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府內外,銳士無數。
姜鈺慧換下裙裝,一身甲胄,在高臺之上慷慨陳詞。
將士之中,絕大多數都是大漢遺民和異族的混血,乃是苗王一系嫡系中的嫡系,同時也代表著逐夷城方圓數百里最大的群體。
荒國與異族大戰還未進入尾聲,苗王沂王母族便已經歸降,從那時起雙方就開始通婚,不少混血出生,隨著純血異族的父輩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三十多年過去。
他們依然生活在邊疆,雖然已經被賦予了荒國百姓的身份,但僅僅兩代不到的時間,還遠遠未被接受。
今日,姜太升已死。
他們的戰意卻沒有消減,相反卻群情激奮。
苗王府中,殺意沸騰。
姜素素呆在書房里面,不停抹著眼淚,在她的手中,是姜太升臨走前托家中老奴給她留的信。
“素素,見字如晤。
大哥此去京都爭皇位,那龍椅大哥還是想坐的,做夢都想坐。
但你既然看到了這封信,大哥應該已經不在了。
不過你也不要傷心,因為大哥活了快四十年,日日夜夜都在等這一刻,等這姜姓皇室最后給我一個交代。
大哥來邊疆的時候,逐夷城城墻破落,民生凋敝,我們的族人時時刻刻想造反。
從那一刻我就明白,我旳一切都是時代造就的,就因為我有一半的異族血統。
朝廷給我錢,給我兵,就是把我當成統治族人的工具。
可是好難,真的好難。
幸好后面有你大姐來幫我,才將逐夷城建成了如今的鋼鐵雄城。
我們日日夜夜惦念著做出一番成績給姜崢看,但卻發現自鋼鐵雄城落成的那一刻起,我們的人生已經到達了終點。不管我們再努力,比其他皇子公主強再多,都不會讓姜崢多看我們一眼。
還有我們的族人,不管再勤勞,不管再善戰,都改不了姜崢對我們的偏見。
我們…或許終身不能如同其他荒國的百姓一樣,在國土之上自由行走,只能艱苦地生活在這片最野蠻的土地上。
縱然朝廷不會讓我們餓著,但我們永遠不可能像普通百姓一樣,只要苦讀血戰就能困龍升天。
就因為我們不會種地,就因為我們有異族血統!
就因為短短一兩代的時間,消除不了姜崢的偏見!
作為皇帝,姜崢這么做是對的,犧牲幾代人,換取荒國永久的穩定。
但…憑什么是我們?
我不甘心!我們的族人也不會甘心!
此次姜趙兩家出現了大矛盾,對兩個老人,大哥心中都有敬意。但他們對我,對我們族人,從來沒有正眼相看。
這次是大哥唯一的機會,人生苦短,大哥一定要搏一次,哪怕殺師弒父,背上千古罵名。
素素,從小大哥大姐就沒有管過你,因為我們一開始覺得時代的悲哀兩個人背就夠了。
但現在大哥不在了。
站在你身后的,是千千萬萬的族人,是他們幾十年的困苦才換來我們的苗王府,我們就必須對他們負責。
從今日起,你大姐將會繼承我的意志。
你生性善良,大哥也不想勉強你,但請務必照顧好我們的族人。
從一出生,我們便是天棄之人,但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人能決定我們的生死!
素素,好好活下去,替大哥活下去!”
信已讀完。
淚水已干。
姜素素從懷中拿出錦帕,將淚痕擦干凈,緩緩走出房門。
她看向披甲執銳的姜鈺慧,隱隱約約間仿佛看到了自己大哥的模樣。
姜鈺慧拔出長劍,聲音怒意盈然:“農耕從未在我們的血脈當中存在過,為了所謂的荒國,所謂后世安定,我們忍辱負重,換來的卻是我大兄的死訊!
此處是我們經營數十年的家園,皇帝卻不想留一寸給我們。
如今城中有數萬荒軍,我們應當如何?”
“殺!”
“殺!”
“殺!”
苗王府內外,殺聲震天。
姜鈺慧怒聲道:“那我們便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府中精銳,傾巢而出。
她轉身看向姜素素:“傷員都會送來苗王府,他們就拜托你了!”
姜素素臉色蒼白,重重地點了點頭。
往后幾日,逐夷城會陷入極其慘烈的巷戰。
晚春風暖。
紅日西斜。
太和殿前,大荒會也終于到了尾聲。
萬民祠中多出了七個位子,甲申七子的雕像已經交由能工巧匠打磨。
在七人離世之后,便會正式進入萬民祠,接受百姓香火的供奉。
文臣都已經散去,殿前只留下了數萬將士。
趙定邊緩緩起身:“荒國盛世將臨,然京都有奸佞挾持皇上,邊疆有叛黨勾結異族。此等盛世,吾等誓必守護。女帝登基之日,便是大軍開拔之時。荒國新世容不得半點污濁,需你我鮮血洗刷之!”
“戰!”
“戰!”
“戰!”
皇宮之中,戰意滔天。
趙定邊目送大軍撤離之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此戰,他早有預料。
三十多年來,兩個藩王就是邊疆的定海神針,有他們在,邊疆的那些混血們就不會叛亂。
但當兩座城落成之后,兩人種種受限,就已經埋下了禍根。
異族生性野蠻,不擅耕作,缺吃少喝就習慣去搶,城中治安全靠當地衙門強壓。
安靜是安靜了。
但這些仇恨,完全施加在了朝廷身上,倒是兩個藩王一直在當好人。
從那個時候,趙定邊和姜崢就知道,這兩個狗雜種以后必定會造反。
所以前些天,即便兩人已經斗得不可開交,但還是默契地各自派人過去,無論藩王怎么說,西隴軍和神武軍都死死地駐扎在城內,絕不陷入被動的局面。
而查出來的結果也與他推測的一樣,這兩個人與異族的態度已經曖昧到了極點。
不論誰登基,第一件事情都是遠征邊疆。
只可惜…
這場戰爭,自己應該參加不了了。
趙昊嘆道:“爺爺!咱們回家吧!”
禮部的人正在撤東西,原本大荒會再熱鬧,收場的時候也不免有些狼藉。
趙定邊拉著趙昊坐到了臺階上,瞅了瞅天邊的夕陽,嘆了一口氣:“陪爺爺看會兒太陽,等回家天都黑了,就看不到了!”
趙昊也是一副悲秋傷感的樣子:“是啊!看不到了…”
趙定邊長吁一口氣,眼眶有些發紅。
趙昊心中暗笑,只恨自己手里沒有照相機,不然高低得拍幾張老爺子傷春悲秋的黑歷史。
太和殿內。
光影逐漸消散。
胡貴妃留下的終究是一道殘魂,生機沒有肉身所依存,根本存在不了太長的時間。
姜芷羽輕輕攥著她的手,半坐在旁邊,又是哭又是笑。
人馬上要走了。
這種得而復失的落差感,讓小狐貍只想痛哭一場,但今天她終于明白了。
其實娘親當時身隕,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甚至早有預料。
心狐嫁給外族有很多先例,絕大多數都不得善終,所以從嫁給姜崢開始,她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尤其是看到姜崢想要處理朝政卻不可得的時候,就知道殺妻遲早會發生。
但她不很姜崢,因為她知道當姜崢掃除荒國所有隱憂之后,一定會下去陪她。
她唯一怨恨姜崢的,就只有他動了殺女之心。
若不是最后姜崢妥協,結局看起來還算是圓滿,她甚至不會出面見他。
光影即將消散殆盡。
胡貴妃的身形已經接近幻滅,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不過姜芷羽能夠讀得懂,娘親在說自己一定能幸福一輩子。
最終。
星星點點在姜崢懷中消散。
這個油盡燈枯的老人,最后體驗了一次心如刀絞的感覺,雙眼中唯一的那抹亮光,也隱隱有了消散的趨勢。
“呼!”
姜芷羽站起身,準備離開。
方才的幾個時辰,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后的團聚。
她陪伴的,不過是自己的娘親,以及娘親的丈夫。
現在娘親死了,她不想再看到姜崢一眼。
錦衣玉食是他給的。
深宮清冷也是他給的。
或真心或假意的慈愛是他給的。
毫不留情的漫天箭雨也是他給他。
剛剛死里逃生一次。
姜芷羽做不到將他視作父親。
姜崢眼神一黯,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說道:“芷羽別走,我…朕還有要事交代你!”
如今的父女,只能以舊皇與新皇的身份才能說說話了。
姜芷羽腳步頓了頓,轉過身來,微微欠了欠身。
姜崢嘆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了一本冊子和一塊璽印。
“此印是御陵印,可統御御陵鎮數萬大軍,山河印完璧之后,這支軍隊便收歸皇權,究竟是融入大軍還是編入禁衛軍,全憑你做主。這支御陵軍,乃是姜氏先祖所留,效忠姜氏數百年,你可視之為心腹!此次西征,可重用!”
“嗯!”
“這名冊乃忠我之臣,此次大荒會完全知道內情,只需我一聲號令就會毫不猶豫站在趙家的對立面!新君已立,這些舊臣,你看著處置!”
姜芷羽接過名冊,眼角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心中已經明白了姜崢的意思。
無非就是如今趙家當政,舊臣一定要替換,要么貶,要么殺!
她輕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這些人能在您的任下身居高位,自然有了不得的能力,為何要換?”
姜崢聲音微沉:“黨羽之爭會使得國力內耗,并非王者之道!如今你心系趙家,自然不能讓趙昊之才華為黨爭所累,他現在需要的是聽話的人。”
姜芷羽搖頭笑道:“趙昊所圖并非荒國江山,而是天下一統,萬民安康!他需要的也不是聽話的人,而是真正的能臣,若這些人心中只有狹隘的君臣之道,我們自有方法懲治,但若現在就清洗,未免格局太小了點。”
聽到這句話,姜崢不由有些恍惚。
天下一統,萬民安康。
這…也是我的宏愿啊!
可到了現在,我為何變得如此狹隘?
姜芷羽繼續說道:“曾經趙昊問過我一個問題。”
姜崢喉嚨有些發干:“什么問題?”
姜芷羽輕嘆了一口氣:“他問我若畢生不能一統,要不要讓繼承荒國的孩子改姓姜,但是我拒絕了。”
姜崢:“…”
他,他竟然想過改姓?
姜崢眼神中不由流露出一絲苦笑:“你為何拒絕?因為你從未希望皇帝姓姜?”
姜芷羽笑了笑:“因為皇帝姓什么并沒有區別,只要有皇帝在,今日同室操戈的局面就會出現無數次,國家消亡是遲早的事情。我不希望他糾結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因為這只會阻攔他建立新秩序!”
“新秩序…”
姜崢神情一緊:“什么新秩序?”
“它!”
姜芷羽眉心一亮,山河印便出現在了手心當中。
曾經趙昊跟她說過,皇權至高的世界,就免不了朝代的更迭。
就像荒國傳承十幾世,代代明君,雖然這一代已經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卻依舊險些兩次滅國。
妖道一次。
姜崢一次。
年輕時英明神武的姜崢都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皇帝。
但趙昊也說過,截至目前最適合這個世界的仍然是皇權王朝,因為這種方式最有利于中央集權。
可皇位的爭奪,卻給了宗門、財閥無數的滲透空間。
中原五國看似強盛,但其實早已被滲透得不成樣子。
所以,新秩序必須建立。
趙昊曾做過很多設想,但最后都一一推翻,因為不管怎么樣,都似乎缺少了一件重要的東西。
不過現在,她明白最后一件東西是何物了!
山河印!
天地誕生的先天國運靈寶。
大秦從開國就立下了大一統的宏愿,傳國玉璽應運而生,統一天下的過程中,誕生了無數的國運規則,在大秦成型之后,國運也徹底成型。
后來漢承秦制,只能全盤接受秦之國運。
但山河印不一樣,在山河印統一天下之前,就能不斷修改國運規則。
玄靈鎮之所以能讓妖族居住,就是山河印的功勞。
有它在,未必不能探索出一條真正的路,來對抗那漫天的仙佛!
姜芷羽微微笑道:“既然荒國的開國之意就是受命于民,若不想著指定新秩序,還是只想著重現秦漢之盛世,那重現秦漢之衰亡,便也是遲早的事情。
你或許以為趙昊愿意讓孩子改姓姜是因為覺得對不起姜家。
但其實不是,他是因為對荒國開國皇帝無比敬仰,愿將‘受命于民’的意志真正發揚光大,所以才愿意留著姜姓以堅守初心。”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
但每一個字都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姜崢說不出話來。
這,這才是真正的趙昊?
我姜崢自詡明君,比起趙昊…
就這?
他劇烈地喘息著,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姜芷羽舒了一口氣,沖姜崢拱了拱手:“父皇保重!”
說罷,直接轉身離去。
空蕩蕩的太和殿中,只剩下了姜崢一人。
靜默良久。
殿內響起了姜崢凄狂的大笑。
“錯了!”
“都錯了!”
“虧朕自詡雄主,心氣格局竟遠遠不如一個小輩。”
“如此不堪,實在愧為一國之君啊!”
“可笑!”
“可笑至極!”
“后悔,朕好后悔啊!”
“若朕一開始就不提防趙家那該多好!若是一開始就重用趙昊,荒國現在該是何等盛世啊!”
事到如今,姜崢最后一絲信念也崩塌了。
在太和殿又哭又笑,狀若癲狂。懊悔到了極致!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房梁上落下。
桂公公輕輕嘆了一口氣:“皇上!”
姜崢慘笑一聲:“如今新皇已立,你已沒有必要在我的身邊了。”
“新皇尚未登基,咱家便還是皇上的守衛!”
桂公公笑了笑,隨即說道:“皇上,趙昊讓咱家轉告您,如今眾位皇子公主正在偏殿等著您!”
姜崢嘴角勉強扯出一絲微笑:“也算他有心了!”
在桂公公的攙扶下,姜崢來到了偏殿,一眼就看到了淚眼朦朧的姜樂清。
“爹!”
其他皇子和公主也紛紛拜下。
加一起共有三十人不止,場面看起來相當壯觀。
姜崢喟然一嘆,輕輕拍了拍姜樂清的手背,看著眾位皇子公主,肅然道:“如今大荒新君賢能,汝等身為皇室子女,自當盡心輔佐…若無輔佐之能,也萬不可添亂,更不能生出歹心!汝等可知?”
“兒臣知道!”
在場皇子公主再次拜下。
姜崢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人之生死皆為常,新皇登基乃是天下之喜事,朕之葬禮不需要大操大辦,汝等守孝七日便可。朕走后,勿忘姜家勤儉之風!”
說完,便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唉!”
鸞鳳蠱的牽引下,趙定邊清晰地感覺到另一頭的姜崢已經離開了人世。
終究…還是結束了!
再過十息,我也該走了。
他也是第一次服用鸞鳳蠱,也不知道究竟是走流程,還是直接死。
不過一死應該是逃不過了。
如此,也算沒有對不起自己這老伙計。
只是看不到孫子許諾的盛世,還是難免有些遺憾。
看到小老頭星子消散,趙昊也是心頭一跳,當即就從懷里摸出一枚玉瓶。
里面裝的自然是龍血與鳳髓。
“爺爺,張嘴!”
“啊?”
“鸞鳳蠱的解藥!”
“啊這…”
老爺子情緒有些不連貫,我剛開始還想著能對得起老伙計呢!
你這么一搞,情緒都有些不連貫了。
眼見老爺子懵逼,趙昊直接放出了殺招:“奶奶明天到京都,你就說吃不吃吧!”
“啊?吃吃吃!”
老爺子再也不敢耽誤,直接將玉瓶搶過來,將龍血鳳髓煉制的丹藥吞了下去。
這個時候,姜芷羽來到了一旁。
神情悲戚,長長嘆了一口氣。
方才她并沒有完全離開,親眼看著姜崢倒地不起。
雖然她至今都不愿意認這個父親,但眼睜睜地看他離去,心中還是忍不住泛起一絲悲涼的情緒。
沉默良久,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對了!他說內河事件之后,他為了姜家江山,給爺爺也下了鸞鳳蠱,他喝的是鸞蠱,爺爺喝的是鳳蠱,所以說不用著急,爺爺他應該沒事。”
今天經歷的事情太多,她的腦袋已經有些鈍了。
當時聽姜崢說了以后,就將這心事放下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切!要等你反應過來,老爺子估計都涼了。哎?等等!你剛才說啥?”
趙昊愣了一下。
兩個小老頭互喂鳳蠱,這不就意味著鸞鳳蠱的毒已經解開了么?
毒都解了。
龍血鳳髓…該不會有副作用吧?
他轉頭一看。
老爺子正緊閉雙眼,身體僵直地躺在地上,癲癇一樣顫抖著。
趙昊慌了:“傳御醫!傳御醫!”
乾清宮偏殿。
“趙公子!”
一個聲音響起。
趙昊抬起頭,微微笑道:“公公,你保護的應該是芷羽。”
桂公公神情頗為輕松:“公子心頭有吾皇之心玉,咱家保護公子也算保護吾皇。”
趙昊撇了撇嘴:“說的倒也是…對了!我爺爺身體如何?”
桂公公笑道:“鎮國公身體康健,只是服下重藥,體內真氣有些紊亂,經脈內臟皆無礙,等真氣平復下來便無礙了。”
“嗯!”
趙昊終于松了一口氣,一開始他還真有點擔心老爺子完犢子,反復用枯榮文星檢查了好多次,發現生機不但沒有減少,甚至還扎實了不少,這才放下心來。
現在御醫給出的診斷與他的判斷一般無二。
便也不用太過擔心了。
他打開窗子,朝外面看去。
今日乾清宮一片白綾。
舊皇駕崩,本應該天下縞素。
但此次卻一切從簡,除了乾清宮之外,皇宮內外一片安靜。
此刻,乾清宮此刻跪滿了皇子公主,正靜靜為姜崢守靈。
姜芷羽作為新皇,自然不能例外。
趙昊坐在乾清宮偏殿中,看著主殿前的一切,不由有些唏噓。
平心而論,姜崢在封建王朝之中,拋開對趙家的殺心不談,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優秀的皇帝。
中原五國中,也只有魏國那個人婦控配與他相提并論。
若他膝下皇子有一個可用之材。
若趙家影響力不是那么強。
若自己不是趙家人。
無論達成哪個條件,新皇可能早就順利登基了,而姜崢也會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不過…現在也還好。
除了過程有些不太美妙,但結果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是非公允,自然有后世秉筆的史官判斷。
“咦?”
趙昊眉毛挑了挑:“怎么感覺少了一個人?”
桂公公疑惑道:“少了哪個?咱家數了數,活著的都在啊!”
趙昊一拍腦門:“死人妖還關著呢!”
桂公公:“…”
一刻鐘后。
趙昊在桂公公的陪同下,再一次進入先秦地宮。
上次進來是被一個不懷好意的太監坑來的。
這次進來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太監陪同來的。
兩次一比較,還真有些戲劇性。
這次趙昊同時身懷大秦的傳國玉璽和山河印,原本兇神惡煞的兵馬俑都變得慈眉善目了許多。
趙昊試了試,才能調動十幾具。
頓時感覺這些兵馬俑是真的丑!
兩個東西,都是國運神物,想要催動就必須通過國運調動。
雖然小老頭通過誓言將白玉鎖鏈打入了自己身體,但國運化三形,皇運、將運和官運可以通過立儲冊封賦予不假,終究還是需要政績和戰功來獲得。
外力,小道爾。
想要調動地宮中所有兵馬俑,乃至打開地宮中的大門,恐怕要做出驚天的政績才行。
“桂公公,開門吧!”
“是!”
桂公公從懷里掏出一大把鑰匙,將囚牢的鎖鏈一條條打開。
趙昊推開門,緊接著就聽到了一陣陣癡漢的聲音。
“孟兄,孟兄,嘿嘿嘿…”
“孟兄,你真是生得魁梧!”
“嘿嘿嘿…”
趙昊:“???”
一顆補充體能的丹藥。
一顆想夢什么就夢什么的丹藥。
這幾天,可讓這個死人妖爽完了。
他有些受不了了,一腳踢到了姜琉的腰上。
姜琉打了一個哆嗦,這才不情愿地睜開雙目。
瞅了瞅趙昊,又瞅了瞅打開的大門。
反應了好一會兒,被暗室囚禁的恐懼感再度襲來。
他瞬間就繃不住了,抱著趙昊的腿嚎啕大哭。
“趙兄!”
“日天哥”
“你終于來救奴家了!”
“快帶我走,我不想在這呆了…嗚嗚嗚嗚!”
趙昊眼瞅著他扯著自己的衣服想要擦鼻涕,趕緊一腳把他踹開:“滾你娘的蛋!”
雖然被踹了,但姜琉被踹得很開心,嬌笑著看著趙昊。
臉上只有一句話:我還可以承受更多。
趙昊被看得有些心里發毛,感覺這個死人妖被關了這么長時間,好不容易掰過來的取向,好像隱隱有變回去的趨勢,真特娘的彈。
姜琉狂笑了很久,才看到旁邊的桂公公,不由心頭一跳。
能讓桂公公跟著的,也就當朝皇帝一個人。
他頓時有些慌,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問道:“趙兄!你,你你你造反成功了?”
趙昊笑了笑:“桂公公,你講給他聽!”
桂公公撇了撇嘴:“咱家沒有這項業務!”
傳聞果然沒錯。
這個太監著實有些狂。
高興的時候給你使喚使喚。
不高興了誰的臉色都不看。
他揉了揉腦袋,便將外面發生的事情略微講了一遍。
姜琉松了一口氣:“這么說,我抱大腿抱對了?”
反正他也是佛系爭皇位。
之前跟著老爺子學習,也是看別的皇子實在太拉胯,跟他們比沒有心理壓力啊!
但如果是跟趙昊夫婦競爭,那還是趁早算了吧!
抱著這條大腿,能美滋滋地生活一輩子。
姜琉哈哈大笑:“既然一切都塵埃落定了,等我出去就重建琉璃殿,到時趙兄一定要帶著孟將軍去捧場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這恐怕得等一會兒,你的孟兄還在邊疆打仗!不如所料的話,明天我也會隨軍出征!”
今天姜崢宣告新皇人選的時候,整片皇宮固然一片歡騰,姜芷羽的表現也贏得了不少人的欣賞。
但畢竟是女子稱帝,必然還是有些人心中不服。
這個時候,就需要打一場仗,來鞏固女帝的地位,將荒國所有的人心都凝聚在一起。
而他作為荒國第一個“皇夫”,勢必要隨軍出征。
有一說一,心里還是有些慌的。
雖然姜太升和姜東升的星子已經消失了,但以姜太升的手段,消息說不定早就傳到西隴關了。
他們在各自屬地威望極高,那里幾十萬的異族和異族混血,就算大部分被馴化,只有十分之一是他們的死忠,那也是好幾萬的虎狼之師。
也幸好兩個小老頭棋高一著,從決定要開大荒會開始,就給邊疆駐軍下了軍令,讓他們死死呆在城內,不能輕易離開。
可即便早有準備,也不可能輕易將藩王黨羽清除。
駐軍都是西隴軍和神武軍的精銳,若是正面沖殺,肯定要強于藩王勢力。
但雙方都在城中,能打的只有巷戰,尋常兵法很難建功。
藩王勢力大多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城中路線、建筑肯定無比熟悉,無形之中提高了一大截的戰力。
巷戰。
就如同困獸之斗,在大軍趕到之前,兩座城完全就是絞肉機。
再精銳的軍隊,在這里面損失都不會小。
更要命的是,兩座城里面有無數無辜的百姓,邊疆百姓內部本來就有矛盾,全是靠衙門從中調停才勉強壓制,這次巷戰爆發,平民百姓的命運可想而知。
趙昊幾乎可以肯定,邊疆兩座雄城的戰況,定然慘不忍睹。
一筆血債已經預定。
所以這場仗一定要狠狠地打。
帝位穩不穩固都可以暫且拋開不談,如果取不得戰功,恐怕軍心都得動搖。
姜琉頓時慌了:“你都要去,那豈不是有點慘烈?孟將軍她…”
趙昊沒有瞞他,將邊疆的狀況大致給他講了一遍。
姜琉臉色慘白,卻咬了咬牙說道:“趙兄,帶我一起!”
趙昊嘴角咧了咧:“你會干啥?”
姜琉:“針線活!”
夜已深。
皇子公主輪流守靈。
姜芷羽明天就要登基,干脆直接在鐘粹宮住下了。
趙昊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家一趟。
明天隨軍出征是必然的,這次回去得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才是。
剛到鎮國府門口,趙昊就察覺到兩股若有若無的氣息。
抬頭一看。
門口的大樹上空空如也,卻有兩個明亮純凈的星子靜靜地懸浮在樹干上。
老太太和凰禾姐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抬起頭:“噗呲噗呲…”
樹上沒反應。
“噗呲噗呲…”
還是沒反應。
趙昊無奈,搓了搓手便爬上了樹,果然看到了凰禾和老太太。
凰禾笑道:“小師叔,我就知道他不是蒙的吧,你還不相信!”
蕭漸秋打量著趙昊。
趙昊也在打量著蕭漸秋。
上次天涯咫尺玉只是匆匆一瞥,他這次還真是第一次見到老太太。
不得不說。
吳道仁的畫術是真的高超。
跟畫上的相貌體態一模一樣。
趙昊跳上樹干,笑嘻嘻地走了過去:“奶奶!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蹲樹上啊,跟只大鳥似的!”
聽到這句話,凰禾臉色頓時一白,默默朝后挪了挪,躲在了蕭漸秋的身后。
蕭漸秋嗤笑一聲:“當年灰溜溜地逃走,不八抬大轎把我請回來,休想讓我進鎮國府的門!過來,讓我仔細看看我管生不管養的親孫子究竟長什么樣!”
“哎!”
趙昊笑嘿嘿地坐到她旁邊:“您就使勁兒看!”
蕭漸秋借著府內的燈光,瞅他了好一會兒,不由嘖嘖贊嘆:“要么說是我孫子呢,跟無敵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嗯?”
趙昊臉上笑容頓時僵住了,并且緩緩消失不見。
啊,啊這…
他承認,父子倆臉的輪廓的確有幾分相似,但說一模一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這種想法固然有點不孝。
但這種說法好像更埋汰人。
蕭漸秋見他這副態度,頓時有些不樂意:“咋?嫌你爹埋汰?你如果風吹日曬個幾年,還天天那么傻呵呵地笑,等到了中年,你也是這模樣!”
奶奶是個好奶奶。
就是有點喜歡講恐怖故事。
蕭漸秋瞅他明顯不信,更不樂意了:“你這小子怎么就不信呢?當年你爹剛去塞外放牛那會兒,長得俊著呢,十里八鄉的姑娘都喜歡他,牧民、異族還有妖族什么都有。
就是你爺爺太不是個東西,我兒子才放了半年牛,就被他薅到戰場上了。
不然…哼哼!孩子估計都好幾窩了。
不過現在也好,娶了你娘,生了你這么一個小東西也挺機靈。”
她笑瞇瞇地瞅著趙昊,仿佛要把他的一切都給看穿。
齊國的一切,她可都聽凰禾說過,自己這孫子掌握了那么多神奇的術法,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
好奇歸好奇,她也沒打算多問。
她拍了拍趙昊的后腦勺:“孫賊!初次見面,奶奶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趙昊看了看她腰間血淋淋的布袋,頓時打了一個哆嗦,連連擺手道:“別別別!奶奶你看,咱倆如此頭圓,禮物就真不必了!再說就算送禮物,也得我這個當孫子的送啊!”
“你小子倒是會說話!”
蕭漸秋想了想也是,右手一揮,手中的布袋便憑空消散,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趙昊松了一口氣:“奶奶!快跟我回家坐坐吧,大家都想你了!”
“想我?”
蕭漸秋冷笑了一聲:“誰想我?是那個腦袋里只有和姜崢兄弟情的糟老頭子,還是姜淮的小徒弟?除了你跟你爹,還有誰想見我?”
趙昊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有些哽咽:“我爺爺…臨終前想見您一面!”
蕭漸秋:“!!!”
鎮國府燈還亮著。
黑臉漢坐在前廳,呲了呲牙就想笑,但覺得現在笑又有些不合適,又強行閉嘴,將大板牙給包了起來。
這些天,對于他來說實在太夢幻了。
忽然有那么一天,皇二爹兼親家公黑化,非要殺了他們一家。
又忽然有一天,兒子丟了。
再忽然一天,老爺子終于忍不住了,準備跟親家公撕破臉。
然后今天,皇宮里面差點跟馮大鈞打起來,幾萬個弓箭手拉著弓箭朝他臉上瞄啊!
現在想起來,黑臉漢都覺得后怕。
但也不知道為什么,兒子忽然被救了,帶著兒媳婦進了一趟太和殿。
哎嘿!
架不打了。
皇二爹兼親家公也不滅趙家了。
不但不滅趙家,還把兒媳婦立成了女帝。
用文化人的說法,這叫做否極泰來。
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這么經歷一遭,還真有點刺激。
一通干后,壞事都變成了好事兒。
可偏偏不全是好事兒。
姜太升和姜東升這倆兄弟,不知道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造反,結果腦袋落地,怪可惜的。
皇二爹也頂不住了,直接嗝屁了,還不讓自己去吊唁。
如果只是這兩件事情,他還不會特別難過。
因為這姜家父子仨都是想害趙家的,雖然有些傷心,但傷心的同時還有點爽。
老爺子咋也忽然犯病了?
黑臉漢不理解,從他記事兒起,老爺子就是所向披靡的戰神,受再重的傷看起來也是生龍活虎的。
但這次,卻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真氣紊亂不說,還時不時地發癲癇。
他是真的慌了。
怎么離奇的事情都趕到今天了?
白秀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溫聲勸慰道:“你就放心吧,爹肯定沒事的!”
尋常時候,她對黑臉漢的確嚴了點。
但當黑臉漢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她就會承擔起作為妻子的責任。
“我當然不是擔心爹啊!爹修為那么高深,沒有什么是他扛不下來的!”
黑臉漢焦慮地搓了搓手:“問題是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也太離譜了,我完全看不懂啊!我隱隱有種感覺,這幾天可能還有離奇的事情要發生!”
白秀拍了拍他的手背,溫柔地安慰道:“放心!京都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哪有那么多離奇的…娘?”
她愣了一下。
“我就一個娘,哪來的…”
黑臉漢煩躁地轉過頭,也愣了一下:“嗯?娘?”
下一刻。
一道黑影閃過。
一個黑臉壯漢半趴在地上,抱著老太太的小腿。
淚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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