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喜歡,我就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姜芷羽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中帶著光。
寧婉梨忽然有些羨慕這種眼神。
長這么大,她還從未如此對一個人過。
趙昊曾讓她有過這種沖動,但終究只是沖動了而已,身在齊國公主的位置上,這種沖動是一種奢侈。
她曾想過,姜芷羽只是運氣好,恰好在荒國碰到趙昊。
可她現在想了想,即便趙昊身在齊國,她也不可能比姜芷羽做得更好。
如今的姜芷羽讓她羨慕。
同時又有些自慚形穢。
姜芷羽打量了一眼寧婉梨,微微笑道:“這七萬匹戰馬,你敢要么?”
聽到這句話,寧婉梨雙手下意識握了握,正準備說什么 姜芷羽卻笑著揮斷:“先不要急,后面還有很多條款,看完了再決定也不遲!”
她趕緊朝后面翻去,果然找到了一頁條約,洋洋灑灑寫了很多。
但其實總結來說,就只有三條。
第一,荒國反攻魏國的時候,齊國不能占魏國一座城池。
第二,荒國反攻魏國的時候,齊國不能俘虜魏國任何士兵進入齊國國境。
第三,三年之期到來之前,魏國境內的輿論戰,齊國人全部聽荒國調遣。
寧婉梨麻了。
她是真的想不到,為什么姜芷羽能夠這么自信。
第三條倒容易理解,現在魏國朝廷打壓輿論很厲害,那些在魏國民間散播風聲的荒齊探子,如今已經成為了高危職業,稍有不慎就會被順藤摸瓜找到。
這些被找到的,必定會被關押起來。
如今齊荒兩國已經被抓了不少內應探子,兩年半的時間產不多只剩下了一成多,現在是用一個少一個。
若真這樣來,那以后就是把齊國的內應探子消耗完,再消耗荒國的。
到最后,勢必會導致齊國在魏國的輿論實力徹底為零。
送死齊國來。
摘果子荒國來。
至于前兩條,總結起來只有一句話。
荒國吃定魏國了,秦皇來了也留不住它,姜芷羽說的!
齊國只需要協防楚國就行,至于魏國城池和士兵,早已被荒國視作囊中之物。
這也太狂了吧!
姜芷羽笑了笑:“公主感覺有何不妥么?”
寧婉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道:“我長這么大,就沒有見過這么囂張的人!”
姜芷羽今天抿了抿嘴:“今天你就見到了!”
姜芷羽笑道:“公主覺得如何,只要公主同意,這次回齊國就能帶著七萬精銳戰馬。”
寧婉梨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沉默良久還是說道:“陛下!魏國將士極其兇悍,尤其是騎兵,根本不是尋常騎兵能夠抵抗的。有了這七萬精銳戰馬,齊國是有可能守得到三年之期,但那時也勢必傷亡慘重。
到時,恐怕未必能夠對付楚國。”
姜芷羽淡淡一笑:“這就是公主你的事情了!”
寧婉梨咬了咬牙,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去掉一個條件,魏國的城我們可以不踏足,但俘虜士兵的權力我們必須要有,這對于我們幫助荒國拒楚軍也有好處。”
她也不知道荒國能不能夠威脅魏國全境,姑且只能這么算。
若荒國真能做到,齊國勢必能夠撈點油水。
可姜芷羽立的這些規矩,卻讓他們撈油水的路給堵死了。
若真是全盤同意,那可真是拿命給荒國打白工。
不占城池可以,但一定要有俘虜士兵的權力,來彌補齊國兵力上的缺口。
齊國兵力本來就不強,又連撼楚魏兩個強國,國內兵力恐怕…
到時候荒國若是強攻,亦或是楚魏兩國任意一國反撲,那可真就是純白給了。
姜芷羽淡淡一笑:“公主可能錯估了你現在的形勢,現在的齊國并沒有跟我們講條件的資格。”
寧婉梨咬了咬牙道:“別的條件我都能接受,唯獨這個條件我不能讓步!我是齊國的公主,要為所有齊國百姓,所有齊國軍人的生命負責!”
姜芷羽沒有生氣,反而好奇地打量著她:“公主有沒有想過,若是沒有了這七萬戰馬,你們齊國會是怎么樣的結局?”
寧婉梨神情痛苦,卻還是搖頭道:“最多納貢派重新當權,重回楚國陰影之下。”
姜芷羽問道:“你就甘心?”
寧婉梨咬牙:“當然不甘心!我恨死了納貢派,但納貢派至少在意齊國這個能讓他們牟利的軀殼。我希望主戰派永遠當政,但手上沒有軍隊的主戰派,只會加速我們齊國的敗亡!
陛下,這個條件恕我不能答應。
若是你堅持,我只能放棄這次談判!”
看她如此決絕的模樣,姜芷羽不由微微一笑。
這一個條件,本來就是用來試探寧婉梨底線的。
若她真的同意,自己反而會看不起她。
雖然心里這么想,但姜芷羽卻是神情漠然:“既然如此,那公主請回吧!”
恍惚間,她瞳孔都失去了焦距。
整個人都有種嚴重的不真實感。
就這么結束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姜芷羽。
姜芷羽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公主可以回齊國送納貢派上位,自己以死殉國了!”
又是一句話,如同驚雷般在寧婉梨腦海中炸響。
她有些麻木了。
但麻木了一會兒,她就恢復清醒了,深吸了一口氣,便沖姜芷羽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辭了!”
說罷,直接轉身準備離去。
她身體微微顫抖,連路都有些走不穩。
姜芷羽問道:“公主連夜就走么?”
寧婉梨苦澀一笑:“不然呢?”
姜芷羽好奇道:“難道你不打算找到趙昊,再嘗試一下?他比我心軟,或許會同意!”
寧婉梨終于憤怒了,豁然轉身:“你把我寧婉梨當什么了?我承認,此番我前來,的確有犧牲色相換籌碼的想法。但既然你已經替趙昊拒絕,我為何還要死皮賴臉地貼上去?
此番前來,我懸繩與宮門口,便是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
難道在你眼中,這條繩索只是我做給趙昊看的么?”
姜芷羽目光微微閃動,終于對寧婉梨產生一絲改觀。
她好奇地問道:“你回了齊國,該當如何?當即懸繩自盡么?”
寧婉梨咬了咬牙:“回去就懸繩自盡,讓你看笑話么?”
“那你要做什么?”
“我為何要告訴你!”
寧婉梨死死地瞪著姜芷羽。
良久,良久。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我做什么是我的事情,跟你置什么氣?告辭,后會無期!”
再次轉身,她的態度決絕了許多。
只是身后又傳來了姜芷羽的聲音:“且讓我猜一猜,我猜你回去之后,會參與守城,在第三座城破之后戰死,讓手下送你的尸體回懷京皇宮。”
寧婉梨腳步頓了頓。
哼了一聲,便繼續朝外走。
就你聰明!
什么都讓你聰明完了!
這個地方,待不下去了!
她現在只想快點回齊國,戰死沙場,以身殉國!
可剛剛出門,一道身影便從側方閃過,擋在她的面前。
這身影不是別誰,還是姜芷羽。
寧婉梨出離憤怒了:“今日齊國危難,我一個弱國之公主,的確沒有跟你談條件的資格。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家庭上你贏了,你與你夫君相敬如賓,我可以送上祝福。
事業上你也贏了,荒國上下眾志成城能人輩出,你女帝之姿政通人和,我表示敬仰。
可你還想怎樣?
莫非,我連結束談判離開的資格都沒有了?”
姜芷羽靜靜地看她了一眼,旋即大筆一揮,將文書上面不可俘虜魏國士兵的一條劃去。
寧婉梨怔了一下:“你這是什么意思?”
姜芷羽歪著腦袋,微微一笑:“你希望的意思!”
說罷,朝屋內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若公主對這份合約還滿意,那便回來繼續談吧!”
她注意到,姜芷羽說的是繼續談,而不是直接簽下。
深吸一口氣,直接問道:“陛下還想增設其他什么條件?”
姜芷羽淡淡一笑:“只需要公主一個口頭承諾!”
寧婉梨松了口氣,心頭有著壓抑不住的喜意。
文書上面的條款,她毫不懷疑姜芷羽會要求公之于眾。
但口頭承諾,便代表著沒有那么正式,上升不到國事的程度。
她咬了咬嘴唇:“陛下請說!”
姜芷羽笑道:“很簡單!我需要公主承諾,此生永不見趙昊。”
寧婉梨呼吸一窒:“這…”
“嗯哼?”
姜芷羽應了一聲,靜靜地等待她回應。
其實從姜芷羽提出口頭承諾的時候,寧婉梨就已經隱隱猜了出來她要求自己做的承諾是什么。
但真正聽姜芷羽親口說出,她的心頭還是忍不住揪痛了一下。
所以…從此以后再也不見了么?
她看了一眼姜芷羽,這位大荒女帝面容絕美,眉眼之間有著身居高位多年養成的威嚴和從容,卻又有著賢妻良母的溫婉動人。
如此一個女子,配趙昊已經足夠了。
自己哪來的資格在這里自怨自艾?
姜芷羽問道:“公主不愿么?”
“當然愿!”
寧婉梨趕緊說道,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此合約乃陛下盛意,我又豈能辜負?這承諾,我立便是!”
姜芷羽點頭:“嗯!請!”
她呼吸有些急促,十根青蔥般修長白皙的指頭煩躁地糾纏在一起。
但終究,她還是緩緩開口:“我寧婉梨在此立誓,此生,此生…”
一個男人而已。
丟掉就丟掉了!
可后半句誓言卡在喉嚨里,干澀得難受。
仿佛最后幾個字上面長著倒刺,痛得她眼眶發紅。
可她這次前來,代表的是齊國,哪有什么猶豫的資格。
她忍著痛,繼續朝下說道:“此生永不見…”
“好了!不用再朝下說了。”
姜芷羽忽然說了一聲。
寧婉梨怔了一下,盯著她的面頰,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喊停。
姜芷羽神色有些復雜,不過很快臉上就只剩下了笑容:“我們今天商量的是國事,把一個臭男人加上,褻瀆荒齊兩國的威嚴,像什么話?只是開個玩笑,還請公主不要介意。”
寧婉梨:“???”
開玩笑?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
好像是挺幽默的!
寧婉梨只覺得自己心頭上的巨石忽然消散,那種窒息感覺也隨之遠去,一時間甚至有種想哭的沖動。
至少,這七萬匹戰馬拿到。
雖然后續對抗楚國還是會付出一些代價,但有俘虜魏兵的權利,就不是毫無勝算。
而且趙昊…
至少還能見面。
有姜芷羽在這里橫著,自己本來就沒有插足的機會。
更何況還有羲和天。
寧婉梨看向姜芷羽,眼神無比復雜。
她深吸了一口氣:“既然這樣,那我們現在就簽吧!”
姜芷羽微微一笑:“這倒不用急,明日大可以在京都百姓的見證下簽署,這樣不管對荒國還是對齊國都好!”
寧婉梨重重點了點頭:“嗯!”
姜芷羽收好文書,放到了自己懷里。
而此時,一輛馬車緩緩駛到了門口。
她微微一笑:“大事已成,我就不打擾婉梨妹妹休息了!”
談判結束后。
公主又變回了婉梨妹妹。
寧婉梨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姐姐一路順風。”
姜芷羽踏上馬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趙昊就坐在里面,你想不想見他?”
寧婉梨:“???”
她當即搖頭:“我此行乃為國事而來,何必見他?”
姜芷羽白皙的指節扣了扣車門框:“聽到了么?婉梨妹妹不想見你,不知道你自戀個什么?”
姜芷羽轉頭一笑:“國事重要,倒也不必今日想見,以后有的是見面的機會!”
她看著姜芷羽鉆入車廂,目送馬車離去。
雖然全程都沒有看到趙昊的人影,也沒有聽到趙昊的聲音,但她知道趙昊就在里面。
可…姜芷羽的最后一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月影孤舟相漸遠。
她苦澀地搖了搖頭,便朝自己的臥房走去,剛回去就把腿上的盒里的黑絲撕了個粉碎。
以后再也不穿了。
或者說,再也不用穿了。
馬車里。
姜芷羽輕輕問道:“小先生!你該不會怪我那么欺負你的婉梨妹妹吧?”
姜芷羽輕啐一口:“沒想到你個花心大蘿卜,竟然真把她騙到了。若她剛才真毫不猶豫地發誓永不見你,那你們以后就真的見不到了!那眼淚漣漣的模樣,我看了都有些心疼。”
姜芷羽挽住了紅苓的胳膊:“紅苓姐,這大蘿卜是不是可會騙女人了?”
紅苓笑吟吟地看了趙昊一眼:“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應該是挺會哄小姑娘的吧,外面駕車的那個也快了。”
“胡說。”
洛水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言簡意賅說出兩個字以后就沒了動靜。
不過揮舞馬鞭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姜芷羽輕輕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有些落寞。
她松開紅苓胳膊,把腦袋伏在了趙昊的胸膛上。
聽著平穩有力的心跳聲,才終于心安。
趙昊撫摸著她臉頰,確定她沒有生氣,才緩緩松了口氣。
姜芷羽卻有些不樂意,一口咬住她的虎口,留下兩排整齊的牙印才抬起頭瞪趙昊了一眼:“你羲和天的小手段我早就知道了!紅苓姐和洛水我可以接受,但唯獨寧婉梨不能進家門。即便在外面遇到,她也得做小!”
趙昊弱弱道:“好…”
而此時,外面傳來洛水的聲音:“侯桃桃也得做小!”
紅苓:“…”
姜芷羽:“…”
氣氛安靜了半晌。
洛水認真地補充道:“跟我沒關系,別帶上我。”
翌日。
荒國京都舉行了相當隆重的慶典,目的就是為了昭示荒齊情誼。
所有人都見證了荒國女帝和齊國公主簽訂的合約,史無前例的七萬匹精銳戰馬,正式交割給了齊國,而齊國也保證一年之內,會全力協助荒國作戰。
為了表示雙方的情誼,大荒女帝甚至以個人名義,送給齊國公主了一匹兇獸戰馬。
據說,這匹戰馬是火麟馬和嘶風戰馬的后代。
才僅僅不到兩歲,體型就已經超過了嘶風戰馬,實力也達到了恐怖的一品,假以時日很有可能突破宗師。
一番操作下來,荒齊之間的情誼,在不少人的目光中,都成為了牢不可破的存在。
日落時分。
盛典結束。
寧婉梨沒有在荒國逗留,直接縱馬離開,準備拿著戰馬調令,連夜趕往溯城,盡早將七萬戰馬帶回齊國境內。
胯下坐騎威風凜凜,四蹄踏風,身軀時有紅鱗閃動。
如此戰馬,十萬金難求。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原來姜芷羽一點都不小氣。
昨晚被拿捏得很慘。
但她對姜芷羽卻絲毫恨不起來。
越是恨不起來,她心中就越是酸澀。
罷了!
都是前塵往事了!
她踢了一腳馬屁股,一人一騎便飛快朝溯城趕去。
魏國。
建安。
皇宮之中,曹勐也得到了荒齊盛典的消息,不由勃然大怒。
“七萬匹!趙昊瘋了?”
荒國戰馬六國聞名。
魏國和荒國交手的次數可不少,自然最為清楚荒國戰馬有多可怕。
荒國的精銳騎兵,向來都是魏國軍隊的夢魘。
即便現在,曹勐也不敢說獸血鐵騎能夠穩壓他們一頭。
齊國拿到了這七萬匹戰馬,肯定仍然不是獸血鐵騎的對手,但絕對能擁有制衡的能力,前面一個月的無腦器械工程的戰術,恐怕以后再也使不出來了。
曹勐恨得牙癢癢。
但荒國那邊的國書已經隨著消息送過來了。
國書是趙昊寫的,大概意思就是荒國太窮了,迫切需要靠賣戰馬來兌現百姓的國債券,而且荒齊兩國的戰馬交易一直都有,這算不得違規!
你跟我解釋干什么?
你以為你解釋解釋,就能把我哄高興?
只是國書的最后一句,讓曹勐破了大防:沒事!我們賺齊國的錢,替你們魏國養難民,大家和和氣氣的,以后還是好兄弟。
好兄弟?
我好你!
曹勐深吸了一口氣:“通知賀啖!全力攻城,兩個月之內,我需要他至少攻陷兩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