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
西隴駐軍。
兩萬精兵整裝待發,每個人手里都握著一顆丹藥,整個西隴山脈東北側都彌漫著一股悲壯的氣氛。
奔馳而來以后,他們幾乎將西隴駐軍庫存的肉吃了一大半。
其實從看到這頓飯有多么豐盛時,他們就已經猜到了自己會面對什么情況。
可看到派發下來的丹藥時,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陣悲戚。
當然,只是悲戚而已。
因為自從軍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已經做好了為國捐軀的準備。
在哪死不是死?
這次可能死得更悲壯,意義也更大一點而已。
賀繁從懷中取出玉佩,已經是白光閃爍。
按姜淮所說,白光閃爍之后半個時辰,巍峨平川大陣就會開啟。
也就是說,半個時辰以后,眾人就都可以赴死了。
“將軍!要服藥么?”
副將沉聲問道。
賀繁搖了搖頭:“等巍峨平川大陣啟動之后再服藥。”
雖說姜淮現在看起來并沒有太大問題,但還是得留一手,別所有人都服了藥,瘋狂燃燒本源,結果被姜淮放鴿子了。
只要巍峨平川大陣啟動,就足以說明姜淮沒有問題了。
一是與魏國合作犯了大忌諱,不殺趙定邊,她那邊很難收場。
二是巍峨平川大陣的成本極高,用這個放鴿子的成分實在太高。
賀繁看向圓真和尚和沖和道人:“大師,真人,等會巍峨平川大陣啟動之后,還請你們先行,確定趙定邊在了之后,我們這邊再服藥!”
圓真和尚笑瞇瞇道:“賀將軍果然是愛惜羽毛的好將軍,不過即便有了巍峨平川大陣,全軍趕到望歸山也需要一炷香的時間。這一炷香的時間,賀將軍是打算讓貧僧與真人獨自面對趙定邊和鎮國衛么?”
賀繁噎了一下:“這…”
他剛才想的自然是確定萬無一失之后,再讓將士們服藥。
但佛道兩家,肯定是想最大程度保全自己利益的,若是有可能,他們甚至希望兩萬精兵全都修煉自爆的法門,一到望歸山就紛紛自爆,炸死趙定邊,然后他們坐收漁人之利。
說是合作。
其實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怎么可能事事都順自己的心?
賀繁退了一步:“那這樣,陣法一啟動,我們就全員服用丹藥,不過還請大師與真人領兵前行走在最前面,以防望歸山那邊趙定邊有什么埋伏。”
圓真和尚依舊是那副笑容,顯然對賀繁的說法沒有絲毫認同。
他正準備說什么,卻被人揮斷。
沖和道人語氣很暴躁:“你們這些和尚滿口都是你佛慈悲,安逸享受香火的時候,整日叫囂割肉喂鷹,還說什么以自身血煉焚心丹,怎么一到關鍵時刻就那么多理由?反正你們和尚也不能娶親,干脆自己割了進宮當太監吧!”
圓真和尚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
賀繁也愣了一下,緩緩伸出一根大拇指。
沖和道人大喘氣了許久,呼吸才平穩下來,神情又恢復了高冷:“修心功夫不夠,諸位勿怪,區區趙定邊不足為懼,貧道先行便是。”
說罷,便冷冷站立不說話了。
賀繁不禁莞爾,雖然沖和道人揚名在外,但幾乎沒有人和他見過面,傳言就是沖和道人脾氣太過暴躁,每次情緒失控都會影響他的修煉進度,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出于閉關的狀態。
難怪今天一直沉默著不說話,原來一直在忍。
被沖和道人諷刺了一通,圓真和尚只能勉強笑道:“貧僧又豈有寒了將士赴死之心的道理,既然真人愿意與貧僧一起前往,那便你我二人聯…”
沖和道人直接別過頭,碎碎念道:“假慈假悲老禿驢。”
圓真和尚:“…”
賀繁:“…”
就在這時,西隴山脈腹地爆發出了沖天的亮光,一時間白夜如晝。
恍惚間,綿延千里的西隴山脈似拔高了不少,看起來如同巍峨的天山,讓人感覺高不可攀。
但同時,光暈波動之下,一條通天大道從山脈腹地延伸出來,徑直鋪到眾人眼前。
這便是巍峨平川大陣,縱使眾人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但頭一次見到這種大陣,還是忍不住有些失神。
失神之后,就是悲壯。
賀繁輕輕抬了抬手:“服藥!”
“是!”
沒有任何猶豫,兩萬精兵齊齊將丹藥吞入腹中,等抵達望歸山時,藥效剛好完全發揮出來。
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已經不是生死。
而是自己這條命,能夠給魏國換回些什么。
西隴關。
白瀾望向西隴山脈腹地,整個人都陷入了呆滯。
這這這…
長公主殿下不是說只是阻止鎮國公找到消除國運反噬的方法么?
這巍峨平川大陣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還連到魏國那邊去了?
白瀾只覺自己手腳冰涼,望歸山那邊時不時也會有軍情處的斥候出現,布置陣法的動靜算不得小,姜淮能夠順利布置陣法,就說明她已經掌握了軍情處斥候的所有軌跡。
這,還如何跟自己扯開關系?
他本來還想著,在姜淮的帶領下重回巔峰,現在看來…
白瀾現在心中無比悲戚,不知道為什么姜淮報復趙定邊,第一個受傷的反而是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此刻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跑路!
卻不料,剛剛推開軍情閣的大門,他就被幾個執事圍住了。
這些執事一個個神情嚴肅:“白主事,請主持封門自檢!”
軍情處作為最應該保持純潔性的組織,第一條鐵律就是,當發生可能與軍情處工作紕漏有關的大事件時,第一件事就是全員禁足,將所有相關的人員與資料調動都一條一條捋出來,直到查出涉事人員或者確定事件與軍情處無關,才會解除禁足。
這次,巍峨平川大陣直接杵到了西隴山脈腹地。
如果這都不算大事,那什么才算大事?
白瀾沉默了好一會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別人或許還能找機會逃竄,但他作為主事,乃是西隴關軍情處職位最高的人,理所應當成為封門自檢的主持者,必須時時刻刻處于所有人的視線范圍內。
自檢?
怎么自檢?
斥候可能有問題,但必須望歸山附近所有斥候全都出問題,這大陣才能短時間內落成。
只要查一下軍機大營給趙定邊的資料數量,就能推出出具資料應用的時間,本應該中午交出去的,卻在軍機閣憑空拖了半天。
誰干的?
除了我還能是誰?
以軍機閣的效率,最多一個時辰就能查到自己身上。
可以說。
從那天昨天會面,姜淮就已經默認自己是一個死人了。
白瀾忽然很想笑,曾經的領袖和白月光忽然出現,他這顆在軍情處埋葬多年的野心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復蘇的征兆。
卻沒想到,姜淮讓自己輸得這么徹底。
執事們見白瀾神色有異,不由疑惑道:“白主事,怎么了?”
白瀾直接攤開手:“不用自檢了,問題出在我身上。”
說著,他就從墻上取下專門用來鎖內奸的鐐銬,直接鎖住了自己的手腕和腳腕。
然后回到軍情閣,癱在了椅子上,對著門外的眾人說道:“你們也別問我為什么這么做,反正我也不會說,給我留點體面,等皇上降死罪就行。”
他已心如死灰。
原本以為是仙子下凡,結果一轉眼就變成了仙人跳。
這誰頂得住?
眾人都懵了,面面相覷了好久。
這啥情況?
我們連對面的陣法是什么都沒弄明白怎么回事,我們的領導就直接自爆了?
猶豫了一會兒,為首的執事忍不住說道:“白主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瀾慘然一笑:“不是說了么?別問,給我留最后一絲體面。”
執事有些生氣:“你這是擺爛!”
白瀾攤了攤手:“對,我就是擺爛!”
眾人:“…”
而就在這時,軍情處的正門被人敲響了。
“咚!”
“咚!”
“咚!”
敲門聲很平穩,力度不重也不輕,頻率平緩很悠閑,好似隔壁的鄰居串門一樣。
但就是這么一個聲音,讓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因為,軍情處的人從來都不走正門。
正門,從來都只為一個人準備。
那就是皇帝。
從職能上,軍情處屬于軍隊,無條件協助軍隊做任何職能范圍以內的事情。
但其實具有直接指揮權的人,并非軍隊的將軍,也非荒國所有軍隊的統領元帥,而是皇帝。
正門響了,代表皇帝到了。
敲門聲只響了三聲就停止了,隨后就是“吱呀”一聲,仿佛剛才敲門只是為了通知眾人。
眾人循聲望去,姜崢正面帶微笑走來,身后只跟著兩個太監。
一個是皇帝的貼身內官曹公公。
另一個公公大家都不認識,只覺得他笑得很和善。
三個人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和藹,卻一個比一個讓他們心涼。
“拜見皇上!”
眾人連連下拜,手心已經開始冒汗了。
誰都沒想到,皇帝竟然來得這么快。
前腳軍情處剛剛出了差錯,后腳皇帝就到了,這究竟是未卜先知,還是本來就是針對軍情處的考驗?
眾人心中緊張無比。
姜崢卻是神色平靜,臉上的微笑不像作偽,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白瀾何在?”
主位之上,白瀾驀然驚醒,連忙顫顫巍巍站起身來,一路蹣跚跑過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拜見皇上!”
“不錯!”
姜崢微微一笑:“多年不回西隴關,剛回來一次,就有煙花迎接,真的不錯!”
白瀾跪伏在地上,早已汗如雨下。
在軍情閣內氣氛極度尷尬的時候,西隴軍已經整裝待命。
馮大鈞雖然資歷尚淺,但早已熟讀各種兵法典籍,凡是在戰場上可能起大作用的陣法,皆已了然于胸。
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了巍峨平川大陣,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召集了西隴軍所有精銳。
不過他知道,雖然荒國軍中不少精兵強將,但若一起出動,想要抵達西隴山脈腹地,至少要兩天兩夜。
可看山脈腹地的態勢,兩天兩夜之后,估計戰死者的尸體都被兇獸叼走了。
即便讓所有腳力好的單獨摘出來,最多也就省出半天的時間。
馳遠不及!
這是注定的結果。
但他卻不能不采取行動,哪怕徒勞無功。
馮大鈞心中焦急,卻只能咬牙道:“所有一品,都跟我走!其余人…”
他命令剛下到一半,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破空聲。
循聲望去,一匹悍騎如白晝流星,轉瞬就砸在了自己面前。
“嘭!”
火麟馬甫一落地,馬蹄就砸出了四個深坑。
強大的威壓,和灼熱的氣焰,讓所有人都為之窒息。
然后…
火麟馬當著西隴軍所有精銳的面,拉了一坨。
黑臉漢臉都綠了,不動聲色地朝它嘴里塞了一顆丹藥,就當這一坨不存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這火麟馬堂堂宗師級的兇獸,為什么拉肚子能拉成這個熊樣。若不是帶夠了補氣的丹藥,恐怕現在已經半路拋錨了。
哪個狗日的給火麟馬喂瀉藥?
早知道就不跟那個臭小子搶了。
他朝馮大鈞拱了拱手:“大鈞,京都修整的同袍們馬上就到,匯合以后你帶他們盡力支援就行,我先去了!記住,望歸山!”
“哎!趙將軍…”
馮大鈞還想說什么,但奈何黑臉漢實在太急,雙腳一夾馬腹,火麟馬就全身火光沖天,騰空躍起,踩著空氣朝望歸山的方向飛去。
一邊嘶鳴。
一邊腸鳴。
場景好不壯觀。
馮大鈞:“…”
黑臉漢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黑臉漢的用意,整個荒國之中,能夠無視西隴山脈地勢的,只有火麟馬這頭宗師級兇獸坐騎。
雖然,它好像在不停地拉肚子。
但有丹藥頂著,三個時辰內肯定能夠趕到望歸山。
宗師級坐騎,加上趙無敵這個一品巔峰的高手,已經是極強的助力了。
只要鎮國公那邊能夠撐過三個時辰,壓力就會緩和很多。
而自己作為將軍,應該做的就是將大軍鋪開,漫向望歸山的方向,將己方的損失降到最低,讓對方的損失提到最高。
雖然有些自欺欺人,但已經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數百里開外。
一輛馬車不急不慢地朝望歸山的方向趕著。
老楊甩著韁繩,語氣擔憂地問道:“公子,你真就一點也不急啊?”
馬車里。
趙昊撇了撇嘴:“急有什么用,火麟馬都被我爹搶走了,就算我們全速前進,最多也就趕上一個閉幕式,然后被人罵吃粑粑都趕不上熱乎的。你隔著幾百里都能感應到陣法的威力,要打早就打完了,他們速度快又怎么樣,跟我們無非就是吃熱粑粑還是涼粑粑的區別,很光榮么?”
老楊:“…”
洛水抱著劍坐在對面,本來嘴里正咀嚼著點酥莊新出的糖果,聽到趙昊說話,腮幫子都不敢動了,面部肌肉無比僵硬。
生怕這個時候,咽一下口水,引起天大的誤會。
趙昊被顛簸得有點難受,只想找一個軟和的地方墊著。
找來找去,目光落在了洛水身上。
洛水面無表情,只是抱緊了懷里的劍。
這一抱緊,整得趙昊愈發意動,卻只能悻悻把目光轉移開。
望歸山。
姜淮盤腿坐著,左手攥著枯草,右手指著陣法引發的漫天霞光,滿臉都是笑容:“定邊,這些都是我為你準備的,好看么?”
她又指向通往魏國軍營的平川大道:“這條路也是我為你準備的,你看它像不像咱們初遇那天,你從異族手中搶下的那條官道?”
隨即,她又從頭上取下來一個花環。
花環上的花早已枯萎,就連枝條也已經破敗,風一吹,碎末嘩嘩朝下飄。
她把花環舉向趙定邊:“還有這花環,那天你給那個賤人編了一個,沒有我的份,我就給自己也編了一個,騙自己說這也是你編的,你看像不像你送給她的那個?”
趙定邊:“…”
他不懂姜淮對她的感情,但他大為震撼。
沉默良久,他把長戟插在了山頂的巖石上,神色嚴峻地說道:“你看這破天戟,像不像十幾年前差點把你打死的那桿?”
姜淮:“???”
她不明白。
為什么眼前的男人,如此的不解風情?
這次再相見,每一個禮物都是她精心準備的,甚至能夠把她感動得不能自已,這個男人卻無動于衷。
就跟幾十年前一樣!
她笑容沒有任何收斂,拿著花環的手卻在慢慢收緊。
枯枝敗葉保存幾十年,還是枯枝敗葉,經不起半點摧殘,五指只是輕輕攪動,便化作浮沫盡數從山頂飄下。
“原來不像啊!”
姜淮語氣有些失落,終于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面前容顏早已蒼老的男人,笑容逐漸變得勉強:“是不是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沒有辦法讓你多看我一眼?那時,不管我立了多大的軍功,你夸我的時候,都跟夸贊部下沒有不同。而她,只是砍了一些異族,救治了一些傷員,你就一直沖她傻笑。
我想不明白啊,她明明什么都不如我,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她?
我想不通,所以就一直想,一直嘗試,試遍了所有方法。
后來才發現,只有我對她做了什么,你才能多看我幾眼。
你們喜枕里有毒針,你多看我了幾眼。
她懷孕時中毒,你多看了我幾眼。
她國運反噬離開,你看我了。
她孫子丹田被廢,你看我了。
可你又把這些都藏起來了,我還怎么找機會讓你看我?
你真是好狠的心!
可是,可是…”
姜淮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可我還是成功了,中秋之后,你的人一直在找我,你都不知道我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有多高興,你何時這么主動找過我?你現在的眼神我認得,找到我你很驚喜對么?”
破空聲響起,破天戟以雷霆之勢揮向姜淮咽喉。
姜淮卻不閃不避,身體接觸到破天戟的瞬間,霎時間如同水幕消散,等破天戟揮過之后,又重新凝聚成人影。
果然是假的。
這黑水人傀,他已經見過太多次,真正的姜淮,想必正藏在不遠處,等著欣賞自己暴怒的神情。
姜淮愈發興奮:“你曾對我動過十三次殺心,這次是第十四次,不過前十三次都是因為那個賤人,這次卻沒有任何外因,可否證明,你心里有我?”
趙定邊眼神淡漠,對她的胡言亂語早已習以為常。
他不明白這世界上為什么會有姜淮這樣的人,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選擇如此極端的做法。
但他知道姜淮這種人不會以身犯險。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假身,知道手刃姜淮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沒有多說一句話,直接轉身離開。
若是之前,他還會因為姜淮這番癲狂之言而憤怒。
但得知妻子死訊之后,姜淮已經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因為以前,她是夫妻分離的罪魁禍首。
而現在,她只是自己需要替家人解決的禍患。
這種人。
你越看她。
她就越興奮。
你但凡多看她一眼,便是你輸了。
身后,姜淮狀態愈發錯亂。
“定邊,你為什么要走?”
“若你想殺了我,我真可以見你的。”
“你多看我幾眼!”
“其實你真不用走的,困山大陣已經啟動了,你只能死在里面。”
“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拋棄你的,我會把你裝在最美的盒子里,陪我一起變老。”
“她搶不走你,她搶不走你!”
“你會回來的!”
“哈哈哈哈哈…”
趙定邊聽得直冒雞皮疙瘩,還沒有到望歸山時,他一眼就看穿了那女娃不是姜淮。
但其實并不是因為聲音的年齡和語調,這些只是他湊上去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這種瘋癔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學來的東西。
他回頭望了一眼巍峨平川大陣,最多只要一刻鐘,魏國人就要到了。
隔著老遠,他就能感受到那沖天的殺氣。
其中兩道氣息尤為強橫。
這些魏國人,可真是舍得!
為今之計,還是得先跟鎮國衛匯合。
他自認六國之中無人能勝得過他,也不想獨面兩個頂尖宗師,以及數萬精兵。
最優之選,還是破陣離開。
卻不曾想,他剛準備下山,就看到鎮國衛齊齊趕了上來。
“你們…”
趙定邊微微皺眉。
為首的鎮國衛臉色有些凝重:“出不去了!”
趙定邊向下望了一眼,只見山腰以下所有東西都已經消失不見,這世間仿佛只剩下了半坐望歸山,靜靜地浮在半空中。
他微微有些錯愕。
沒想到姜淮為了自己,竟然同時準備了兩個極度奢侈的陣法。
破陣,估計不可能。
這一戰,不打是不行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低估了姜淮發瘋的程度,但那臭小子沒低估。
至少現在的情況,是那臭小子窮舉出來的可能之一,就是不知道他給自己留了什么后手。
可不管什么后手,最終歸宿仿佛都是困獸之斗。
他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那便戰吧!”
鎮國衛皆是點頭:“那便戰!”
一行人斗志昂揚。
他們跟著趙定邊出生入死幾十年,什么絕境沒有遇到過,雖然兩個宗師的確有些夸張,但其實也就那樣,畢竟再絕的絕境,最多也只是把人殺死而已。
鎮國衛的頭頭有些糾結:“話說將軍,我們這次是不是被人坑了啊?”
“嗯。”
趙定邊應了一聲,隨即騰開身位,讓他看到了對面的姜淮。
一眾上了年紀的老頭們臉色一個比一個精彩。
“娘的!又是這個毒婦,沒完了是吧?”
“我就說少公子被下毒肯定跟她有關系吧!”
“這毒婦,怎么還活著呢?”
姜淮的黑水人傀顯得有些惱怒:“定邊,是不是因為這些人說我壞話,所以你才討厭我的?”
眾人:“…”
鎮國衛的頭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將軍,聽到這話,你為什么一點都不震驚?”
趙定邊沉默不語。
為什么不震驚?
因為已經習慣了啊!
姜淮卻越說越起勁:“不過沒關系,他們馬上就要死了,他們會埋尸在這里,以后就再也沒有人挑唆我們兩個了。你聽到這些馬蹄聲了么?他們要到了,你快把他們都殺了,他們死了魏國就會元氣大傷,十幾年內都不會對荒國造成威脅,你最愛的百姓,還能過十幾年安穩日子。
你的好兄弟,我的好皇弟,就不會怪我了!你會把他們全都殺了的,對吧?你看,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
整個望歸山仿佛都因此震動。
鎮國衛們只感覺頭皮發麻,一方面是因為姜淮這個神智錯亂的毒婦,另一方面是魏軍狂暴的氣息。
這些人,顯然都磕了藥。
雖然嗑了藥也不可能比得上鎮國衛,但這精兵足有幾萬之眾。
幾萬精銳中的精銳,燃盡本源與敵換命,即便是宗師也要怵他們三分。
更何況,隨行而來的還有兩個宗師。
不說別的,望歸山雖然不小,但也不算大,光是容納上萬人都有些勉強。
等這些人全到了,整座山就是一個巨大的絞肉場,誰也別想幸免。
終于,平川大道上憑空躍下兩道身影。
緊接著,便是奔騰的精銳騎兵,每個人都氣息狂暴、身披重甲,儼然已經成了殺戮的機器。
“嘭!”
“嘭!”
“嘭!”
數噸重的騎兵一個個落到山頂,有巍峨平川大陣,讓他們在山頂都能如履平地,強橫沖擊力讓整個望歸山都顫抖了起來。
鎮國衛一個個都下意識咽起了口水,這些所謂精銳的確與他們相差甚遠,但架不住人多啊。
這種不要命的騎兵,他們最多扛住兩千,再多一點都頂不住。
這兩萬…
恐怕有不少都是給老將軍準備的,自己這些鎮國衛估計只是添頭。
姜淮看著眼前的場景:“定邊,這是我花大價錢給你準備的葬禮,喜歡么?”
趙定邊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神色淡然,靜靜地看著半空。
騎兵一個接一個落下,絲毫沒有停止,整個望歸山地動山搖,萬分可怖。
一僧一道卻是懸浮在半空之中,仿佛與這末日景象無關,兩道氣機死死地鎖定著趙定邊。
沖和道人挽著拂塵,靜默不語地盯著趙定邊。
圓真和尚笑瞇瞇道:“趙施主,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姜施主費盡心血,只為助你度化,借貧僧了兩萬血佛陀,不知可否幫趙施主洗盡今生殺孽!”
以前,他一直有些看不上軍中武者。
畢竟肉體凡胎,又只修武道,即便再強又能強到哪去?
但直到今天,與兩萬赴死精銳同行之后,他才察覺到了軍隊的強橫之處。
即便沒有國運,這等軍隊也絕非尋常宗門之人所能敵。
有這些血佛陀助陣,趙定邊焉有不死的道理?
此番話不無挑釁之意。
趙定邊神情卻依舊平淡,又觀望了巍峨平川大陣片刻,雙眼之中終于露出了一絲了然的神色。
這臭小子還真損,在這等著我呢!
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兩萬尊自然夠了,趙某只是擔心,有人不舍得送來兩萬尊!”
“趙施主此話何意?”
圓真和尚愣了一下,不知道趙定邊發什么瘋。
沖和道人則是皺起了眉頭,飛快掐指算了起來,越算眉頭就皺得越緊。
姜淮卻依舊笑容滿面:“定邊,區區兩萬精兵,我又怎么能不舍…”
她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臉上忽然露出一絲駭然的神色,連忙抬頭望去,本來無比穩固的巍峨平川大陣,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有了崩潰的趨勢。
一個魏國鐵騎想要躍下,卻被陣法之力死死困住,怎么都落不下來。
“怎么會?”
姜淮呆住了。
就在她愣神的瞬間,巍峨平川大陣悄然渙散,縮地成寸之效頃刻間蕩然無存,無數天材地寶涌出的靈氣失去了陣法的引導,當即聚成一團,裹挾住陣法中的一萬多大軍,徑直朝魏國的方向去了。
陣法消失,夜空瞬間恢復了澄澈。
只有最先從陣法大道上跳下的兩千騎,墜落在望歸山的各處,沒有巍峨平川大陣的支持,他們兇悍的坐騎轉眼之間就成了笑話。
一時間,山頂的氣氛有些尷尬。
姜淮:“…”
圓真:“…”
沖和:“…”
鎮國衛:“…”
趙定邊輕輕吐出一口氣,這孫子就喜歡玩刺激的,剛才真有那么一瞬,他感覺這孫子玩脫了。
不過既然如此…
他沉聲命令道:“一個時辰內,將這兩千人盡數獵殺,莫要放一個來山頂!”
“是!”
鎮國衛無比振奮,他們這次進山都放棄了坐騎,剛才面對騎兵的確有不少壓力,最多只能頂住兩千騎。
但現在,那些人失去了坐騎,就像是沒了牙的老虎。
縱然在別人的眼里,他們可能還是精銳,但在鎮國衛的眼力,就是待宰的羔羊。
尤其這些騎兵,明顯沒有什么叢林戰的經驗。
雙方看似兵力懸殊,實則就是一場獵殺游戲!
三十多名鎮國衛瞬間四散而開。
沖和道人面色一變,當即拂塵一甩,絲絲白線當即化作道道白綾,襲向每一個鎮國衛的脖頸。
趙定邊淡然一笑,只是轉動了一下破天戟,強橫的真氣就激蕩開來,霎時間覆蓋整個山頂。
“嘣!”
一條白綾繃斷,無力飄落在地。
緊接著,白綾繃斷的聲音不絕于耳,還未對鎮國衛造成絲毫威脅,便皆以折戟沉沙。
短暫的空蕩,鎮國衛都已經消失于山頂,化整為零,潛入望歸山的叢林之中。
“怎么會”
沖和道人大駭,這拂塵雖不是他最強的寶物,卻也是實打實的上品法器。
而他剛才催動的,更是宗門之中的道法絕學,太上拂塵功。
眾所周知,道法克武學。
若是沒有所謂國運,武夫在宗門之人面前,沒有任何勝算!
但現在,他明明已經受命于魏國君主,此行斷不可能受到國運影響。
可為何這太上拂塵功,在趙定邊這個武夫面前,就如同街頭賣藝者手頭的把戲一樣,一碰就碎?
趙定邊剛才只是尋常真氣調動,卻能有如此威力。
白綾皆斷,草木卻好發無傷,甚至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真氣侵襲。
這需要有多么雄渾的真氣。
又需要有多么精準的真氣把控。
這…真的是一個武者能夠做到的?
沖和道人看著自己手中那已經崩禿了的拂塵,整個人都陷入了呆滯之中。
圓真和尚也察覺到了不妙,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影,他與沖和道人實力向來五五開,此番場景已經說明趙定邊的實力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
他連忙說道:“真人,與貧僧一同降服這殺星!”
話音未落,便已祭出手中金缽。
“大威天龍!”
一聲咒下,金缽凌空而起,無上佛光乍現,整個望歸山明亮如晝,佛音裊裊,宛如莊嚴的佛山。
而金缽,也憑空膨脹了數倍,死死鎖定趙定邊的氣機,牢牢罩去。
趙定邊神情淡然,知道氣機鎖定之下自己躲無可躲,干脆不閃不避,任金缽將他罩入其中。
“呼…”
圓真和尚長長舒了一口氣,緩緩走到浩大如鐘的金缽之前。
驚惶之色已消失不見,笑瞇瞇地將雙手覆在金缽上:“趙施主,血佛陀渡你不得,貧僧來渡。”
說罷,便凌空畫了幾道佛家真言,準備將金缽變小收回手中。
卻不料金缽分毫未動。
一股極其危險的感覺從心頭冒出,他當即身形暴起,飛速向后退。
還未到半息的時間,金缽之內便傳來清脆的轟鳴之聲,一道鋒銳無匹的罡風破空而出,金缽當即倒飛而去,在空中體型飛快縮小,本來強盛的佛光也黯淡了下去。
“嘭!”
圓真和尚伸手去接金缽,卻感覺一股巨力攜帶著真氣,強行震入他的經脈之中。
一時間,經脈丹田皆是劇顫,連忙運起佛門心法才勉強化解。
而他手中的金缽,已經碎成了兩半,儼然已經不能用了。
他與沖和道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之色。
僅僅一個照面,兩人就各自損失了一件上品法器。
為何一個武夫竟然能強橫到如此地步?
趙定邊一副既驚訝又震撼的神色:“沒想到兩位的道法與佛法竟然如此精湛,看來趙某得拿出真本事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直接擎起破天戟朝兩人攻去。
佛法道法精湛當然只是屁話。
他是將軍。
生平只用殺人技,自然不講究什么宗師風范。
大致摸清兩人實力之后,他的目標便只有一個,那就是殺人!
眼前兩個都是魏國的頂尖宗師,又分別是佛道雙方的人,不論哪一個身份,都足夠他下殺手了。
用自家孫子的話說,這屬于霸付疊滿了,焉有不殺的道理?
一套破天戟法行云流水,卻又雷霆萬鈞。
沒有剛才和尚和道士的招數那么絢爛,卻實打實的都是殺招,每一次攻勢都能給人帶來致命威脅。
沖和道人與圓真和尚再也不敢托大,連忙祭出金剛杵與兩儀劍,卻只能疲于招架,屢屢深陷險境。
“道長,好劍法!”
“大師,好杵法!”
趙定邊爽朗大笑,把兩人兵器震開之后,便又向他們要害襲去。
圓真和尚勉強格擋了一次,只覺雙臂劇痛,連連向后退了許多步。
他看向姜淮,再也不復之前的笑意盈面,全然不顧及自己的大師形象,怒聲罵道:“毒婦,這果然是你的詭計!”
這一招,簡直就是誘殺。
兩萬魏國精兵,全都燃盡本源,最終三千落入望歸山林,任鎮國衛獵殺。
其余一萬七,卻都被送回魏國,雖不致死,但經脈丹田皆廢,昔日精銳將士,只能郁郁而終。
而趙定邊,實力也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姜淮此刻早已呆若木雞,聲音凄厲道:“定是你們中有人破壞了陣法,竟轉過頭來怪我?”
圓真看出她不像作偽,便連忙說道:“既已如此,還不趕緊來圍殺趙定邊?”
姜淮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我這只是黑水人傀,有何戰斗力?”
圓真都要氣笑了:“你真身定在附近,還不趕緊前來支援?”
姜淮驚恐地望了一眼在沖和真人身上瘋狂戳口子的趙定邊,聲音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不,不!趙定邊會殺了我的!”
說罷,黑水人傀瞬間消散,已然不見了蹤跡。
圓真慌了:“毒婦!你倒是把困山大陣解開啊!”
可惜,沒有回音。
“嘭!”
鮮血淋漓的沖和道人倒飛而來,砸到圓真和尚身上,后者毫無防備之下,兩者齊齊墜地。
好在沖和道人主修元神,副修體魄,雖然身上已經有了三四處貫穿傷,氣色依舊不錯。
他一巴掌打在了圓真和尚的腦袋上,留了一個血手印。
怒聲道:“甘霖娘的老和尚,你劃水!”
趙定邊深吸一口氣,望向黑水人傀消散留下的那灘水跡上,臉上不由露出冷笑。
這么多年。
她果然一點也沒變。
只要遇到不順心的事情都會發瘋,為達成目的,使盡各種陰狠的手段。
一旦惹出麻煩,第一反應永遠是逃避。
年輕時是這樣,老了還是這樣。
不過,以前有姜崢護著她。
現在,整個天下再也沒有她的庇護之所了。
事態至此,完全處于那孫子的預想之中。
就看那個女娃娃,能不能把姜淮帶到姜崢的面前了。
他擎起破天戟,看向圓真和尚與沖和道人,神情終于變得嚴肅起來:“大師,真人,你們還是拿出真本事吧,不然沒有任何勝算!”
外面有人操心。
他現在只想跟修行之人真正交手一次。
望歸山外,某處山洞的陣法之中。
姜淮失魂落魄醒來。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逃!
但是,逃到哪呢?
來望歸山時,她賭上了一切。
出望歸山時,她失去了一切。
這天下,已經沒有她的家了。
猶豫之際,不知為何陣法忽然崩解。
姜淮悚然一驚,究竟是何外力,竟能輕易化解我的陣法?
陣法完全化解的那一刻,她看到讓她無比驚駭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