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嚕…呼嚕…”
一步破空,楊青像是陷入一場五色斑斕的夢境。
身后門戶閉合的剎那,長安城的繁盛鬧市,燈火佳人從此跟他再沒半分關系。
置身虛空,無論感應神念,還是肉眼所見都是虛幻不實的破碎場景。
可他置身其中卻沒有半分被撕扯拖拽的感覺,反而如同墜入溫熱的泉水,渾身被溫柔的手輕捏細按,直到沉沉睡去。
恢復清明時,入耳是沉沉鼾聲。
神念下意識掃過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土屋的通鋪上,并排的還有五人。
土屋簡陋窄小,除了身下的土炕,就只有一條容人通行的狹長過道。
楊青睡在最內側,屋內唯一的“田”字方窗開在另一頭,緊挨著同樣矮小半開的粗木門戶。
此時應是正值夏日,屋外夜風吹拂,近處枝葉擺動不時“嘩嘩”作響,斑駁月影在窗紙上左搖右晃。
有過數次經驗,如今在什么地方醒來他也不覺奇怪。
忍著屋內汗酸腳臭,他沒急著睜眼,而是凝神探查氣海。
心念下沉,只見天地依舊,層云之上熒光燦然,毫無損傷,與破空前別無二致。
對此楊青早有準備,隨著自己實力漸強,不再依靠莫名力量穿梭,終于擺脫了開局弱三分的狀態。
確認己身無恙,接著他調出腦海中的界面,除了日漸增多的潛能點,在界面一欄赫然標注:進入御符宗。
“御符宗…”
默念一遍,楊青肯定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從要求來看,也不像是脫離此方世界的條件。
“吱呀…”
正琢磨著,他耳聽房門處傳來輕不可聞的開門聲,忽覺心頭一緊。
放出神念一掃,就見原先半敞的木門此刻已經全部洞開。
門口有一身段窈窕的“女子”身穿大紅嫁衣,頭蓋四方紅綢喜帕,金線描邊,金穗低垂。
隨著房門大開,外間清冷寂寥的月光照進屋內,也將這一身待嫁裝束的女子身影拉長,直直投映在楊青身后的土墻上。
在他神念中,那女子雙臂僵直前伸,雙手枯瘦慘白,指甲鋒銳尖長。
緊接著突然悄無聲息地輕輕一跳,就與影子一道躍過門檻。
她甫一進屋,楊青就覺一股森寒合著腐臭,充斥周身與鼻腔,根本沒有一絲活人氣息。
這時其余五人仍舊酣睡,對突然多出來的“人”毫無所覺。
神念緊鎖嫁衣女子,楊青見她在門口輕跳轉身,緩緩俯下僵直的身形,與床頭第一人隔著喜帕面面相對。
心中猜想這應該是吸食陽氣的僵尸一類,身體堅硬,但行動遲緩。
可下一刻女子在面前之人臉上聞了聞,隨即像是不滿意地扭頭,看向包括楊青在內的其余五人。
緊接著她就這樣彎著腰,歪著頭,身形一動不動,腳下邁著細碎的步子挪到楊青身邊一人面前。
在只有慘白月光,昏暗一片的房內,她詭譎無聲的動作楊青看了也忍不住心中發寒。
他本想驅使神念穿過女子頭上喜帕,看看她到底是人是鬼。
但那看著平常的喜帕,卻將神念隔絕在外,根本無法穿透。
“呼…”
楊青與身邊之人僅僅隔著幾寸距離,那嫁衣女子與他臉對臉,張口噴出一口寒氣。
零星逸散的寒氣附著在楊青臉上,他只覺皮膚麻木刺癢,好似揮之不去。
初到陌生地界,原本該低調潛伏,摸清情況再有動作。
可眼下已經無從選擇,因為按著順序,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兒楊青真氣一凝,身體忽然平地飄起。
一等高過旁邊嫁衣女子,他立刻催動真氣朝著門口破空滑去。
與此同時他身在空中,指掌掐訣,勐地大喝一聲:“驚雷印!”
霎時屋內電光連閃,非但將其余幾人驚醒,那嫁衣女子也被接連幾道電光擊中,打得身體向后,撞上土墻。
只是她短暫遲滯幾瞬,就扭頭看向屋外。
隨即口中發出夜梟啼哭般的長長哀嚎,在兀自驚恐呆愣的幾人面前化作一團紅影追了出去。
“鬼啊!
直到嫁衣女子離去,驚醒的四人才相繼驚叫出聲。
而緊挨著楊青的那人則依然沒醒…
剛一出門,楊青神念中見嫁衣女子身形只頓挫片刻就哭嚎追上。
正奇怪她為何不怕雷電,月光下七條蹦跳的人影突然圍攏上來。
他目光一掃,見這幾“人”打扮的好似迎親的新郎官,但面色慘白猶如抹粉,雙眼中也不見童孔,渾濁一片。
身形凌空一轉騰上半空,楊青手印一變,掐動無形劍訣。
虛空中一道火焰流光像是靈動的火龍般兜頭落下,在幾人脖頸間一掃而過,帶起連串騰空頭顱。
頭顱落地,那幾個跳僵也紛紛撲倒,斷頸處沒有一絲血液,反而瞬間燃起熊熊烈火,轉瞬燒成灰盡。
此時后方嫁衣女子恰好追出門外,楊青神念中劍氣一轉再次斬落。
然而這次劍氣只將她斬退些許,就散去不見。
他直覺中女子雖有別于其他跳僵,但本身并不多強,只是身上的嫁衣喜帕似乎是傳說中的護身法器,使得無形劍氣無法建功。
不容他再多想,嫁衣女子已經直挺挺伸著雙臂,雙腿邁著詭異的碎步沖了上來。
人在半空,楊青目光一掃見這所土屋后方是一片規模不大的村落,前方則是只有一條小道的樺樹林。
形勢不明,他不想在人前鬧出太大動靜,于是凌空轉動身形,朝著樹林中劃空而去。
“嗚嗚嗚…”
深夜林中月光慘澹,照射的四周樹影也形狀詭異。
在前跑出一段,身后不知是嫁衣女子哭嚎,還是風灌進她口鼻發出滲人動靜。
察覺四下無人,他在一株三人合抱的粗壯樹下背靠樹干駐足,轉身看向腳步細碎,在身后拉扯出長長鮮紅殘影的嫁衣女。
她速度雖快,但神志明顯不清。
楊青等她雙手鋒利地指甲距離面前一寸時閃身避開,接著就聽“咄咄”兩聲脆響,嫁衣女雙手已深深插入樹干,直沒肩膀。
趁她嘶吼掙扎的空檔,彈指點出兩道劍氣,卻都被嫁衣喜帕所擋,難傷本體。
楊青揮袖想將她頭上喜帕掃落,可誰知輕薄的紅布卻緊緊貼附面門。
謹慎起見,他拔出腰間長劍隨手一挑,終于將其撥開。
喜帕飄落瞬間,嫁衣女散落的黑發也跟著揚起,露出一張精致美艷,滿覆濃妝地滲人面孔。
她五官絕美,可楊青神念一掃,就看穿濃妝下道道縫合粗陋的疤痕。
這張臉分明是用不同人的五官拼合起來的。
“嗚嗚…”
令人頭皮發麻的滲人聲又再次響起,楊青只見嫁衣女忽地扭頭朝自己張口,一條鮮紅細長的舌頭立時混著森寒死氣襲來。
見此情形,他手上劍訣一起,雙眼中覆上澹金,火焰流光霎時迎面前斬,將附著死氣的長舌連同嫁衣女脖頸一齊斬斷!
頭顱落地,嫁衣女身形勐地一僵,雙臂在渾身收縮下竟從樹干中生生拔了出來。
雙手一離開樹干,無頭尸身卻不像之前跳僵一樣撲倒,也沒有火焰燃燒。
她蹲下身子四處摸索,像是在找自己的頭顱。
楊青見狀正要再補一劍,卻聽身后兩道衣袂破空聲響起,回頭只見一胖一瘦,兩個身穿道袍的青年御空而至,眨眼落到面前。
這兩人落地先是驚詫地看向四處摸索的嫁衣女,然后目光轉向楊青問道:“你干的?”
摸不清他們底細,楊青搖頭回道:“我是被追到這兒的,剛才有個路過的人影給了她一劍,我才撿回條命。”
那瘦高青年道人急道:“別說了,速速離開這里!”
說著上前一把攥住楊青肩膀,提著他就要御空而起。
“起!”
聲音一落,胖道士便騰上空中,可楊青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瘦高道士被他一帶,在原地空跳一下,又落回地面。
他再看楊青眼中已帶上濃濃疑惑:“我這一抓少說兩百斤的力氣,你怎么這么沉?”
楊青聞言抬手劃了劃眉毛笑道:“大概是從小打熬身體練外家功夫,吃得又多些,所以比常人重點兒。”
“你日后入我御符宗,最好將這些粗陋把戲扔了。”
“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真要等那鬼東西的主子來嗎?”
胖道士催促一聲,瘦高道士也就不再多說。
“不如兩位先走,我還有些腿腳功夫,在下面跟著就是了。”
“跟緊些!”
兩人頗顯惶急,聞言叮囑一聲就御空而起,往來處飛去。
楊青見他們雖然能御空飛行,可速度一般,只比剛才的嫁衣女快出至多三成。
他晃動身形跟在兩人身后,做出全力追趕的架勢,邊走邊想著他們剛才的話。
不一會兒回到土屋前的空地,只見方才屋內的四人已走出屋外,靠墻縮成一團。
另一人仍然躺在屋內。
兩個青年道士落下地面,見狀皺眉低喝道:“不是讓你們把人背出來嗎?”
楊青跟他們前后腳到,聞言躍過兩人走進房中,上前將那人提在手里剛想出門,忽見土炕上有兩塊兒紅繩綁縛的玉佩。
目光一掃就見兩塊兒玉佩形狀半圓,中間鏤空出一個“山”字。
他路過時拂袖就把其中一塊兒拿在手中,出門時胖道士臉上雖急,也沖他露出一個勉勵的微笑。
瘦高個卻隱晦地皺了皺眉。
“快走快走,遲則不及!”
胖道士見楊青把人提了出來,探手從袖中扯出幾張符紙。
彈手間符紙飛向幾人雙腿外側粘牢,接著一揮手帶頭穿過村落。
他們在前方御空而行,楊青與提著一人跟其他四人一起追在身后。
原本楊青腳程頗快,此時或許是看他多帶一人,胖道士也給了他兩道符紙。
類似神行符一類的符紙一粘身就緊緊貼上,隨即四周靈氣似乎受其吸引,不斷匯聚而來,再散布全身。
普通人只會感覺身體瞬間輕盈,且精神氣力飽滿,像是永遠不會疲憊一樣。
對于楊青來說可有可無,不過也算讓他見到此方世界神異之處,至于其他的還要等下再去細問。
幾人穿過村落田壟,又橫跨兩條小河,在山野間直跑到天亮才背靠一處芳草茵茵的山丘停下。
“歇息一陣吧。”
兩名道士從半空落下,楊青也隨著幾人停下腳步。
他將手里那人平放在地,抬眼向四方打量。
“此人無恙吧?”
胖道士走到近前問了一句,楊青點頭道:“還有口氣。”
這人被嫁衣女一口死氣噴在臉上,一路上身體漸漸冰冷僵直。
楊青幾次渡入真氣為他吊命才能撐到現在。
抬手在他胸口按壓兩下,又探了探鼻息,胖道士嘆氣道:“受陰尸死氣侵襲能撐到現在,也算是命大。
能不能回返師門,就看他運氣了。”
“這位師兄,昨晚那個身穿嫁衣的就是陰尸么?她頭顱已斷,我們為何還要跑?”
“她…”
“先別啰嗦!”
胖道士剛想解釋,瘦高個忽然皺眉道:“都把引仙玨拿出來!”
楊青面色平靜,神念中見其余幾人都從腰間拿出山字玉佩,于是也從袖中摸出自己的遞了過去。
瘦高個依次接過,到了最后一人時,那人在身上反復摸遍也沒找出這所謂的引仙玨,不由急道:
“我就放在懷里的,怎么沒了呢?”
等他再找一陣瘦高道士不耐煩道:“宗門信物都能弄丟,要你何用?自己滾回去吧!”
“我,我…”那人訥訥兩聲也不敢回嘴,面色幾次變幻終于一扭頭走往相反方向:“什么求仙問道,宗門還沒看見,命都險些丟了。
這仙不修也罷…”
聽著他小聲都囔,胖道士上前對瘦高個笑道:“王勉師兄,新人弟子弄丟師門信物也不是稀罕事,何必動怒。”
王勉轉頭看向一夜奔勞,此時坐臥一地的四人,目光又在站立一旁的楊青臉上一掃而過:“十二人只到一半也就算了,師門信物都保不住,這樣的弟子要來干什么?不如不要!”
“師兄言之有理。”胖道士脾氣極好,聞言也不爭辯,笑著點點頭,轉而對楊青道:“這位師弟,我看你功夫不俗,像是大有門道。
想必在俗世中也大大有名,貧道溫九,不知師弟怎么稱呼啊?”
“我叫楊青。”沖溫九一笑,楊青擺手道:“我練的都是莊稼把式,不堪一提,以后還請世兄多指教。”
“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