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隴關。
軍情閣。
白瀾與姜淮相對而坐。
白瀾有些感慨:“上次與殿下相見,已經是十幾年前了,本以為能協助殿下一起將軍情處揚名,卻沒想到現在連見上一面都難。”
姜淮微微一笑:“白主事說笑了,如今軍情處已經成為了軍方的殺手锏,近些年來咱們荒國連戰連捷,怎能少得了軍情處的功勞?有沒有我這個老太婆,倒還真沒有什么區別。”
“殿下莫要這么說!”
白瀾趕緊說道:“若沒有殿下,軍情處根本不可能到達如今的地位。況且離了殿下,軍情處便永遠是軍方的附庸,任如何聲名在外,都不過只是軍隊眼耳口鼻罷了。”
聽到這話,姜淮不由皺眉,出言訓斥道:“‘軍情處’三字帶了‘軍’字,那便注定永遠隸屬于軍方,離了軍隊的軍情處還叫軍情處么?”
雖然嘴上訓斥,但姜淮心中卻是極為滿意。
這次來對了。
軍情處雖然名義上是一個大組織,但其實每一支軍隊的軍情處都是近乎獨立運作,全力服務所屬軍隊。
每到年末,就會進行一次大調崗,每一處都會更換三分之二的人,在保證運作正常進行的前提下,最大程度促進人員流動。所以軍情處幾乎沒人擁有威望這種東西,不管職位多高,都只能當一個受人敬仰愛戴的工具人。
在姜崢制定的這個規則下,軍情處的每個人都是錢多、名聲好,但除了本職任務范圍外,不可能有任何權力。
但姜淮不理解的是,大多數人竟然都樂在其中,導致軍情處脫離自己掌控范圍之后,很快就徹底融入到了軍方。
所以一開始,姜淮來的時候還有些忐忑。
但所幸,西隴關軍情處的主事是白瀾。
白瀾是她在軍情處成立之初,一手帶出來的,自然明白他野心幾何。
被暗訓了一句,白瀾臉上浮現出一絲窘意,不過倒也沒有不忿,畢竟眼前的人是姜淮,這世上他唯一一個敬仰傾慕之人。
姜淮見狀,語氣終于微微放緩:“不過相較于傾注的心血,咱們軍情處的人獲得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白瀾默默點頭。
雖然錢多、名聲好,但軍情處的人整日刺探軍情,雖然傷亡率比軍隊要小,但面對的壓力付出的心力比起先鋒部隊只多不少。
人家混成了武將,回到京都里面能上朝,面對著文官都能挺胸抬頭,軍情處的人卻連早朝都上不了。
這誰頂得住?
權力帶來的成就感,哪是區區錢財與名聲能比的?
白瀾嘆了一口氣:“對了殿下,方才你讓我暫時拖住鎮國公,是為了…”
姜淮神色嚴肅:“你可知鎮國公此次前來,是為了什么?”
白瀾恍然,心想這兩位大佬前后腳到達,果然是為了同一件事情。
他沉聲道:“屬下不知,鎮國公只說是為了找東西,是他自己的私事。”
“那你可知他找的是何物?”
“這…屬下不知。”
姜淮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神色:“這東西只要你用心查,就肯定能夠查到,所幸我就不瞞你了,前幾日鎮國公在麟羽閣中拍賣到了一個東西,若找出這東西背后的秘密,便能夠消除國運反噬。”
白瀾眉頭頓時擰在了一起:“您是說…”
姜淮語氣凜冽:“那個提著斧頭的女人要回來了。”
白瀾眉毛不自覺地顫了一下,他可是軍情處的元老之一,也是姜崢奪位最原始的班底。
別人可能沒接觸過那個女人,他跟那個女人可是有交集的。
回憶起來,軍情處之所以徹底成為附庸組織,與那女人有很大的關系。
盡管,她的理由很充分,說得姜崢都連連點頭,連夜將軍情處從姜淮手中剝離開來。
但白瀾卻知道,她的動機再簡單純粹不過,她就是看不慣姜淮整日騷擾趙定邊…
這理由看似很離譜,但卻是那個女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她與姜淮的恩怨,白瀾全都親眼見證。
白瀾沉思良久,開口問道:“殿下打算怎么做?”
姜淮搖頭:“那個女人,本來就不應該出現,所以她不能回來。”
白瀾點頭:“屬下應該怎么做?”
姜淮瞇了瞇眼:“很簡單,晚上給趙定邊的資料,我需要提前處理一遍,別的你什么都不用做。這件事是他的私事,也算是我的私事,不方便讓你們牽扯進來。但若免了這個后顧之憂,以后白主事想做什么,也都會方便一點。”
聽到最后一句話,白瀾的瞳孔縮了縮。
我做什么也會方便一點。
我能想做什么?
我只不過想多要一捻捻權力罷了。
如果姜淮真的愿意幫忙…
他哈哈笑道:“殿下公私分明,僅僅是一個小忙,我豈能不幫?殿下在此稍候片刻,我這就親自去整理資料。”
此等舉動,定然是不符合章程的。
但既然姜淮說是私事,那便不會牽扯軍情處太多。
即便她有私心,也不過是組織那個女人回來罷了,又能造成怎么樣嚴重的后果?
她只是愛慕鎮國公而不得罷了,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僅僅一個小忙,就能換得姜淮在朝中鼎力相助,這買賣…
賺大發了!
于是。
日落時分。
白瀾帶著一沓厚厚的資料,秘密會見了趙定邊。
姜淮則是坐在白瀾的位子上,緩緩品了一杯熱茶,那晚在乾清宮與姜崢的對話歷歷在目。
她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趙定邊從來都沒有變過。
所以,他以前能夠為那個女人把我打成重傷。
這次,他依舊可以為那個女人把我打成重傷。
上次,那女人還會因為國運反噬,被迫遠遁域外,你姜崢以家國大義才勉強保住我的性命。
這次,那女人連國運反噬都不怕了,你攔得住趙定邊,還能攔得住她么?
整天以家伙百姓催眠自己,催眠到最后,除了你跟趙定邊,還有誰相信?
心頭記掛的都是家伙百姓。
可還有我的位置?
姜淮緩緩站起身來,將桌上的幾頁紙揣到了懷里,下一刻便消失在了房間之中。
紅日西沉之后,便是繁星漫天。
軍機大營還亮著燈,周圍的守衛皆是好奇。
近些日子明明沒有戰事,為什么軍中大佬和軍情處的主事與執事要開這么久的秘密會議。
莫非…
要東出打魏國了?
問題是這才剛消停了兩個月,軍費夠么?
軍機大營內。
趙定邊收起畫得密密麻麻的地圖,終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就多謝各位了!”
馮大鈞起身相送:“一開始我還有些擔心,不過看現在這情況,應當不會有什么危險了。只待您馬到功成之后,先別急著回京都,跟弟兄們喝個三天三夜再說。”
趙定邊微微點頭,打趣道:“只怕你的酒,撐不了三天三夜。”
馮大鈞哈哈笑道:“都是軍中的粗人,仙釀喝得,濁酒就喝不得?只要您喝的慣,酒咱們有的是!”
“好!”
趙定邊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馮大鈞鄭重道:“您保重,西隴軍這邊隨時策應。”
他心中暗嘆一聲,西隴軍這邊的確能夠隨時策應,但西隴山脈地勢崎嶇,大部隊馳援難度極大,就算精銳部隊全速奔襲,也需要不短的時間,若是在山脈腹地,甚至需要兩天兩夜的時間。
不過以趙定邊的實力,撐到馳援的時間,應該不成問題吧?
告別之后,趙定邊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來一去,除了軍機大營中的,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他。
白瀾神色如常,跟眾人告了別以后,就帶人回到了軍情處。
該做什么就做什么,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與其他堅守秘密的人一模一樣。
望歸山。
十余丈高的梧桐樹上,凰禾雙手揣在袖中,大喇喇地蹲在那里。
典型的農婦蹲。
不過不知為何,看起來并不俗氣。
西隴山脈,幾乎與荒魏兩國的國境線重合,兩側分別是兩國的駐軍。
望歸山身處西隴山脈腹地,屬于兩國軍隊都很少染指的地方,山中兇獸毒蟲遍布,即便是一些本事高超的采藥人,也很少來這種危險的地方。
以前雙方還為這座山的歸屬扯皮了不少年。
直到后來,姜崢親自帶人過來,把這里的植被動物編入了荒國的,才讓這座山的歸屬徹底塵埃落定。
“這小老頭還真是一個狠人。”
凰禾咂了咂嘴,因為這個地方不僅兇獸毒蟲多,本身的寒氣也很重,到了夜里甚至會侵襲經脈丹田。
就連她這個宗師,也隱隱有種受涼的感覺。
她抽了抽鼻子,從懷里取出了趙昊提前為她準備的香帕,卻有些不舍得擦鼻涕。
猶豫了一會兒,最終用手指捏著鼻子。
“嗤!”
一縷清水鼻涕墜落,糊在了一條毒蛇的腦袋上。
毒蛇有些迷惑,豎起身子朝樹上望去,卻什么異常也感知不到。
甩了甩腦袋,便遠離梧桐樹,去別處覓食了。
凰禾則是大喇喇地扯下一片樹葉擦了擦手,抖落了幾只毒蟲,但毒蟲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凰禾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從國運反噬消失以后,她對真氣的掌控好像又精進了不少,這么大的動作都沒有引起這些活物的注意。
有弟弟就是好。
身體都變不一樣了。
唯一有點不好的就是,趙昊給她交代的事情,是暗中搞事,不要和姜淮產生正面的沖突。
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望歸山處于荒國國境線的邊緣,是國運籠罩最為薄弱的地方。
若是拼著重傷,還是有機會把姜淮格殺當場的。
因為這一點,她還跟趙昊杠了好久。
結果趙昊一句話就給她干破防了:你若重傷,我會心疼。
行吧,聽這個弟弟的。
于是在趙定邊出發以后,她就徑直趕往了望歸山。
不可否認,鎮國衛里面都是高手,整體速度已經是極快了。
但一群平均修為二品的人,速度再怎么快也趕不上一個宗師。
所以,凰禾已經在這里蹲了近一天一夜了。
“姜淮可真是個廢物啊,怎么這么慢?”
凰禾暗罵了一聲,卻只能靜靜地等著。
終于,寅時過半,一個身影出現。
雖然毫無氣息波動,整個人就像是空洞一般,但就這空洞同樣也能對周邊產生影響。
僅僅是微弱的氣流變化,就能讓凰禾清晰地捕捉到姜淮的身影。
“嘖!這個老女人果然到了。”
“她鬼鬼祟祟想要干什么?”
“布置陣法啊…”
“這不是撞我刀口上了么?”
凰禾認真地觀察著姜淮的一舉一動,一邊觀察一邊心里吐槽。
陣法?
不巧。
我也懂一些!
趙昊以前問過她什么不懂。
她想了好久,緩緩吐出兩個字:男人!
不過這個東西她也不需要懂,畢竟是要當圣女的女人,實在沒必要懂男人。
趙昊聽到這句話的反應讓她有點疑惑,不知道這個好弟弟為什么要去洗冷水澡。
總之不管了。
這個好弟弟雖然行事有些古怪,但腦袋實在靈光,就連姜淮抵達望歸山的時間都沒有出現太大的出入,想必后面應該也是,按他說的來就行。
就是不知道,他口中那個能輕松斬殺姜淮的幫手究竟是誰。
等陣法布置好,天已經蒙蒙亮了。
姜淮騰空而起,直沖望歸山的山頭,種下一株野草之后,陣法便徹底隱匿了下去,整座山便重新恢復了正常。
除了那株草,看不到任何異常之處。
她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身上的毒蟲抖落下來,盡數踩成肉泥。
服下了兩顆解毒的丹藥,皮膚上中毒導致的紫紺色終于慢慢消失不見。
望了望荒國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凜冽的笑意,隨后便徑直奔向相反的方向。
凰禾又等了半個時辰,確定她已經走遠,才從梧桐樹上跳下來。
看了看地上毒蟲化作的肉泥,不由切了一聲。
“若你沒有國運在身,扛得住我一刀么?”
凰禾有些懊惱,心想國運這玩意真的不是啥好東西。
姜淮明明資質普通,除了追蹤隱匿之術可圈可點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可取之處,放到外域宗門,資質最多排到中游,給自己提鞋都不陪。
卻沒想到國運加身之后,竟也能突破宗師。
實力那么差,自己卻奈何不了她。
真是郁悶。
她四向觀察了一圈,又忍不住嘟囔了起來:“陣法也布置得這么糙,也不知道你師父看到了會不會生氣。”
越是對姜淮鄙夷,凰禾就越是郁悶。
我竟然在這種人手上吃了大虧?
她嘆了一口氣,便默不作聲地修改起了法陣。
修改法陣的難度,是毀掉法陣難度的十倍往上。
不過好弟弟都這么要求了,肯定要聽他的啊。
魏國,西隴駐軍。
賀繁很煩。
兩個月前荒魏大戰,荒國雖然因為后勤補給的問題,把之前占的城全都拋棄,重新退回西隴關之外了。
但這一場戰斗下來,搶走了不少好東西,順帶打垮了整個魏國西隴駐軍的士氣。
大將軍戰死之后,他就被魏國皇帝調了過來頂替戰死大將軍的軍職,試圖整頓軍務,重整士氣。
但就這士氣,估計至少好幾場大勝才能挽救回來。
可西隴山脈就是一道天塹,誰占據西隴關,誰就占據絕對的主動權。
上次荒魏大戰荒國贏了,不見得是軍力碾壓,因為魏國底蘊在,只從軍力看還要比荒國強一些。
也不完全是因為宗師大將軍被趙定邊斬殺。
宗師雖強,最多不過萬人敵,龐大的軍力面前,也不是決定性的因素。
最關鍵的原因,就是趙定邊瘋狂圍繞西隴關制定戰術,利用魏國對西隴關的執念,打贏了好幾撥關鍵的戰役。
有西隴關在,即便趙定邊沒有坐鎮軍中,魏國也很難占便宜。
這兩個月來,賀繁試探了好幾次,皆是一次便宜都沒有占到。
徒耗軍力!
賀繁腦海里面只有這四個字。
有時候他甚至會感覺,只要不把西隴關重新奪回來,魏國遲早會耗垮在這個大漢神朝西大門上。
荒國這邊一點油水都沒有,還賊特娘的難打。
過幾年,等這些狠人們吃飽了,又是一場兇殘的反撲。
同時他又對荒國當年從異族手中奪回西隴關的意義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可現在怎么辦?
賀繁頭皮都要麻了,他本來在另一個戰場上打得好好的,忽然這邊的大宗師就死了。
這燙手的山芋,直接塞到自己懷里了啊!
就算皮膚再厚實,也得給我燙禿嚕皮了啊!
但現在,魏國這邊的情勢也很緊張,絕對不容許他卸下軍職,他已經做好一輩子軍旅生涯在這里慘淡收場的準備了。
難怪近百年,凡是在西隴駐軍任職的將軍沒有一個好下場。
在這邊,哪來的建功立業的機會?
來到這里兩個月,他沒有一天不發愁的,但還要強撐著笑顏鼓舞士氣。
畢竟他是將軍,誰都能垮,就他不能垮。
但他感覺,遲早有一天,連他也笑不出來了。
回到自己的營帳,賀繁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只感覺一股難以言表的疲累席卷全身,他只想好好從這片泥潭中抽身出去,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然而下一刻,他渾身汗毛之豎。
因為在他的將椅上,坐著一個全身覆蓋著黑袍的人。
賀繁條件反射地拔出戰刀:“你是誰!”
作為一品巔峰的高手,他對自己的實力和感知很自信,自問宗師以下還沒有怵過誰。
但在此人面前,他卻有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而自己的感知,落在她的身上猶如泥牛入海,給不出絲毫反饋。
這是一個宗師!
實力極強的宗師。
姜淮看他這般反應,確定自己的震懾起效果了,微微一笑道:“送你大好前程的人。”
賀繁并沒有因此放松戒備,反而臉色愈發陰厲。
姜淮瞇了瞇眼:“我奉勸你不要有任何對我不利的想法,我能無聲無息出現在軍營之中,自然也能殺掉你全身而退。一品與宗師之間的差距,你比我清楚。”
聽到這句話,賀繁僵住了。
劇烈喘息了幾聲,他將戰刀收回了刀鞘之中。
若宗師全力出手,十息之內必殺一品。
他曾經在戰場上與宗師打過照面,僅僅兵器對轟了一下,他就五臟移位,差點失去了戰斗能力,如果不是己方宗師來救,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具枯骨了。
他毫不懷疑,眼前的這個人也有這個能力,而她氣息很古怪,真要殺掉自己,僅憑西隴關的駐軍還真未必能夠留住她。
既然這樣,不如談一談。
斟酌了片刻,他走到了姜淮的對面。
“閣下說能送我大好前程?如何送法?”
“送你一個殺掉趙定邊的機會,算幾個大好前程?”
賀繁懵了一下。
你管這叫大好前程?
糾正一下,這叫上天!
是各種意義上的上天。
首先趙定邊可是公認的六國第一宗師,殺他難于登天。
其次,若真能殺掉趙定邊,那自己在魏國就是一步登天,到時享舉國百姓敬仰,說不定有生之年還能突破到大宗師,成為真正的舉國第一人。
但就現在這爛糟局勢,怎么樣才能殺掉趙定邊?
他嘴唇動了動:“閣下…”
姜淮直接揮斷了他,摔在桌子上一份刪減版的地圖:“一天之內,趙定邊就會帶領鎮國衛到望歸山尋找一樣東西,一行三十六人上下,荒國西隴軍想要馳援需要兩天兩夜。”
賀繁臉上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荒國馳援需要兩天兩夜,我們又能快到哪去?”
姜淮譏嘲一笑:“若你書讀得多一點,就應該知道有一個東西叫做巍峨平川大陣。”
“巍峨平川大陣?”
賀繁瞳孔一縮,他也是武將世家出來的,或許沒有太過輝煌的戰績,但見識這方面還是不少的。
巍峨平川大陣,這個名字他聽過,顧名思義,便是能將巍峨崎嶇之途化作一馬平川的大陣,不僅如此還有縮地成寸的神奇功效,據說當年楚國的國運之戰就是靠這個大陣天降奇兵打贏的。
據說這個大陣,只有少數幾個宗門有掌握,需要的陣法造詣雖然不高,但需要的材料極其昂貴,很多甚至是有價無市的存在。
所以自從楚國那場大戰,這巍峨平川大陣,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若眼前之人,真能布下巍峨平川大陣…
那魏國這邊,就能靠人海戰術,趕在荒國馳援到來之前,把趙定邊堆死。
但眼前這人為什么要幫我們?
他打量了一下姜淮,聯想到一些有關于荒國的秘聞,似乎猜到了她的身份。
當年之事他也有所耳聞,姜淮失蹤十余年也是不爭的事實。
只是沒想到,事情竟然真走到了這一步。
姜淮看他的神情,便已經猜到他的心思:“當然,你指望我幫助魏國是不可能的。這巍峨平川大陣我做了改動,的確有巍峨平川縮地成寸的功效,但卻是單向的,并且只允許兩萬人通過。”
“兩萬人!”
賀繁眼角狂抽,頓時就意識到了姜淮的可怕用心。
若只是兩萬的普通軍隊,別說圍殺趙定邊加上整個鎮國衛,就算把他們圍住都是一種奢望。
想要以兩萬之眾圍殺,必須要是精銳中的精銳,而且必須要有宗師在內,甚至一個都可能不夠。
而這一旦通過這單向陣法進入到了西隴山脈腹地,就相當于將兩頭兇獸關在了同一個籠子里,開籠之際不可能兩頭同時活著出來。
至于死一頭,還是死兩頭,全看命。
即便真的僥幸活了下來,荒國那邊有支援,魏國這邊也有支援,下一刻望歸山就會化作巨型絞肉機。
這是一場豪賭,用魏國兩萬頂級精銳以及一到兩位宗師的命,換一個趙定邊的命。
若能換。
自然是大賺,趙定邊的威懾力,早就達到了讓整個魏國都惶恐不安的地步。
但同時,魏國也會元氣大傷,至少在魏荒邊境這一塊,雙方十年以內都使不出力了。
然而…
賀繁冷笑了一聲:“這么短的時間,我上哪里調動這么多精銳?上哪里請來宗師?”
姜淮微微一笑:“誰不知道你們魏國有帝江鴻匣,你調動不了的東西,有皇帝幫你調動。即便真缺少精銳和宗師,你們魏國道院佛院那么多,借幾個高手,買一些燃燒本源的丹藥,不難吧?”
賀繁:“…”
毒婦!
真是毒婦啊!
這些荒國人,一個個都是賭狗!
他們自己賭也就算了,還想拉著我們傾家蕩產一起賭!
不得不說,這場賭局很有吸引力。
真要賭贏,從長久來看是十分有利的。
雖然趙定邊已經七十多歲了,但老當益壯,愈戰愈勇,縱觀史書這種天命之人,百歲之日仍是戰神也不奇怪。
若真任他活到一百歲…
恐怕魏國已經被西隴關拖垮了。
何況,即便真的兩敗俱傷,也未必十幾年動不了荒國。
若真是狠心點,給楚國割城換幾年安寧,這幾年的時間只要能奪下西隴關,那就是血賺!
賀繁激動得渾身發抖,這么大的賭局擺在面前,別說他一個將軍,就算是魏國皇帝也要發抖。
但他還保持著一絲理智:“我拿什么相信你?”
姜淮嗤笑一聲:“若你猜出了我是誰,應當知道我早已與荒國軍情處剝離,這地圖也涵蓋了一些荒國布防圖和你們的兵力分布圖,此舉已是大逆不道之舉。趙定邊負我,我必殺他,但若你們不付出足夠的代價,我不好向皇弟交代,也不好向荒國交代。”
這便是姜淮的解決辦法。
你擔心沒了趙定邊,荒國沒有足夠的力量面對魏國。
那好!
我就用趙定邊的命,換荒魏兩國十幾年無力再戰。
這下一切都順遂了你的意,鎮國府一脈還有什么不能滅的?
我姜家,乃荒國皇室!
何須看別家的臉色?
窩囊!
你不敢決定,我便替你決定!
姜淮面巾下的笑容愈發燦爛:“如何?”
賀繁腦袋上,早已是大汗淋漓:“閣下稍等!我請示一下我們大魏皇帝。”
說罷,便取出一個小木匣,正是帝江子匣。
他取出筆墨紙硯,奮筆疾書,將今日見聞與他心中所想條理清晰地寫了下來。
一炷香后,千字長文落成。
賀繁終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鄭重地將信件放到了盒子里。
只從目前看,姜淮的話很有信服力。
部分布防圖,說明她重新插手了軍情處,真如她所說,這對于皇帝來說這是大逆不道之舉。
所以這次行動,她必須要建功。
而荒國皇帝與鎮國公的表面和諧,也會在這一次沖突中,正式打破。
這個機會,賀繁想要把握住。
但以他的資歷,根本沒有決定是否把握的資格。
所以,只能本本分分地請示皇帝。
“嗤!”
指尖,真氣化焰。
帝江子匣,瞬間焚成灰燼。
緊接著,營帳之中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賀繁坐立不安,不管怎樣都無法緩解心中的不安。
姜淮則是無比淡定。
因為她知道,魏國皇帝必定會加入這場賭局。
魏國雖大,卻是腹背受敵。
東有強楚,西有荒狼。
尤其是荒齊交好之后,軍力日漸強盛,再加上趙定邊這個蓋世統帥,過不了幾年就會卷土重來,到時候恐怕真的沒法收場了。
倒不如用兩萬精銳,和一兩個宗師,換掉趙定邊。
反正宗師可以從道院和佛院里面請,只欠錢與交情。
傷筋動骨是必須的,但未必會折壽。
果然。
半個時辰后。
方才帝江子匣焚燒的地方,緩緩飄起來了一個字。
“準!”
看到這個字,姜淮這才站起身來,丟給了賀繁一塊玉佩。
“這塊玉佩亮起之后半個時辰,巍峨平川大陣就會啟動。”
說完,便直接消失在了營帳之中。
賀繁握著玉佩,整個人興奮得渾身顫抖。
這場戰役,注定兩敗俱傷,卻能讓魏國重新把握住主動權,長遠來看的確是對魏國有力,并且能助自己一步登天。
至于姜淮…
著實沒道理騙自己。
一,觸碰了姜崢的禁忌。
二,的確與趙定邊有仇。
三,姜崢老了,總該跟鎮國公一脈有個了結。
至少,賀繁不相信這世上真有毫無嫌隙共享江山的君臣。
京都。
鎮國府。
天剛亮,趙昊就起床了。
他手里攥著一枚發光的玉佩,一動不動地對著墻。
墻上是凰禾的身影,正笑著說些什么。
他的雙耳各塞了一枚玉珠,能從里面聽到凰禾的聲音。
“好弟弟,你果然沒猜錯,姜淮直接奔魏國去了。”
“這老女人瘋了,選的是最極端的做法。”
“不得不說,她真有些手段,若我不會解這個大陣,恐怕現在已經通知你爺爺返程了。”
“不跟你說了,我先去找吃的。”
“改明兒一定把你丹田治好,不然只能我說你聽,悶都要悶死了。”
“你在京都享福吧,記得給姐姐準備一些點酥莊的糕點。”
畫面戛然而止,玉佩的光亮也消失不見。
趙昊將玉珠從耳朵里取出來,看著這些東西愣了好一會兒。
這玩意兒據說是凰禾自己鼓搗出來的,別看小小的幾枚玉,里面蘊含的法陣多不勝數。
而且極為耗費真氣,僅僅十息的時間,就能抽干一個尋常的一品高手。
還能說啥。
說凰禾是外域第一女主播不過分吧?
小心翼翼地將玉佩玉珠收起來,他又打開了另外一封密信。
這封信,是老爺子通過秘密渠道送過來的,上面只有一行字。
“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去。”
過幾天才能回來,那看來這次去西隴關不只是旅游了,估計老爺子西隴關之行也看到了一絲端倪。
“呼!”
有點意思了。
趙昊伸了一個懶腰,只感覺全身舒暢。
看來自己的判斷沒有錯,內河事件發生之后,老趙家的反應和荒國境內發生的事情,讓姜淮神經無比敏感。
這可能還能稍微忍一下。
但老爺子拍下豬后腿這件事,就是把她敏感的神經捋成弦當琵琶彈。
這種情況下,什么失了智的事情都能干得出來。
當凰禾在望歸山看到姜淮的那一刻,這波交鋒就已經結束了。
因為不管是老爺子還是姜淮,在沒有軍情處提供的資料支撐下,都不可能摸清西隴山脈的具體局勢。
若是不清楚局勢,貿然扎進西隴山脈腹地,真要碰到魏國的主力,即便是宗師,也別想隨便逃脫。
結局已定。
接下來就是姜淮死不死,以及怎么死的問題了。
趙昊這邊,能做的安排,已經做盡了。
最終究竟是什么收場,還得看姜崢那邊。
他搓了搓手,感覺還需要扇個風,點個火。
“巍峨平川大陣,虧你想得出來!”
這個陣法的名字,是從奶奶的筆記里面找到的,奶奶的筆記里面記載了不少功法和陣法。
熟悉的,多寫一些資料。
不熟的,只寫一個名字和大致功用。
關于這巍峨平川大陣則是記載極多,甚至寫出了不少陣法的變種,看得出來是奶奶的本門陣法。
后面則還有一個不起眼的標注:太貴,用不起,姜淮也會,晦氣。
趙昊在用窮舉法列出姜淮可能的應對策略時,這巍峨平川大陣便是他最關注的方法。
只是沒想到,這個臭老娘們,竟然真走上了這條最極端的路。
望了望窗外,已經是日上三竿。
他隨便洗漱了一下,便出了門。
餐桌上,黑臉漢抓著饅頭,愁眉苦臉的,怎么都吃不下。
趙昊笑著安慰:“爹!您就別糾結了,爺爺怎么說也是六國第一宗師,只不過是去西隴山脈逛逛而已,能出什么事情?別到時候爺爺回來了,您卻餓瘦了!”
聽到這話,黑臉漢勉為其難地啃了一口饅頭。
但他反應了一會才問道:“不是,我餓瘦了,會有什么不好的影響么?”
趙昊沉默一會兒:“好像也沒有…”
白秀在旁補充道:“還會有好處,爹說打完魏國回來你胖了不少,肥肉會影響你拔刀的速度。”
黑臉漢:“…”
他更悲傷了,啃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把饅頭吃完。
終于,他忍不住了:“其實這完全就是陷阱!”
聽到這話,白秀猛得睜大雙眼,趙昊也是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竟然能夠說出如此犀利的話語。
黑臉漢握著沙包大的拳頭:“昨天晚上,我聽一個同僚說,他參加麟羽閣拍賣會了,還說有一個編號‘辛巳’的人拍賣了一個消除國運反噬的契機,開價竟然是老爺子的破天戟,我說老爺子為什么不帶破天戟,原來根本不是怕太顯眼,而是已經賠出去了。”
趙昊:“…”
果然,麟羽閣的人太多,果然還是把國運反噬的事情抖出來了。
不過沒關系,只要他們不知道西隴關就行。
看來黑臉漢真是路子野啊,雖然人沒去麟羽閣,但里面的消息還是瞞不過他。
有機會還是得認識一下他的同僚,認識的人越多,狼人殺玩得就越有意思。
白秀則是聽得一臉擔憂:“還有這種事情?”
黑臉漢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不止!上一次這辛巳就出現了,不僅拍賣了破虜內甲,還把接了爹砍山斧蹤跡的懸賞,這次又搞這一出,完全就是奔著爹來的。”
白秀愁容滿面:“還有沐言城和上涼城那邊,一開始我真以為可能是娘回來了,不過現在看來,這完全就是針對爹的陰謀。”
眼見夫妻倆臉都愁到了一起,趙昊不由笑了笑:“爺爺可是六國第一宗師,就算有小人針對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樣,更何況說不定這件事是好事呢?”
不說這話還好。
一說這話,黑臉漢的火氣一下子就冒出來了,朝著趙昊腦門就懟了一巴掌。
“我的傻小子哎,能不能不要這么單純了?”
“麟羽閣你也早就進去了是吧?”
“你爺爺在里面這么受擠兌,你就什么話都憋著,一句都不給爹娘說?”
“這次你爺爺要真出什么事,你得負九成責…算了,三成…算了,一成!”
黑臉漢又急又氣,又不想給兒子施加太多壓力,只能氣得捶自己胸口。
結果還是憋悶得不行。
白秀也是把趙昊拉到了身后:“你有氣沖孩子撒干什么啊?以老爺子的性格,肯定是他讓昊兒一句話也不說的啊!昊兒這么單純,他懂什么?”
說著,揉了揉趙昊的腦門:“昊兒別有壓力,不會出事情的,就算出了事情也跟你沒關系。”
趙昊不由咧了咧嘴,以前趙家都是慈父嚴母,結果黑臉漢好不容易發一回脾氣,兩個人的身份就掉轉過來了。
眼看黑臉漢都要把自己憋死了,他扯住了黑臉漢的手:“走!爹,咱們求援去!”
黑臉漢愣了一下:“求援?上哪求援?”
趙昊理所當然道:“當然是找我老丈人啊!他可是爺爺過了命的兄弟,爺爺有危險,他怎么可能坐視不管?”
黑臉漢大喜過望:“對啊!找皇二爹,他慧眼如炬,肯定已經看穿了辛巳的陰謀。走!咱們爺倆,一起去求援!”
“走走走!”
父子倆攜手,風風火火地趕到了皇宮。
趙昊心中激動:走走走!拱火,拱火!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