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覺得不對勁,一連是診了十幾名病患。又發現醫館內的病人,大多都是三陽合病之癥,而這三陽合病之癥,其根又在于少陽被郁。
而少陽經脈之所以會郁陽化熱,則又多是為由里及外的,因此,李然當下便可斷言,此絕非是外邪犯表之癥!
倘若是外邪所侵,首先應該犯表而后入里。而不是直接入里化熱。
眼下這些病人,雖癥候輕重不一,可俱都是脈沉居多,說明病在里,而不在表。而偶有脈洪大者,此具是已入里化熱之癥。且腹滿身重之癥尤為明顯,很顯然,這些個病人其實都是病邪在里,郁陽化熱而不能解。
說得簡單些,這些病就應該是吃出來的!
又經過一番診斷,李然逐漸有了些許眉目。
李然便隱隱約約的覺察到,這些病癥,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癘疾,反倒有些像是食物中毒所致!
想到此處,李然不由心神一顫,急忙抬頭望向醫館內正在忙碌的醫者小廝,只見他們臉上并無任何防護物品,甚至連一層面紗也無,而醫館內外的病者咳嗽喘息者眾多。
若當真是癘疾,一旦出現人傳人的現象,此時這些醫者與小廝又豈能不懼?
“夫君,整理好了,你看。”
這時,祭樂將已經整理好的藥方堆在桌子上,一共兩份。
“左邊這一份乃是輕癥患者,醫館用藥十分溫和,是以柴胡為主方,并輔以清熱解毒為主。”
“右邊這一份則是重癥者所用之藥方,里面有幾味猛藥如芫花,大戟,這些東西平日里用之極少,所以目前奇缺。若是尋常醫館,這一下子絕對拿不出如此多的數目。而今日這些死者,多半便是因為缺少了這幾味藥,這才…”
祭樂一邊說著,一邊將桌子上的幾份藥方拿了起來。
此間醫館,其規模,已然是鄭邑城中數一數二的了。可是即便如此,重癥患者所需的藥材,若是他們也依舊是備不齊,那就更別提其他醫館了。
“清熱解毒的?…”
“這…委實有些古怪。”
李然仔細的看了看祭樂手上的藥方,無論輕癥還是重癥,所用藥材的藥性基本上都是以清熱解毒為主,再或輔以扶正,或輔以攻堅。
“古怪?”
祭樂不太明白的看著他問道。
只聽李然道:
“黃帝有云:五疫之至,皆向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
“癘疾必可傳人,且發病的病狀理應相似才對。可眼下這些病人的病癥一來并不能傳人?二來,雖病癥極為相似,但這病因…好似也并非是唯有癘疾才會導致。”
“更何況,這癘疾又緣何會在一夜之間突然爆發?這顯然也太過蹊蹺了。”
“另外,癘氣所行乃陰陽失位,寒暑錯時所致。然今年鄭之氣候,可謂風調雨順,寒暑相當,又是何處來的癘氣呢?”
無論是病癥,又或是這些醫者已經開出的方義,又或是起病的速度,李然都無法相信這居然會是一場癘疾!
祭樂聞言,不禁皺眉道:
“夫君的意思是…這并不是癘疾?”
李然默然搖頭,卻是并未明言。
接著,他又一頭扎進了病人堆里開始診脈,待得將醫館內外所有病人都診了一個遍后,當即按照病癥輕重的不同將桌子上的藥方一一分給了他們,并讓他們先行返回家中,按時取藥吃藥,不要聚集在醫館內,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當然,只通過一個醫館的實地考察,李然還無法做出絕對正確的判斷。
萬一是幸存者偏差呢?作為后世最為著名的認識偏差,李然不禁想到,說不定這家醫館真的可能只是個案,而且或許還有更為嚴重的病患,他們壓根就進不了醫館呢?
于是,接連三日,他走街串巷,在大大小小的醫館是來回穿梭著。這鄭邑說小可也不小,然而所有的醫館,愣是都被他給跑了個遍。
然而,他瞧病瞧的越多,就越不寒而栗。
這肯定不是癘疾,而是一起群體性的食物中毒事件!
理由很簡單,癘疾必然存在傳染性,而此次病毒卻并沒有傳染性,他這幾日異常勞累,身體也一下子虛弱了許多,按理正是外邪趁虛而入的最好機會,可是他時至今日,依舊是毫發無損,一點也沒有染病的跡象。
還有那些醫館內的醫者與小廝,雖有少部分也染了病的,可大部分人卻也始終沒有染病的跡象。
換句話說,此番于鄭國都城內來勢洶洶的病勢,絕非是癘氣所致,定然還有一番其他的道理的!
“若是按照現在的醫治速度,咱們能將這些病人都救活嘛?”
祭樂見得那些正在遭受病痛折磨的百姓,心中很是不忍,她如今一心只想要將他們全都治愈了才好。
李然看著她,輕聲道:
“放心吧,我們一定能把他們都治好的。”
兩人正說著,孫武與鸮翼從外面急匆匆趕了回來,瞧得兩人額頭上的汗水,李然便斷定他們此次定有收獲。
果不其然,兩人一開口便是十分重要的線索。
“此前依照先生的吩咐,我與鸮翼這幾日一直在跟蹤染病患者的活動范圍,根據城中幾大醫館的患者統計,此次染病的患者大多集中在城西,城南雖也有一些患者,但數量并不多。另外城東與城北幾乎沒有出現任何染病之人,此次癘疾就好似只在城西爆發了一般,且似乎根本就沒有會蔓延的趨勢!”
孫武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眼神之中透著一股驚異。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畢竟所謂癘疾,那一定是要大規模傳染蔓延的,前幾年齊國就曾出現過一次,孫武到現在仍是記憶猶新。
那一次的癘疾恍如洪水猛獸,只三日不到便席卷了數十個村莊,連帶著附近的城邑盡皆遭殃,死者無數,慘狀難書。
然而這一次鄭邑的癘疾,正如他自己所言,不但沒有出現大規模蔓延的跡象。甚至其染病趨勢都顯得是極為反常。
這其中難道就沒有什么古怪?
李然聽得孫武如此說,心中頓時更有了幾分底氣。他一早就懷疑此次全城的病勢乃是人為所致,如今又有了孫武的消息,這幾乎便是可以板上釘釘的事了。
“好!你們兩個繼續去城西,務必派人監視各個水井的情況!”
“水井?”
祭樂眉頭微皺,秀臉盡是不解。
“此病得的實在蹊蹺,若不是癘疾,而又能讓如此之多的人短時間內全體中毒…在水井之中投毒,乃是最有可能的情形。”
李然的話音落下,眼神一時也變得犀利起來。
“鄭邑城中無河,城中百姓吃的都是靠打的水井,而城西因為地勢較高,地下暗流難免會往地勢較矮的城南匯聚,這也就導致城南也出現了少數人中毒的原因。”
“至于城東與城北,東門外便有一條河流穿過,所以城中百姓為圖方便,多去河中取水,所以吃井水的反而成了少數,因此,自然也就不會中毒了。而城北乃是宮闈所在,貴胄們也多居于此地。但如今城北染病者也并不多,說明…這投毒之人,或許就居于城北也未可知。”
“諾!”
孫武與鸮翼聽完李然的分析,當即再無遲疑,把腿便城西去了。
祭樂看著兩人背影,又看了看李然堅定的眼神,一時笑道:
“嘿嘿,夫君果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