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中央,烏金巨柱支撐起的蒼穹里,堆積著灰蒙蒙的暗云。
那片昏黑云層內,隱約有紫紅天根伏延游曳。
——大天的面孔或許就被那層層暗云遮蔽著,冷漠無聲地觀察著巨柱支撐起的這方人間。
巨柱柱礎四下。
蘇午、燧皇、李珠兒、丹加、鑒真等人聚集在此。
燧皇只將一道投影留存于外,他的全部力量而今皆留存于李珠兒眉心的火焰螺紋之中,他仰頭朝蒼穹看去一眼,目光越過此間之天,看向"天外之天"。片刻后,他垂下頭,木著臉與蘇午說道:「開天辟地,從來不該是某一個人應做的事情。
若天下萬眾蒼生盡皆參與此中,那就更好不過了。」
「天下萬眾,不是早就參與此中了么?」蘇午反問道。
燧祖搖了搖頭:「今之天下蒼生,與其說是參與局中,倒不如說是被裹挾進了局中來。」
蘇午聞聲,未有言語。
在場其余眾人,已然無法在蘇午與燧祖的對談之中插話。
「遠在漢末之時的你之因果,是你能否成就"諸我歸一"的關鍵,你知道那道因果無比重要,大天亦知道"他"的重要性——你想與漢末之時的"自我"完成歸一,大天便必然不可能令你如愿。
此去漢末,仍有諸多艱難險阻,絕非坦途一片。」燧祖又接著說道,「開辟新天,是為了遮護眾生。
但僅僅只是開辟新天,難以令我如愿。
新天之外,"大天"是死是活?
元河是留是存?
今之人道,又是否還要傳續故始,繼續綿延?
這些問題都需要斟酌。」
「是。」蘇午點了點頭,抬頭仰望天外之天,出聲回應道,「我今去漢末,需要解決三件事。
第一即"正本清源"。
使人道接續故始,重立故始祭廟。
歸正人道根本,使人道源流澄清,而后人道方能長盛不衰。
第二則是渡天下之人,使天下人而能自渡。
如您所言,開天辟地從來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是某幾個人該做、能做的事情,須要使天下之人盡可能參與此中,傳授他們渡過劫數之法,使他們由須被人救渡,到能夠自渡,及至最終,可以渡人。
第三便是開天辟地。
新天內外清明,天下太平,無有詭災禍患,蕩滅邪祟諸兇,使之盡為新天奠基。
這是我的"開辟新天"。」
燧皇聞聲,神色沒有變化:「這三件事,每一件事真正做起來,都太難太難。不過,你既然有了成算,我又何妨一試?」
他說話之際,薪火聚集而成的投影一瞬間融化作一道火龍,這道火龍纏繞在蘇午手臂之上,與蘇午身后的李珠兒隱隱牽連。
熊熊火光里,一時響起燧皇的聲音:「走罷!」
蘇午轉頭看向其余眾人,眾人安安靜靜地圍攏在他身周,見他目光望來,也都笑著點頭。
他回過身去,一手按住身畔的烏金巨柱,故始社稷大鼎一剎那化作一團烈日,高懸在了他的頭頂,人道本形生長出層層漆黑鱗片,盤繞在那團烈日周圍,覆蓋了蘇午的身軀,在蘇午腳下流淌成蜿蜒黑色長河!
高懸于天穹中央、故始社稷大鼎所化的太陽,而今在那洶涌奔流的人道本形簇擁之下,又好似是一團燭火了!
漆黑長龍盤繞烏金巨柱!
蘇午的身軀一剎那拔高,抱住巨柱,直朝那層層暗云之后隱藏的大天面孔掄了過去!
隱于此天之后的大天面孔,雙目之中大天神韻繚繞,化作兩口旋渦,旋渦之中,又好似長出了兩條恐怖的臂膀——那兩條臂膀一瞬間撕開了遮蓋于它面前的層層暗云、此間天幕,兩道紫紅的手臂之中,又長出兩張巨口,一剎那啃咬向了直掄而來的天柱超脫相!
天柱超脫相正砸在大天面孔之上,同時亦被大天眼目之中長出的那兩條手臂緊緊抱住,掌中之口瘋狂啃噬天柱,于天柱之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隙——在此一瞬間,盤繞于蘇午臂膀之上的漆黑火焰如龍盤巨柱,蜿蜒而上,從蘇午此端至于大天彼端——
一道道火焰蜿蜒成火焰螺紋!
燧皇首級從天地盡頭一剎那威臨于此,他木著一張臉,眉心火焰螺紋化作了一輪漆黑大日,一臨近大天面孔,竟令大天面孔陡有扭曲晃動的跡象,從大天眼中長出的兩條手臂,今也晃動了起來!
至于此時,原本擎舉天柱,掄向大天面孔的完人,卻忽然間放開了天柱超脫相——
蘇午拔身而起,遍布刑具裂痕的掌中,一團團仙芝云氣裊裊浮動,剎那聚化作了一柄方天畫戟!
他擎舉方天畫戟,直以長戟橫斬八方虛空!
寂滅死氣如長江大潮奔流往復,隨著蘇午揮舞方天畫戟,而在蘇午身周盤繞成了一層層圓輪!
此般寂滅氣息狂猛覆淹之下,八方虛空盡皆破碎!
如蛛網般密布的裂縫之后,生長著一叢叢粘連種種人影的紫紅天根!
寂滅死氣轟然涌入那密密麻麻的裂縫之內,將內中交織的、勾連了不知多少性識、因果的天根盡皆斬落!
一叢叢天根如雨般灑落大地,其上粘連的性識、因果亦作雨絲震飄九州!
這一重重天根,即是大天伸向人道的觸手,即是大天向人間索取營養的臍帶,亦是一道道恐怖厲詭,一個個過往豪雄的墳冢——隨著蘇午將這數之不盡的天根不斷斬落,天地之間,盈滿惡詭,無數過去將來的人杰梟雄,紛紛復蘇!
蒼穹之頂!
大天面孔久受燧皇薪火灼燒,面孔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扭曲了起來!
但它抓住天柱超脫相的雙臂,卻愈來愈穩固,從掌心里傳來的啃咬之聲傳遍宇宙洪荒,天下萬類聞之,無不毛骨悚然!
正于此時,一形容枯槁,披著黑色袈裟的僧侶走向那天柱,一道道漆黑鎖鏈從他袖筒之中流淌而出,纏繞在了天柱之上,將他與天柱綁縛了起來,他如同一道身背天柱的螻蟻,猛烈晃動著軀殼,以自身的晃動,引致天柱的搖顫,以期擺脫大天的掌握、禁錮!
從大天眼中生出的手掌,再一次開始晃動了起來!
但僅憑鑒真一個小小彼岸與燧皇首級這樣三不在力量的合匯,卻也難掙出大天的禁錮!
這時候,丹加站了出來。
灶班眾人站了出來。
閭山群道站了出來。
那隨著蘇午斬落一道道天根而跟著于大地之上蘇生的無數人們,卷動著天下蒼生,將一條條手臂連成巨舟,連成橋梁,盡皆匯集在了天柱超脫相的柱礎四下!
手臂連著手臂一層層交疊,天柱超脫相之下,已然化作手臂的海洋!
轟隆!
天柱開始晃動,震動著蒼穹,引得從大天眼中長出的那雙手臂開始痙攣!
轟隆!
天柱晃動得愈發激烈,那雙禁錮著此般蓬勃超脫之意象的手臂也開始跟著搖擺!
轟隆!
天地之間,被斬落 下來的天根愈來愈多!
紫紅雨絲、因果性識紛紛震飄,一場傾蓋九州的豪雨,已經在所難免!
而這在短短幾個瞬息之間,被蘇午斬落的天根數量實在太多巨大,大到了令大天都警覺、遲疑的時候——它猛然間松開了雙臂,裹挾著一叢叢天根,向后倒退!
蘇午在此時亦回歸到人群里,抱住了天柱,使天柱向上瘋狂生長!
伴隨大天的倒退,天柱向上直沖,天穹好似是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被蘇午禁錮于掌心的"雷祖",亦在天柱朝上生長,穿破大天對光陰時空的封鎖,向更古老的過往追溯而去的時候,被蘇午攥緊五指,一剎那捏碎了——
轟隆隆!
咔嚓!咔嚓!咔嚓!
天地之間,霎時橫過無數雷霆!
漫漫雷霆之中,一具腐朽的龍尸盤繞于天地虛空之間,而它一只趾爪,正洞穿了一個白發蒼蒼的枯瘦老者胸膛!
轟隆!
一道巨電霍然點亮蒼穹,亦驚醒了枯瘦老者渾渾噩噩的思緒!
那老者懵懵懂懂地抬起頭,看到立于巨柱之上的高大身影,一時老淚縱橫——他分不清這一幕是幻夢還是真實,只是憑借著記憶里對那道身影的印象,張口喚了蘇午一聲:「兄長?!」
那道身影垂目看向他。
那是一張與他記憶里的兄長一模一樣的面容,對方面上甚至有著與兄長如出一轍的神情——但老者仔細分辨了一個剎那,卻很快地搖了搖頭,他喃喃低語:「不是兄長,不是兄長…」
他又猛地揚起了脖頸,向那高高巨柱上的高大身影問道:「你至于此,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
「我為殺死蒼天而來!」
巨柱上的身影揚聲回道。
「殺死蒼天?」張角遲疑了一個剎那,面上陡又爆發出熱烈的笑容,「可否容我與你同去?!
我雖老,猶不改此志!
若為斬殺蒼天,致天下太平之事,我愿舍棄一切!」
「來!」
那道與兄長有九分肖似的身影點了點頭,朝他伸出一條手臂!
白發蒼蒼、瘦削得皮包骨頭的老者張角跟著點頭,他亦朝蘇午伸出了手——
轟烈雷光引致天地一片雪白!
一片熾白之中的天頂上,大天將一道道天根交織起來,化作了一座宏偉的殿堂!
它化作一道龐大的人影,披著日月星辰,首先走入殿堂之中!
那座宏偉宮殿,爆發出無窮吸攝之力——散落于元河之上的一道道彼岸、已抵至元河盡頭的幾尊三不在,及至三清、"仙"、燧皇都一齊被吸攝投入了那座殿堂之中,蘇午亦在此時驟然投入殿堂之內!
一顆顆大星作穹頂,一條條星河作盤繞殿柱的蟠龍。
巨殿之中,以日月星辰作衣袍的身影居于珠簾之后,它的身影好似被宇宙洪荒填滿了,元河流淌于其中,好似化作了他身軀里的一叢叢血管,而這諸般恐怖異相,又在一剎那間消褪去,那道立于殿堂之中、無以言喻的恐怖身影,化作了一個黑發道袍的老者。
這位滿面皺紋、老態龍鐘的老者,披散著滿頭黑發,目光冷漠散漫地掃過殿陛之下的一些"人"。
殿陛之下,列于臨近巨殿門口,乃至已在巨殿關檻之外的諸多彼岸,都戰戰兢兢、低垂頭顱,不敢迎接老者掃過來的目光,它們不敢向那道袍老者看去一眼,哪怕只是向對方投去一眼目光,它們目中 所見,那老者面孔上的每一道皺紋里,都躺著一道恐怖厲詭!
但立于九重金階之中,亦或站在金階周圍的四道身影,迎著道袍老者大天掃過來的目光,卻都神色平靜,亦能與大天相視!
在他們眼中,大天是何等模樣,從來都不曾變過!
他們目視大天已久,卻也對大天這副"尊容",業已見怪不怪,自然不會因目視大天而損傷自身!
他們每一個,都有被大天神韻籠罩、元河傾蓋仍可逃逸之能!
九重金階之上,"三清"穿一身與大天如出一轍的道袍,負手而立,它再往前一步,便能登上金階頂上的御座——這道御座,原本也是他的位子,只是他如今境界退轉,只得退下御座。
如今御座空置,金階之上,只余大天一個安坐珠簾之后,執掌宇宙洪荒。
金階之下。
兩道身影齊頭并進,分立左右。
左首身影渾身繚繞五色虹光,仙云繚繞其身形之間,引致其身形無法被人看透,它時而如人,時而如龍,時而如狐,時而如世間萬類,總歸變化萬千,已顯真仙本質;
右首身影高大雄偉,他站立于巨殿之中,卻散發出一種要將巨殿都捅破了的氣象——此般氣象甚至引得繚繞此間的大天神韻都扭曲了起來,這座巨殿卻也難真正困住他!
巨殿地磚皆作元河大水,漫漫元河之下,萬里江山已然處處烽煙,天災四起,以致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大批百姓四處流亡,餓殍遍野,尸相枕籍,民不聊生。
而那遍處烽煙里,一首帶著哀哭之聲的歌謠,隨煙氣裊裊上升,飄入了這座進殿內:「小民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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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此天下大亂、教徒橫行之年,陳象站在秩序的廢上,心有余悸:「還好,我是第一個掉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