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伊斯的實驗室隔音效果良好,除開羽毛筆與紙張接觸的沙沙聲便沒有別的聲音。
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下,人更容易陷入專注。
科林站在諾伊斯左手邊,仔細地閱讀著手中拿起的稿紙。
這是最左邊那一摞稿紙上的第一張,在查看片刻之后,他又放了回去。
諾伊斯應該是按照順序擺放的這些稿紙,他剛才拿的是某個推理過程中間的碎片,不結合前面的內容的話,有些難以理解。
科林翻了翻面前的稿紙,片刻后,轉而拿起了最中間的稿紙,這里才是最前面的部分。
諾伊斯寫字的手稍稍一頓,瞥了他一眼,便接著繼續專注驗算著。
能看出那里是最前面的稿紙…看來至少對于深紅標記術,科林應該也是暗地里做過一些研究的。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在憑借金紙將深紅標記術破限之后,科林對它的理解又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不然要是放在昨天還沒有破限的時候,面對眼前的稿紙,恐怕只能一臉茫然。
但即使是現在,面前稿紙上的復雜內容看起來還是有些過于晦澀,有些知識已經超出了目前掌握的范疇。
科林聚精會神地看著,他讀的很慢,甚至可以說有些艱難。
不過就像是背負重殼爬行的蝸牛,雖然慢,但至少還是勉強在不斷前行。
在這樣的過程中,那些復雜的知識不斷在科林腦中交。
一些看不懂的地方,結合上下文和腦中的分析驗算,在仔細看個幾遍之后,也能成功推論出來。
而且,在超腦的作用下,他無需使用紙筆輔助梳理,尤其是涉及到計算的內容,更是看一眼便能夠得出答案。
就這樣,過了一會,似乎是感受到什么,科林忽的心念一動,喚出了金紙。
他不動聲色的用余光瞥了一眼,神情微微一怔。
在一次破限的深紅標記術后面微不可查的閃現過了一個↑符號。
這是代表深紅標記術正在提升的標志。
但很快,科林便反應了過來——
這是十分正常的現象,畢竟金紙上的進度代表著的就是巫術的理解掌握程度。
而想要提升巫術的理解程度。
對于普通巫師來說,最正統的做法應該是先在紙面研究背后的理論,同時輔以適當的練習,作為實際案例參考。
等到將巫術背后所蘊藏的知識徹底弄清楚之后,再多加練習以提高施法的熟練程度。
若是一階以上的重要巫術,同時還會在精神海中銘刻下巫術模型。
但對于科林來說,更加快捷高效的方式反而是單純練習。
倘若巫術是一個手電筒,效果是放出光亮。
普通的巫師想要徹底掌握這個“手電筒”巫術熟練的放出光亮,則必須要將其拆解,弄明白背后每一個部分的原理與結構。
但對于他來說,則是只需要不斷的開關手電筒,便能自然而然的明悟其中的結構與原理。
這是能夠從表面直達本質的天賦。
放下手中稿紙,將其規律的碼到一旁,方便待會復原,科林繼續拿起下一張稿紙看著。
在金紙上,深紅標記術背后的數字微微跳動,定格為——(1/100)。
科林在心中微不可查的笑了笑,聚精會神的繼續看了起來。
畢竟要知道,可不是什么時候都有機會看到像這樣詳盡的巫術稿紙,更不用提這些稿紙還是來自于大名鼎鼎的諾伊斯筆下。
每一個能夠提升實力的機會都得好好抓住!
此外,除開直接的進度提升之外,學習更多不同的相關知識,也能夠讓金紙破限深紅標記術的上限提升。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還是更珍貴的好處。
唯一可惜的是,諾伊斯寫下的稿紙上的內容有一些實在是太過超綱,即便再仔細的閱讀,也還是無法理解。
遇到這樣的地方,科林也只能選擇跳過,盡自己全力盡量多看懂一些。
不得不說,即便是已經用金紙破限過一次了,但對比諾伊斯來說,自己對于深紅標記術的理解還是遠遠不及。
事實上,最開始所掌握的深紅標記術,其實也是諾伊斯優化的縮減版本。
之所以做出縮減版本,目的顯然便是為了盡可能普及這門巫術,讓每個高等學徒以上的巫師都夠使用。
由此可知,在做出這個最終版本的深紅標記術之前,諾伊斯的手中恐怕已經研發出不知多少個版本的深紅標記術。
其中耗費的心力以及所需要的天賦,光是想想便知道實在是驚人!
當然最終研究出來的深紅標記術給巫師一方帶來的好處,也絲毫沒有辜負這些付出。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到金紙上的字符已經跳動到12/100的時候,諾伊斯終于暫時結束了一個階段的推論,停了下來。
“看的如何了?能看懂嗎?”諾伊斯抬起頭問道,這張就如同尋常的中年男人的臉上有著深深的疲憊。
為了盡快將新的能夠識別出神明信徒的巫術研究出來,這些天以來他幾乎沒有合過眼。
當然,這種疲憊并非是不睡覺的影響,更多是心力消耗的表現。
“能看懂一些。”科林放下稿紙,將其一一復原成原來的樣子。
“能看懂我寫的這些,即使是一部分,在深紅標記術的方面,你也是遠超他人了。”
諾伊斯看著科林整齊碼放好的稿紙,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夸獎道。
科林笑了笑,沒有回答。
見他這幅模樣,諾伊斯反倒是起了興趣,頓了頓問道:
“既然看懂了一些,那你明白我現在遇到的問題了嗎?”
“…某種信仰痕跡的消失。”科林沉吟片刻后,簡短回答道。
諾伊斯望了他一眼,深邃的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訝然:
“你倒是沒有說大話。”
“我向來誠實。”科林不卑不亢回答道。
在剛才的閱讀當中,他最大的收獲便是弄明白了深紅標記術的本質。
或者說深紅標記術能分辨出神明信徒的依據。
這個依據便是一個專屬于神明信徒的痕跡。
具體便是神明信徒在禱告之后,向神明付出了信仰之力的痕跡。
這樣的本質倘若只是學習了普通的深紅標記術是無法知曉的,它被諾伊斯巧妙的隱藏了起來,目的是為了避免被破解。
但很可惜,現在看來,神明一方已經研究出了對應的反制手段。
“信仰之線。”諾伊斯忽然又說道,“我將這種痕跡稱之為信仰之線。
這是一種極難察覺的痕跡,使用常規的光感視覺并不能觀測,即使是超感也不行。”
“我在嘗試了無數種方法之后,才偶然使用道格拉斯穿梭術,在心靈界中進行觀測時,察覺到了這種痕跡。
因為它在心靈界中呈現出的形態就是如絲線一般,所以我又將其稱為信仰之線。”
科林點了點頭,諾伊斯的話語讓他對深紅標記術又多了解了幾分。
“只可惜,現在神明一方可能是發現了這一點,使用某種手段遮掩住這種痕跡。”諾伊斯嘆息,抬手按了按緊鎖的眉頭。
“也還有著可能是現在的神明間諜都從未向神明禱告過,所以也就沒有這樣的痕跡。”科林說道。
從他剛才看到的一小部分稿紙上能看出來,諾伊斯現在的研究方向主要是破解神明遮掩在信仰之線上的偽裝。
但很顯然,深紅標記術不再能起作用還有著另外一個可能。
“你說的這一點,我也考慮過。”諾伊斯點頭道,“只是我選擇了優先確定神明是否是在信仰之線上布下了偽裝。”
“此外,我也正在尋找著新的判斷神明信徒的依據,但暫時也還一無所獲。”
相比于信仰之線消失,他更加相信是信仰之線被某種手段所遮掩了。
科林沒有意外的點了點頭,自己能想到的,諾伊斯能考慮到,也很正常。
他一開始便想到了,但還是說出了這個提醒。
畢竟顯然不能因為這個原因,而把自己想說出去的提醒憋在心中。
萬一諾伊斯就是沒有想到呢?
新的識別神明信徒的巫術對于巫師一方很重要,也與身為巫師的他息息相關,與每一個巫師息息相關。
“還有什么別的想法嗎?”諾伊斯繼續問道,言語溫和,就像是在鼓勵自己的學生。
“的確有一些想法。”科林頓了頓。
今早剛剛通過金紙破限后的深紅標記術,更多是加強了檢測的范圍效果之類,但本質上的依據并沒有改變,還是通過信仰之線。
所以對于面前遇到的困境,并沒有太大幫助。
但在剛才閱讀完稿紙之后,他心中卻也有還有一些想法想要說一說。
科林組織了下語言繼續說道:“諾伊斯閣下,想要檢測目標是否是神明信徒,那么就需要找到例如信仰之線這種只有神明信徒才擁有的特征。
反過來講,只要能找出信仰之線,便能判斷出是否是神明信徒。”
“如此的話,那也就意味著可以通過找到信仰之線可能會造成的特有的痕跡,來判斷是否有著信仰之線的存在,從而間接判斷目標是否是神明信徒。”
科林頓了頓又補充說明道: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神明一方只是遮掩了信仰之線,而不是讓其消失了的前提下。”
“不錯的想法。”諾伊斯笑笑,“雖然只是多思考了一步,但已經遠超同齡的巫師了,他們中少有你這樣邏輯清晰,思考全面的存在。”
諾伊斯臉上帶著微笑,但目光平靜,顯然也是早就想到了這一方面。
“只是對于信仰之線,我們目前的研究并不夠多,更難以判斷其所能造成的特別痕跡。”
諾伊斯又接著補充解釋道,語氣有些遺憾。
不過,他看著科林,心頭又好了些。
剛才的話語,并不是他在特意夸贊科林。
在巫師年輕一代中能有著這樣清晰的邏輯思維和研究分析問題的能力,的確并不多見。
倘若讓他們學習一個巫術,或許還沒有什么問題。
但要是讓其直接研究譬如——“一門辨別神明信徒的巫術”。
在拿到這樣的要求之后,他們中的大部分,往往都不知該如何下手。
但科林卻直接抓住了本質——要像精準分辨出神明信徒,首先自然是必須得找到神明信徒獨特的,與其余普通人乃至巫師的不同。
在抓住這個本質之后,思維再繼續往下有邏輯的推進。
這樣的思維模式在很多學派巫師當中,都是稀缺的。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近千年來,研究巫術的風險越來越高,巫師們自然也越來越少去研究,反而更樂意直接學習現成的,低風險的巫術。
其中大部分漸漸地也就喪失了研究新巫術所需要的能力,變成了一些只會拾前人牙慧卻不懂創新的巫師。
“心靈界或許是一個突破口?”
這時,科林想了想,忽然又開口說道。
‘心靈界…’
諾伊斯微怔了片刻,下意識皺眉思索了起來。
“倘若信仰之線在心靈界當中能被觀測到,那么很有可能,它也能對心靈界造成影響。
所謂的觀測,無論是視覺也好,還是聽覺,本質上都是因為被觀測的物體對周圍造成了某些影響,然后才能被觀測者所察覺——
一個不會對外界產生任何影響,沒有任何交互的目標,也同樣是無法觀測到的存在。”
科林繼續說著,他的這段話語讓諾伊斯隱隱抓住了某些靈感。
但那些靈感卻又十分的縹緲,仿佛天邊的隨時可能消散的云煙。
顧不得多想,諾伊斯下意識喚出了自己的羽毛筆,抽出一張嶄新的白紙便開始飛速寫了起來。
與此同時,他還不忘稱贊了科林一句。
“深刻而準確的認識——讓我收回剛才的話語,你不僅是遠超同齡巫師,甚至連許多真知會的家伙,在思維邏輯上,都比不上你。”
科林微微笑了笑,除了有些意外諾伊斯絲毫沒有架子、也不掩飾被自己啟發的平等模樣之外,其余的倒是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人的夸贊只是國王頭頂上鑲嵌著寶石的王冠,但國王之所以為國王,可不是因為那頂王冠。
在這個充斥暴力的世界,一切的東西最終都會落到貨真價實的力量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