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龐大的幻象悄無聲息地消散了,混沌晦暗的云霧深處只留下一道道正在逐漸暗淡下去的流光,而在船舵旁,人偶則突然眨了下眼睛,就仿佛靈魂重新回到這副軀殼,她的表情再次變得靈動起來。
她仰起頭,仿佛還在看著虛無中某個正在飛快消散的身影,又抬起手高興地對著那邊使勁揮舞了兩下:"再見!再見!"
"你在跟誰說話?"
鄧肯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愛麗絲轉過頭,便看到船長和凡娜小姐正站在自己身旁,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凡娜更是時不時抬起頭看一眼天空,就好像那里還漂浮著什么不可思議的景象。
"領航二號!"愛麗絲高興地說道,絲毫沒有隱瞞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剛才感覺自己和失鄉號'連接'在一起了,然后還撞到了山羊頭,阿加莎碎一地,但她把自己捏起來了,再然后就見到了領航二號,它說它過來跟我打招呼,我還看見一艘飛在星星中間的大船,我還做了個夢,夢里可厲害了!我飛那么快!還有還有…"
人偶小姐顯然興奮得不得了,一開口就噼里啪啦一大堆東西朝著鄧肯和凡娜砸過來,那話密的水潑不進,鄧肯本來攢了一肚子疑問,愣是沒找到機會開口就被這個人偶給砸得一懵…
而更神奇的是這個人偶噼里啪啦說了一大通,竟然能做到每一句話都互不聯系,上下文完全不帶邏輯的,鄧肯跟凡娜倆人的理解力湊到一塊都硬是沒總結出愛麗絲說的是什么意思——當然這也跟凡娜是個體育生有一定關系…
"停停停,你先冷靜冷靜,從頭捋一捋,"鄧肯終于不得不打斷了這個興奮人偶的絮絮叨叨,他先是第一時間接管了失鄉號,以防止愛麗絲繼續跟這艘船聯系在一起會出什么意外,然后才一邊上下打量著對方一邊開口,"你現在感覺身上有什么不對勁的嗎?"
"身上?"愛麗絲終于停了下來,聽到船長的話之后頓時疑惑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老老實實地搖頭,"沒有啊,我感覺挺好的…不過剛才有一陣子我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那時候嚇一跳…"
"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鄧肯微微皺了皺眉,同時想到了剛才愛麗絲掌舵之后出現在高空云層背后的那道龐大幻影,那些連接在她身上的無數"絲線",以及在他的感知中,失鄉號內部突然出現的模糊"意識",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剛才有一段時間,你的意識可能確實離開了你的軀殼…現在跟我說說你具體都看到了什么。"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慢慢說,一件一件來,別激動。"
"哦。"人偶聞言頓時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然后便冷靜下來,一邊努力整理著思路和詞匯,一邊把自己剛才的經歷原原本本地告訴船長。
包括把阿加莎女士撞個稀碎的事——她到現在還感覺很不好意思。
"阿加莎那邊你不用太擔心,她經常裂開,有時候雪莉不寫作業她都能原地裂開,"鄧肯聽著人偶的講述,很隨意地擺了擺手,"倒是領航二號的出現…這算個意外情況。沒想到它竟然在你的導航鑰匙中留下了這么一個通訊路徑。"
一邊說著,他一邊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愛麗絲好幾遍,仿佛要確認這人偶是否有任何改變或損傷。
"船長,您是不是在擔心?"愛麗絲的反應很敏銳,她立刻擺了擺手,"別擔心,我狀態可好啦,而且領航二號沒有惡意的,雖然我不記得它的事情了,但我能感覺到它很友好。"
"我不擔心它有惡意,我只是擔心它的存在本身就會對你產生影響——畢竟嚴格來講,你們都曾屬于新希望號的一部分,而現在你的'狀態'和你的'本質'之間已經有了太大的偏差,沒人知道這種變化是否有隱患,"鄧肯說著,擺了擺手,"不過現在看來確實不用擔心這個,既然連領航二號都表示你現在這樣挺好,那我就放心了。"
愛麗絲撓了撓腦殼,遲疑著哦了一聲,隨后便帶著些許期待和猶豫看著鄧肯:"船長,我覺得自己已經掌握掌舵和導航的訣竅了,那咱們接下來什么時候出發啊?我都答應領航二號了,要第一個去找它。"
"一天后,"鄧肯輕輕點了點頭,"我和山羊頭正在根據剛才的'反饋'調整失鄉號的狀態,一天后我們就出發,在此之前所有人好好休養,為下一次行動做準備,而且…"
他說著,突然抬起頭看了一眼通往中部甲板船艙入口的方向,但沒再繼續說下去。
愛麗絲也跟著抬頭看了一眼,這時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對了,船長,'水手'去哪了?之前是他在掌舵,我以為他一定會來看看的…"
"哦,不用擔心,"鄧肯聞言卻表情古怪地笑了一下,隨后揚了揚眉毛,"他應該很快就要出現了。"
愛麗絲不明所以,只是稀里糊涂地點了點頭。
但水手并沒有來到甲板上,當其他人紛紛趕來詢問剛才出現在天空的幻象是怎么回事的時候,他也沒有出現。
在晚上愛麗絲準備好所有人的晚餐,大家都在餐廳里聚會的時候,他還是沒有出現。
當船長召集了所有人,宣布下一個航行目標是智慧之神拉赫姆所處的"節點"時,他仍舊沒有出現。
直到晚飯結束之后很久,鄧肯與凡娜在甲板上散著步,愛麗絲跟在他身旁,這人偶才忍不住又問道:"船長,水手去哪了?"
鄧肯停了下來,他靠在旁邊的一根桅桿上,抬頭看了一眼那片空曠的甲板,突然扭頭對凡娜說道:"你還記得我問你的那句話嗎?"
凡娜怔了一下,很快便回憶起來,但就在她準備開口的時候,一個有些猶豫的腳步聲卻突然打斷了她想說的話。
凡娜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到薄霧彌漫的甲板上出現了一個佝僂而遲疑的身影——那具駭人的干尸挪著小步從對面走了過來,雖然臉皺巴得五官都擠在了一塊,但那副尷尬又惶惑的表情還是格外明顯。
"船長…"水手來到鄧肯面前,特糾結地抬起了個招呼,便表情怪異地看著站在鄧肯旁邊的人偶,"那什么,我有個疑問…"
"愛麗絲已經掌舵了,"鄧肯說道,"你應該注意到了甲板上的動靜。"水手表情一滯,又遲疑著開口:"那…"
"你的舵手權限已經暫時轉移給愛麗絲了,接下來由她負責導航。"
水手表情僵硬地看了看愛麗絲,又看看鄧肯,最后抬起手指著自己:"那我的任務…"
"完成了。"鄧肯隨口說道。
凡娜表情有點呆滯:"…我還以為您說的人要經歷多次死亡指的是被人遺忘的時候…"
"我指的是社死的時候——這個通常能死好幾次,想起來一次死一次,"鄧肯抱起胳膊,一臉淡然,"所以記住這個教訓——遺言別說太早,萬一沒死成,很尷尬的。"
凡娜表情繼續呆滯:"…"
鄧肯則沒有理會凡娜微妙的表情,只是低頭看了水手一眼,而后者這時候已經干脆蹲在甲板上,一邊摳著甲板上的裂縫一邊嘀嘀咕咕:"我就知道…您當時表情就不太對,我都沒敢多想…我就知道…"
鄧肯終于笑了起來。
他現在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