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墻頭。
姜崢負手而立。
趙昊負手掛在老楊背上,訕訕笑著:“瞧一個外孫把您急的,都急到翻墻了。”
姜崢白了他一眼,笑罵道:“你個狗東西,還真有臉說話!跟我來,咱爺倆今天嘮嘮。”
說著,就輕飄飄跳下墻頭,自顧向乾清宮走去。
老楊沉聲道:“公子?咱們…”
趙昊撇了撇嘴:“咋?我父皇的面子你也敢駁斥?”
老楊露出一絲忌憚的神色,不過還是跳了下去,不一會兒就到了乾清宮,剛把趙昊送到主殿,自己就被曹公公帶到偏殿喝茶了。
“你隨便坐!”
姜崢擺了擺手,就自顧地躺在了軟塌上。
趙昊四處瞅了一眼,連個小馬扎都沒有,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姜崢旁邊:“那我坐這,這里軟和!”
姜崢錯愕了一下,旋即笑罵:“狗東西沒大沒小。”
趙昊攤了攤手:“咱爺倆,不講究這些。”
姜崢瞅著趙昊,神色中似乎帶著一絲欣慰,開口問道:“這幾天政事繁忙,都沒怎么見過你,都在忙什么啊?”
趙昊撇了撇嘴:“您都派出姜琉勸我降價了,我在忙什么,您還不知道?”
姜崢有些尷尬,板著臉訓斥道:“你這么漫天要價,別說荒國百姓消費不起,就連那些別國商人都消費不起。你還放出狂言要干垮其他青樓,這樣搞除了那些特別有錢的能去你那邊,還有誰?”
“哎?沒想到父皇您還懂開青樓?”
“屁話!老子什么不懂?”
趙昊眼神之中帶著一絲崇拜:“姜還是老的辣啊!這個問題我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解決方法的。您也知道,我那香水是用上品花提煉出來的,成本高得嚇人。
我準備開辟一條用普通花株的生產線,這部分只提供給青樓,成本至少能降到三分之一,讓每一個老百姓都能用上實惠的姑娘。”
姜崢:“…”
他白了趙昊一眼:“所以還是只給青樓女子用?百姓不能用?”
趙昊攤了攤手:“得了吧!咱們老百姓本來就窮,有錢買點吃的喝的不好么?搞這些,就是害他們!”
“沒想到你還挺為老百姓著想?”
“那可不!我趙日天為國為民!”
姜崢瞅著他大義凜然的樣子,嘴角不由抽了抽,一時間竟然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為國為民,還是只想自己搞錢。
他尤其記得這個狗東西,當初喊著“文采驚世,碾壓中原”,轉頭開月圓大典瘋狂撈錢的模樣。
別說,這模樣還挺招人稀罕。
他忽然問道:“除了這些事情,還有沒有別的要說的?”
說完,便認真地觀察著趙昊的神情。
趙昊也是忽然變得認真起來:“說出來您可能不信,我發現了一個不法組織。”
姜崢:“哦?”
趙昊一臉嚴肅:“那個組織叫麟羽閣,里面有各種不法買賣,有個天殺的把我們開國元帥的內甲都給賣了!還有一個人冒充您,一開始我還相信真的是您,但想想一國皇帝怎么可能加入犯罪團伙呢?”
姜崢面無表情:“那就是我。”
趙昊表情有些尷尬:“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是我聽他們說,以前還有人懸賞我腦袋的。好家伙,一個腦袋二十萬金,這您得管管,我現在都不敢出門,感覺誰看著我,都像看著行走的二十萬。”
姜崢撇了撇嘴,難怪這狗東西對麟羽閣這么大的敵意,原來是貪生怕死啊!
他搖了搖頭:“放心吧,有我跟你爺爺在,沒人能夠傷得了你!”
趙昊有些急:“那你就放任這個犯罪窩點不搗毀啊!萬一哪天真的讓他們懸賞成功,芷羽就成寡婦了!”
姜崢揉了揉眉心:“還是說回芷羽的事情吧!你這一段時間天天翻鐘粹宮的墻,墻頭的瓦片都被你的屁股磨反光了。怎么樣,發展到哪一步了?”
聽到這話,趙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您這個當老丈人的,問這種問題不合適吧?”
姜崢沒搭理他,自顧自問道:“沒到生孩子那步吧?”
趙昊搖頭:“…”
聽到這回答,姜崢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好像有些遺憾。
繼續問道:“親上嘴兒沒有?”
趙昊沉默了好半天,搖了搖頭。
姜崢微微點頭:“抱了么?”
趙昊搖頭。
這下姜崢眉毛下意識皺了起來:“小手牽了么?”
趙昊繼續搖頭。
姜崢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我放你溜進來,孤男寡女相處那么長時間,你就告訴我這些?我跟芷羽她娘當年…”
他說到一半頓住了,跟小輩說這種事情終歸有些不合適。
雖然他也不清楚心狐的三尾劫究竟是何情況,但記得那日定情時,自己蘇醒以后心頭就多出了一塊晶瑩的玉石。
姜崢猜測,三尾劫很有可能跟這塊玉石有關。
可看倆人這進度,應該是沒有任何進度…
難怪給閨女吃了那么多珍貴的丹藥都沒有任何起色。
他皺著眉看著趙昊:“青樓戰神?就這?”
姜崢怒斥:“真是一個廢物!”
趙昊懵了,咋還有農民伯伯嫌別人家的豬不會拱白菜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幽幽說道:“您這就有點侮辱人了!拋開我是青樓戰神這個事實不談,其實我是一個十分保守的男人,在心愛的女人面前,難免會小心翼翼的。”
姜崢眼角劇烈抽搐了幾下,怒罵道:“滾蛋!”
趙昊連忙點頭:“好嘞!”
說著,就準備退出乾清宮。
“等等!”
姜崢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道:“以后別翻墻了,走正門!畢竟親事已經定下來了,咱們荒國沒有中原五國那么迂腐,不必遮遮掩掩。”
趙昊笑嘻嘻地點頭:“好嘞!父皇真好!”
說完,便屁顛屁顛離開了。
姜崢看著他的背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今天堵趙昊,本來是想著突擊一下,問問他昨天晚上他有沒有見過那個歹人。
不過這小子表現極為自然,關注的重點竟然是麟羽閣懸賞他的人頭。
這倒是符合他睚眥必報的性格,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可是…
姜崢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自己女兒的問題,如果他們父女關系和睦,女兒能對他無話不談,他還有辦法幫上忙。
可現在,和睦不和睦就不談了,父女倆見面,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若是提及她的母親,更是會當場陷入自閉的狀態。
他只能將心玉的事情以寫信的方式交給姜芷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想到些什么。
姜崢從軟塌上坐起,感覺一陣無力,將臉頰深深地埋在手掌之中,過往的回憶在腦海中一幕幕呈現。
猶記得,那年佳人在側,輕聲問道:“崢哥!族人讓我回家,我只想問你對我可有真心?”
“有!”
“那我便隨你回家!”
“可我已不再年輕,宮里也有皇后妃嬪,加之政事繁忙,即便真心許你,也未必會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宮里皇后妃嬪我視之為姐妹,政事繁忙我便操持家事讓你無后顧之憂。無論你陪不陪我,只要真心待我,句句真誠,字字傾心,即便久居深宮終日見不到你,我也愿意!”
往后的事情,姜崢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點頭之后,就陷入了昏睡。
醒來之后,本來重病纏身的佳人,正滿身鮮血地躺在自己懷中,不過身上并無傷勢,除了氣血貧弱之外,連之前的疾病都消失了。
而自己的心頭,則多出一塊晶瑩剔透的心玉,即便現在也是纖塵不染。
或許趙昊那小子沒有撒謊,無論是大權在握的君王,還是醉心花叢的浪蕩子,在心愛的女子面前,都會你小心翼翼,生怕傷害到她半分。
自己當年也是互相表明心跡之后,才讓她成為了自己的女人。
趙昊這小子,應該是對芷羽動真情了。
可為什么兩個人現在都沒有…
一定是趙昊這個狗東西,還沒有贏得芷羽的真心。
真是個廢物!
虧你糟蹋了那么多女子,一點都不懂女人的心。
姜崢長長地嘆了口氣。
鐘粹宮大門前。
趙昊想要進門,卻被門口的小太監攔下。
小太監誠惶誠恐道:“昊爺留步!”
趙昊皺起了眉頭:“咋?皇上都允許我進,你不允許我進?”
小太監一臉為難:“昊爺,這不是皇上的意思,是公主的意思。”
“公主的意思?”
趙昊揉了揉臉頰,感覺有些難搞,這丫頭醋勁兒還沒過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公主最近幾天心情怎么樣?”
小太監無奈道:“整個鐘粹宮,只有吳嬤嬤才能見到公主,即便飯食也是吳嬤嬤親自端過去的,奴婢哪能知道這些?”
他知道姜芷羽有些自閉,但沒想到這么自閉。
也就是說,自己出現之前,她的生命里面只有吳嬤嬤和姜崢這個黑心爹了?
趙昊揉了揉臉,雖然自己沒犯什么錯,但還是感覺好像欺負了她,便向前踏了一步:“不行!我要過去!”
小太監神色一變,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昊爺!你就別為難奴婢了!公主說了,若是放您進去,以后我們幾個就別在鐘粹宮了!”
他身后一起看門的其他宮女太監也是齊齊跪了下來。
他忽然感覺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兒。
吃醋歸吃醋,但沒必要這么抗拒吧?
可看了看眼前太監宮女一個個都跪著,又不太好意思為難他們,畢竟都是在鐘粹宮侍奉的,就算沒怎么見過姜芷羽,也算間接照顧過自己媳婦兒的人。
算了!
“老楊!咱們走!”
趙昊搖了搖頭,帶著老楊轉身就走。
等走遠了,老楊壓低聲音問道:“公子,咱們這就走了?”
趙昊瞅了他一眼:“以你對我的了解,咱們應該走么?”
老楊嘿嘿一笑:“我懂了!”
十息之后,之前翻墻的老地方,老楊微微躬身:“公子,上馬!”
趙昊會意,縱身一跳,就穩穩掛在了老楊背上。
老楊深吸一口氣,輕輕一躍,便躍上了一丈多高的宮墻。
卻不曾想,剛跳上去,就發現墻邊的樹上,已經有一個人提早候著了。
趙昊疑惑道:“吳嬤嬤,你大半夜的掛樹上干什么?”
吳嬤嬤瞅了他一眼,幽幽地嘆了口氣道:“趙公子,公主讓我提醒您,既然已經說過大婚之前不要見面,那還是遵守承諾吧!”
趙昊咧了咧嘴:“小情侶間的氣話,你怎么還當真了?你讓我進去,我哄哄媳婦兒。”
吳嬤嬤也有些無奈:“趙公子,您就別為難奴婢了?”
看她為難的樣子不像是裝的,多半是姜芷羽給她說了一些比較重的話。
趙昊心中不由有些猶疑,張口問道:“嬤嬤!是不是芷羽出了什么事情啊?”
“沒有!”
吳嬤嬤當即應道:“公主身在宮中,有宮中高手保護,又隨時能喚來御醫,又會有何事?”
趙昊想想,好像也是。
上次見姜芷羽的時候,枯榮文星都能感覺到她氣血比普通人都要旺盛許多,又能有什么大事?
只是…
吳嬤嬤微微笑道:“公子!恕奴婢冒昧!大婚在即,不用急于一時,有整日翻墻頭的時間,倒不如回去想想,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
趙昊咂咂嘴:“這是公主教你說的?”
吳嬤嬤嘆了口氣:“是奴婢自己想說的,若公子怪罪,奴婢也只能受著了。”
瞅這樣子,姜芷羽應該是真委屈了,不然吳嬤嬤也不可能這么抱打不平。
趙昊笑了笑:“嬤嬤言重了,芷羽是你照看大的,于情于理都算是我的長輩,又怎么能怪罪與你?不過今天我香水生意第一天開張,特意給芷羽帶了一批。我人可以不進去,香水您得給我帶到!這總可以吧?”
吳嬤嬤忖了忖,點頭道:“公子有心了!”
說著,便接過了香水,目送老楊背著趙昊離開,才從樹上跳了下來,緩緩走入姜芷羽的臥房。
“公主,趙公子走了!”
“嗯…”
姜芷羽聲音中帶著隱忍的痛意。
吳嬤嬤心頭一疼,連忙坐到床邊,將她身上的血水和汗水擦干凈。
過了好一會兒,姜芷羽的眉頭才緩緩舒展開,輕聲問道:“嬤嬤,那混小子說什么了?”
吳嬤嬤苦笑搖頭,便把剛才兩個人的對話復述了一遍。
姜芷羽柔柔地嘆了口氣,若沒有把話說得重一些,以趙昊的脾性,肯定會死皮賴臉地闖進來。
她一開始甚至還擔心吳嬤嬤根本攔不住他。
吳嬤嬤從懷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公主,這是趙公子給你準備的禮物。”
“拿走…算了,還是留下吧,我等一會兒再看。”
姜芷羽本想拒絕,但話說到一半還是停住了。
吳嬤嬤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其實趙公子對你也挺上心的,我聽說這香水讓那些權貴家的女子都快搶破頭了,但今天第一天總共就在心悅茶樓售出了十瓶。
那些娘娘們倒是都白撿一瓶,不過算來算去只有七種味道。趙公子臨走的時候說現有的款式都在這里了,你這個未來的老板娘得上點心,不然他藏多少私房錢你都不知道。”
聽到這話,姜芷羽嘴角動了動,卻還是把笑意藏了起來,嗔怒道:“花言巧語。”
吳嬤嬤笑道:“公主好好休息,若是難受,隨時叫我!”
“嗯!”
姜芷羽點了點頭:“天色不早了,嬤嬤也早點睡吧!”
目送吳嬤嬤離開,姜芷羽才強撐起了身子,捧著盒子走到書案旁,緩緩坐了下去。
這里燈光亮一些。
裝香水的錦盒很精致,一看就造價不菲,但吸引姜芷羽的還是上面的圖案。
似乎是一對翅膀,但翅膀上面并不是羽毛,而像是香草。
她不由失笑,這就是“芷羽”么?
倒也花費了一些工夫。
打開盒子,十二瓶顏色各異的香水,靜靜地躺著。
拿起一瓶在燈光下晃了晃,清澈而絢爛,打開聞一聞,香味沁人心脾。
將每一種香水的味道都記住,她便將錦盒合住,藏在自己存放物品的小抽屜里。
看著書案上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這些天,她的癥狀越來越重,每見到趙昊一次,就會再加重一次。
但有一點好處,就是伴隨著一陣陣精神折磨,她關于三尾之劫的傳承記憶也漸漸蘇醒,明白了相思毒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在她的心頭,一塊心玉晶瑩剔透,若將這塊心玉贈予傾心者,兩者便會形成一種奇特的羈絆。
贈予者,從此再不會為其他人動心,終其一生那道身影都不會在心頭消散。
受贈者,玉在心頭,始終受贈予者心意溫養。
但若是受贈者變心,心玉就會被玷污,贈予者輕則陷入魔障,重則形神俱滅。
若兩者都是心狐,便注定一輩子恩愛如初,伉儷情深,若是一方身隕,不久之后另一方也會隨之而去。
若是心狐傾心于別族,贈出心玉之后,心頭便缺了一塊,這本身就是極為兇險的事情,而且還不能保證對方對自己是真心。
姜芷羽以前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前幾天趙昊跳窗過來跟自己聊天,無意間提起了那個替姜淮去死的錦衣衛指揮使,當時趙昊說的那一句話雖然粗俗,卻也恰如其分。
舔狗不得好死!
若失了這心玉,便是一輩子只為別人而活。
即便對方對自己有真心又如何?
若皇帝對娘親沒有真心,娘親又怎么能在深宮之中生活這么多年?
可結果呢?
還不是死于丈夫的匕首之下?
甚至到臨死的時候,依舊滿眼都是那個負心人,一句埋怨的話都未曾說出口。
姜芷羽不想這樣,她不想一輩子為別人而活。
即使她確實喜歡趙昊,即使她也能感受到趙昊的喜歡。
可這混小子天性風流,對自己說過的那些甜言蜜語,不知道對多少姑娘說過。
尤其是那寧婉梨,即便她知道這位齊國公主是極好的合作對象,但還是會因此心生芥蒂。
但趙昊好像樂在其中。
所以,這混小子即便有真心,比起當年皇帝對娘親的那顆,又能強幾何?
這心玉,她不想給,她不想自己死的時候比娘親還凄慘。
她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后果,心玉長在自己心頭,那就是穿腸毒藥。
但被心玉毒死,最起碼能完完整整地死,至少心頭沒有缺一塊。
谷“唉!”
姜芷羽抬起手臂,上面顆顆血珠,晶瑩如紅玉,在燈光下泛起異樣的光暈。
靠著這些藥力雄渾的丹藥,應該還能撐好一段時間吧?
她搖了搖頭,便躺在床上睡覺了。
左列最尾處的廂房是吳嬤嬤居住的地方。
整個鐘粹宮,只有她一個人有資格與姜芷羽住得這么近。
吳嬤嬤本來是要睡覺的,但剛準備吹滅燭火,就看到床頭有一封厚厚的書信。
“嗯?”
看到書信,吳嬤嬤頓時心中一喜,因為書信封面的落款,是自己女兒的名字。
聽說現在女兒已經成為飛魚衛的預備役了,只要能通過年底的考核,就能成為有官職的飛魚衛。
這些書信,也往往都是飛魚衛中的高手送來的,一直來無影去無蹤。
女兒寄的信,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床頭。
自己寄回去的信,隔一晚上也會在床頭消失,她都已經習慣了。
“今天的書信還挺厚!”
吳嬤嬤不由笑了笑,便拆開了信封,取出細細觀看。
這些年,她雖然沒有見過自己的女兒,錯過了她的成長,但卻見證了她的字跡從幼稚的一筆一劃,慢慢轉變為這一手漂亮的楷書。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自己在女兒這一生中,倒也不算是缺席。
不過繼續朝下看去,她的神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趙昊有古怪?
在信中,她女兒說這段時間,飛魚衛暗地里在集中調查趙昊,說這個人品行不端。
但品行不端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有通敵賣國之嫌。
這調查,本來她女兒也能參與,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調查剛開始,她女兒就被調到了一個閑職上,原因就是母親是趙昊未婚妻的奶娘,害怕因此失去客觀的判斷力。
女兒很郁悶,所以寫下了這一封信。
女兒親手寫的信只有一頁,后面全然不是女兒的筆跡。
這個筆記吳嬤嬤有些眼熟,便連忙扒出來以前的信件,似乎是女兒的一個頂頭上司,曾經特意寫過一封信夸過女兒的良好表現,皇帝給公主賜婚以后,有關于趙昊的行程的文件,信封上好像也是相同的筆記。
吳嬤嬤忽然感覺事情有些不妙,只能強忍心中不安,繼續朝下翻去。
后面的內容,都是趙昊每天的行蹤,包括每一次跟寧婉梨私會的時間和地點,包括齊國花商去心悅茶樓跟他碰面有多久,包括他接觸過的青樓女子,之后又跟別國的人有的接觸。
一條一條,煞有介事,都像是趙昊謀反的證據。
吳嬤嬤忽然有些慌,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身在宮中多年,她并不是蠢人,清晰地意識到了寫信的人別有所指。
按照他們寫的這些東西,趙昊可能是有些謀反的嫌疑,但就這些內容,作為證據好像太過牽強。
而且,趙昊造反不造反,跟自己這個宮里的嬤嬤有什么關系?
這些人把這些信件寄給自己又有什么意圖?
吳嬤嬤想來想去,只能想到一個答案,這些人希望自己盯著趙昊,一舉一動都要報告。
而至于女兒,調任的的確是一個閑職,看飛魚衛守案牘庫,記錄進出人員以及查閱的案牘便可。職位不累,但吃喝拉撒都不能超過范圍,說是任職,不如說是軟禁。
這,這是威脅么?
吳嬤嬤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這些書信只字不提軟禁,明面上更是沒有任何威脅的話語。
但都是給皇家打工的,彼此之間,誰心里有些彎彎繞繞,難道不清楚么?
她心中有些憤怒,第一反應是把這些東西交給皇上。
可這封書信中,所有的內容都沒有明顯的漏洞。
即便皇上真的慧眼如炬,也不可能立即采取什么措施,但自己女兒在他們手上啊!
吳嬤嬤心中陷入了極大的掙扎,她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突然出現的姜淮。
這長公主給她的感覺跟皇帝一樣,在姜芷羽的面前,都像是一個慈祥的長輩。
飛魚衛,是長公主創立的,那么這封信也是她授意的?
一時間,吳嬤嬤有些迷亂,或許他們真的只是調查趙昊?
倒不如聽他們的話。
若趙昊沒有古怪,那么一切安好。
若是有古怪,上報飛魚衛也沒有什么問題。
就這樣吧,順其自然。
吳嬤嬤搖了搖頭,在床上躺了好久才緩緩入睡。
屋頂之上,姜淮也緩緩松了口氣。
這吳嬤嬤倒也懂事,如果真的去找皇帝,那么她已經成為一個死人了。
前些日子,趙昊的確跟寧婉梨接觸比較頻繁,但不太可能是串通別國,姜崢也對這一點做出了絕對的否定。
姜淮之所以這么做,就是因為心中有一個猜想。
如今姜芷羽深陷三尾之劫,雖然有大批量的丹藥吊著,但其實一直在懸崖邊緣,不管打不打算把心玉交給趙昊,性命都十分兇險。
姜淮一直都知道趙昊經常翻墻進鐘粹宮,不過因為姜芷羽感知過于敏銳,所以沒有暗中窺探,自然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
但兩個年輕人深夜私會了這么久,趙昊很有可能知道了姜芷羽的處境。
她確信趙昊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廢物,不可能有手段救姜芷羽,但昨晚襲擊自己的那個歹人很可能有!
若趙昊私藏了那個歹人,必定會問她解救的方法,然后嘗試來鐘粹宮救人。
只要吳嬤嬤把這條消息匯報上去,那…
都得死!
不過今天趙昊已經被趕走了,應該不會再來了。
姜淮撫了撫肋下的傷口,那歹人留下來的真氣還在不斷侵蝕她的經脈,不由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神色。
先去養傷!
如果那歹人真在鎮國府,那么指定能等到趙昊的。
鎮國府。
趙昊左右睡不著。
有古怪!
絕對有古怪!
雖說妒忌是女人的天性,但姜芷羽給他的第一印象絕對不是善妒的人。
而且自己本身就聲名狼藉,但她還是選擇嫁入鎮國府,即便會吃一些小醋,也絕對不會這么堅決地把自己拒之門外。
再聯想起,姜崢兩次拍賣會都懸賞了度厄丹。
第二次丙級拍賣會,甚至差點因為一顆度厄丹,被那些光腦袋牛鼻子挑釁得心神失守。
皇家絕對有人在面對生死難關。
要么是姜崢,要么是姜淮,要么就是姜芷羽。
或許還有別的重要人物,但趙昊實在想不到,究竟誰值得姜崢這么上心。
但又仔細回想了一下,在枯榮文星的感知下,姜崢雖然身體漸老,但距離大限還有不小的距離。
姜淮…他好久都沒有見過姜淮了,但昨天凰禾昨天與姜淮交手還受了重傷,那個臭老娘們絕對不是走火入魔。
但姜芷羽的氣血,明顯十分旺盛…
而且最近每次見自己之前,都會沐浴更衣。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終于還是把凰禾吵醒了。
凰禾嘟嘟囔囔開口:“好弟弟,別亂動。”
趙昊無語了:“我說給你單獨安排一個房間,結果你不!非要擠在我的床上,睡不著活該!”
凰禾睜開眼睛,一臉無奈:“以前我受重傷,都是跟師姐師妹一起睡的,不然很有可能被別人偷襲。養成習慣了,等我傷好了咱們再分床睡,不然我沒有安全感。”
啥成長條件啊?
重傷睡覺怕偷襲?
趙昊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凰禾姐,問你一個問題。”
凰禾揉了揉眼睛,困懨懨道:“你說!”
趙昊斟酌了一下才問道:“你說,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一個身體境況堪憂的人,體內卻有著十分旺盛的生機和氣血?”
凰禾切了一聲:“怎么可能,身體境況堪憂,就說明生機和氣血已經流失得不成樣子了。”
“哦…”
趙昊微微松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可能多慮了。
但凰禾話鋒一轉:“不過,這種情況也不是完全不存在。”
趙昊一個激靈:“怎么說?”
凰禾想了想便坐起身來,趿拉著趙昊的鞋走到桌旁,豎起修長的食指,一縷真氣迸發而出貫穿了杯底,打出了一個小洞。
隨后,她提氣起水壺走過來就開始倒水。
她倒得很快,水杯很快就滿了,不過停止了以后,杯里的水很快就流光了。
“懂了吧?如果把一個人的身體比作水杯,若是受了致命的傷勢,就會一直流失生機。的確能依靠外源生機補充,但若不能把漏洞補上,遲早還會流失干凈。”
趙昊心頭一沉,不過還是問道:“那一直補充外源的不久行了?”
凰禾切了一聲,反問道:“家里有靈石礦?我們宗…我們家里都沒這條件!更何況外來的東西,始終不是自己的,灌得久了遲早會把身體都給腐蝕掉,到時候身上漏洞更多,死得更透。”
一縷恐慌在心底蔓延,他努力保持鎮定:“凰禾姐,你有沒有補救的辦法?”
凰禾有些尷尬:“我只習殺人技,不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站起身,飛快穿上外衣:“我出去一趟!”
凰禾疑惑:“你去哪里?”
趙昊已經穿戴整齊,手已經落在了門栓上:“這你別管了,好好養傷!”
凰禾只好坐下來,一陣驚疑道:“好弟弟,你尿床了?”
趙昊已經出了門,只拋下來一句話:“你嘗嘗,看是不是你把茶水灑床上了。”
凰禾:“…”
她看被褥上的印記,又看了看自己漏的水杯,罵罵咧咧道:“我怎么可能蠢到把水倒床上,臭弟弟騙我嘗那東西。”
鐘粹宮。
“嘭!”
老楊背著趙昊穩穩落在地上。
這回沒有吳嬤嬤阻攔。
老楊咧了咧嘴:“公子大才,這個我懂,叫回馬槍!”
趙昊含混地應著,便直接奔著窗子去了。
老楊撓了撓腦袋,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拍馬屁的功力下降了,今天竟然沒有拍響。
趙昊一路小跑到窗邊,這次他沒有報“嘶——Pia”的暗號,打算直接跳窗進去,打姜芷羽一個措手不及。
卻不曾想,拉了一下,窗戶只是微微動了動,沒有推開。
不是窗閂,窗后面應該有一只手。
“誰!”
趙昊低聲喝道。
窗那頭響起姜芷羽的聲音:“趙公子夜闖女子閨房,還問我是誰。”
趙昊聽她聲音如常,這才微微松了口氣,至少這聲音不像是重傷的樣子,即便真的出了什么問題,應該也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他嘿嘿一笑:“這不是想你了么?”
姜芷羽哼了一聲:“趙公子這話,騙騙別的姑娘還成。年紀小的姑娘單純,容易輕信;青樓女子想取悅于你,愿意被騙。但對我,趙公子就不要有那么多彎彎繞繞了。”
趙昊叉著腰:“我看我自己的婆娘,天經地義!你就說讓不讓我看吧!”
姜芷羽輕輕嘆了一口氣,心想趙昊這次去而復返,見不到自己應該不會罷休,便只能說道:“那請公子去左廂房等候,容我沐浴更衣,等待的時候莫要四處走動,不然下次就不讓你來了!”
“好嘞!”
趙昊點頭,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左廂房,乖乖地坐下來。
但同時,也把第一顆文星催動到了極致,五感瞬間放大,整個鐘粹宮中,任何風吹草動都清晰地反饋到他雙耳之中。
不但如此,他嗅覺也放大了很多倍,卻只能若有若無地辨認出了一些香水味。
不過,這并不是因為香水味太弱,而是血腥味太強,將香水味壓下去了。
又是血腥味!
趙昊之前一直以為是例假,但不能一直來例假啊…
離譜!
絕對有問題。
臥房,屏風之后。
姜芷羽也是秀眉緊蹙,趙昊出現以后,她的癥狀的確消退了,但離開之后絕對會出現更強的反撲,幾次下來已經隱隱到了她承受的極限。
不行!
等一會兒一定要想一個辦法把他徹底趕走,至少大婚之前一次都不能來,不然自己真要死在鐘粹宮了。
第一桶水,洗掉血跡。
第二桶水,洗去血腥味。
姜芷羽微微松了一口氣,將身體擦拭干凈,不過很快又陷入了為難之中。
雖然癥狀消失了,但體內藥力還在不斷蒸騰。
這深秋時節,剛從浴桶里出來,就感覺有些悶熱。
若是穿得厚實些,等會怕是會熱得受不了。
但若穿得輕薄些…
她看了看胳膊腿上的血痕,雖然很淡,但已經相當綿密,肯定會被看出端倪。
“這…”
她的目光不由轉向梳妝臺的角落,那里有趙昊送她的黑色絲綢做的全套衣物。
這個不錯!
既能遮住肌膚,也不會倦住熱氣。
就它了!
這衣物雖然樣式古怪,沒想到真能派出用場。
姜芷羽微微一笑,便穿上了這黑色絲綢裁制的衣物,還是感覺略顯輕浮,便又穿上一身輕薄的紗衣,這才推開門朝左廂房走去。
“趙公子久等了!”
“噗…”
看到姜芷羽的打扮,趙昊當場就懵了。
這這這,我媳婦兒的身材也太好了吧?
這腿!
這腰!
難頂啊!
趙昊感覺有些熱血上頭,還有些心花怒放。
難道真是我胡思亂想嚇自己?
若真是一個重傷垂危的人,怎么可能忽然穿這么一身來撩撥我心房?
姜芷羽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因為趙昊的眼神滿滿都是進攻性。
這進攻性,她并不排斥,但有些心慌。
“趙公子!你注意一下風度!”
“要什么風度?”
趙昊直接關上了門:“事情都到這一步了,就不要矜持了,你還不承認你喜歡我?”
姜芷羽故作淡定:“哼!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喜歡你了?”
趙昊咧了咧嘴:“你不喜歡我,跟我玩cosplay?”
姜芷羽微微皺眉:“什么是犒肆鋪淚?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趙昊切了一聲,當即上前一步,抓住一條毛茸茸的東西,笑道:“不是cosplay,那你告訴我這條尾巴是什么?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這條是真的吧?”
姜芷羽:“…”
尾巴處傳來的異樣,給她帶來了莫大的羞恥感,一張俏臉頓時紅到了脖子根。
但很快就又變得煞白。
尾巴?
尾巴!
尾巴什么時候跑出來的?
趙昊也愣住了。
這尾巴會動?
一章一萬。
打完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