一刻,他便又劇烈“咳嗽”起來,直將一張老臉都咳成了醬紫色,難受至極。
瞧得他如此痛苦,子產當即安慰道:
“哎呀呀,兄長何必如此動怒?僑又豈能不知此乃流言?”
“便像是近日城中所盛傳的,上上下下可都在指責僑是護國無能,以致于國民慘死。可是僑又可曾如此這般惱怒了?…莫生氣,莫生氣,不過都是些小人行徑。我等君子坦蕩,又豈能因這般流言蜚語而動怒?”
子產一邊說著,一邊從仆人手中接過姜湯,并遞到了豐段口中服下。
待得豐段的氣息順暢了之后,他這才接著道:
“伯石兄啊,你既染病,那朝中之事便不要過于操心了,一切有我處置,你放心即可。”
誰知豐段卻又擺了擺手,并甚是無奈的言道:
“傳言如此鼎沸,我又豈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此事子產賢弟毋須勸慰,我必一查到底,定要揪出這在背后欲陷我于不義之人!”
說著,不禁又是一陣咳嗽,饒是子產也不由微微皺眉。
“唉,伱這又是何苦呢?”
“僑既為執政卿,又豈能容宵小肆意妄為?你且放心,再過幾日,待得城中癘疾稍有所緩,我便立即會著手調查此事,定還伯石兄一個公道!”
子產所言,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大義所致,更顯得其光輝偉岸。
豐段見狀一怔,當即將側躺著的身子微微豎起身,并拱手道謝:
“好吧,既如此,那愚兄感激不盡啦。”
可他說話時,目光不由自主的變得有些閃爍,雖是細微,卻并不能逃過子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