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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6、元根

  「你不得將祀余肆意播撒于無辜人身上,使其死于非命。」蘇午如是向渠命令道。

  渠聞言欲言又止。

  若不將祀余播撒出去,那他就會早早地死去。

  但貴人而今有令,他又不敢不遵從,只能保持著沉默。

  看著他這副模樣,蘇午伸手按在了他的頭頂——渠陡然間被蘇午按住腦頂,一時惶恐莫名,他正戰戰兢兢之際,便看到按在自己頭頂的那只手掌中,蔓生出一叢叢紫金血管紋絡,瞬息間滲入了他的皮膚之內,深入血肉之中!

  叢叢后土血脈環繞著渠血肉性靈中央的"儺",一根血管猛然扎入"儺"之上,直接將儺上附帶的祀余災晦氣韻,統統吸攝了個干凈!

  轟隆!

  這個瞬間,蘇午再度感應到了自身天道之輪的運轉。

  此般感覺轉瞬即逝!

  下一個剎那,蘇午收攏回了后土血脈——他今時的詭形之中,后土血脈受閭山道士修養最久,災晦詭韻日益消褪,直至如今,雖仍未厲詭,但其上流淌出的更多還是"大道神韻"了。

  蘇午預備接下來便主要以"后土血脈"為自身經常運用的手段。

  他以后土血脈修補了渠身上的"儺傷",消化了儺之上的祀余之氣,轉而向神色迷惘的渠說道:「我以此法為你祛除祀余,你以后不得以此加害無辜之人,如有違逆,天不誅你,我來殺你。」

  貴人言辭平淡,沒有一絲殺氣。

  但渠毫不質疑貴人的決意,他敬畏地點頭答應:「您替我消除了祀余,我不必再殺人了。

  貴人的話,我聽!」

  「我名為"午",你可以此稱我。」蘇午道。

  「午…」渠喃喃低語了一句,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輝——歷代商王俱以天干命名,而"午"者,則是十二地支之中。

  他因與天對立的名字,生出了許多莫名的聯想。

  蘇午看著渠這般神神叨叨的模樣,搖了搖頭,走到大樹下,將倒地昏迷的隨扶了起來。

  隨緊閉雙目,眼皮之下仍舊滿是鮮血,一雙眼睛已經完全破碎。

  其不慎觀看到祭祀之中不該被其看到的場面,是以被恐怖力量直接弄瞎了雙眼。

  「他眼睛已經瞎了!」

  渠匆匆跟來,看著隨這副模樣,有些幸災樂禍地向隨說道。他與隨這樣出身王都的貴族甲士根本沒有共同語言可言,又何況是對方先前壞過他的好事,二者至今還是對立的立場。

  若沒有蘇午的存在,他們早就互相爭殺個不死不休了。

  蘇午淡淡地掃了渠一眼,渠悻悻地閉上嘴巴。

  看著雙目已盲,甚至連心智都有些損傷的隨,蘇午猶豫了一下,片刻后,一圈圈猩紅螺紋從他掌心游曳而出,他以手掌撫過隨的雙目,那干涸在隨面孔上、衣衫上的血跡忽然間凝成血珠,倒轉回隨的雙目之下。

  只在片刻之間,隨喘著粗氣,霍然睜開雙目——

  他的雙目已然完好無損,神智恢復如初!

  而與此對應的,則是蘇午越發清晰地感應到了自身天道之輪的存在,它轟隆隆的運轉著,輪盤上遍布的裂縫之中,忽有一絲細紋裂隙就此彌合——他的天道之輪,就在他不斷運用詭身的威能,不斷吸取天地間的祀余、災晦氣韻致時,逐漸得到彌補,甚至更加壯大!

  就此發展下去,他與"天"勢必走得更近,勢必越發脫離"人"的范疇。

  但他又不能不如此做!

  這或許就是想爾的謀算!

  蘇午與渠坐在一旁,等著隨平靜下心神之后,他還未有開口,渠首先揚聲向隨說道:「是午王救了你!

  你雙眼已經瞎了,午王讓你雙眼完好!

  你以后要為午王效力,肝腦涂地!」

  "午王"從何而來?

  蘇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渠一眼,令其閉嘴,轉而對驚魂甫定的隨說道:「你還記得先前情形么?」

  「我都記得,我都記得!」隨慌張點頭。

  他對于渠方才那番話,已然沒有甚么抗拒之意,甚至隱隱有趨從的跡象,此下望向蘇午的目光里,亦有濃重的敬畏。

  隨向蘇午拜倒,接著道:「您救了我,我愿意為您效力!」

  蘇午見狀,也不與隨再廢話,他心念轉動,一張蒼老的面孔就被他的性意演化出來,投影于隨的心識之中:「既然如此,你可識得這張臉?」

  這張臉,即是蘇午先前抓住牛腳神靈之時,從其身上飄散出的駁雜氣韻之中所見。

  眾多被殉葬的奴隸簇擁著這張老臉。

  這個老者的身份,一定非同尋常。

  他猜測"天帝"與歷代商王關系匪淺,甚至歷代商王皆為天帝萬身之一,而那撕破天頂的漆黑手掌,疑似就是天帝的手段,或與商王有所牽連,如此以來,那早早追隨而來,被疑似天帝者賞賜了蘇午獻祭的厲詭頭顱的牛腳神靈,或也與商王密切牽涉。

  極可能是商王的子嗣,或是其手下寵臣。

  而渠常居于王都鎬京,能為王傳令,身份亦必然不低,大小也是個王都貴族,或許識得這個老者的身份。

  隨感應著猝然出現于自己腦海中的那張人臉,他震驚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向蘇午回道:「我識得,我識得!

  這是涂氏的族長——"壯"!

  他是大王的阿衡!」

  「涂氏?」蘇午眉毛一揚。

  甲士隨所講的情況與他猜測的不錯,既然如此,那么渠先前進行的那場祭祀,或許早已落入許多有心人的眼中。

  "祭祀天廟",便會為"天"所感?

  所有祭司的每一場祭祀,都能成為"天帝"觀察天下的眼目?

  也因為此,那只疑似天帝手段的手掌,才會撕裂天頂蒼穹,陡然降臨于祭祀之上,它將這場祭祀里的厲詭人頭祭品,直接獎賞、分配給了涂氏的族長?

  那么,決定"天帝"如此作為的人是誰?

  莫非就是商王?

  隨見蘇午微微皺眉,似有許多困惑,他連連出聲向蘇午解釋道:「鎬京有許多氏族聚集,護衛大王的宮殿,為大王制造戰車、甲胄,和各種器具。

  涂氏族原本是為大王宮殿里的物器上漆、保養的氏族。

  還有為大王養牛養馬的牛族,有為大王捕鳥的單族,有為大王駕車的車族,有為大王鑄造戈鉞的戈族。

  我就是戈氏族人,戈氏族人大都是為大王向各地部落、土族、方伯傳遞旨意的甲士!」

  「原來如此。」蘇午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目視跟隨自己起身的隨與渠,道,「鎬京想來一定繁華至極,不似這里遍處蠻荒的景象,隨,我與你同去鎬京罷。」

隨聽到蘇午的話,頓時臉色狂喜:「您和我去了鎬京,我向大王舉薦您,您一定能成為"帝阿衡",成為向"伊尹"那樣有名的人,死后可以  和"天帝"同列,在"殷天廟"中受享祭祀!」

  他見識過了蘇午的手段,自知這位神秘人實力強橫,如若能將他招攬在大王的麾下,大王對他、對他身后的氏族一定都少不了種種獎賞!

  原本隨對于此已經不抱希望,畢竟這位神秘人此前一直與葛長的渠交流更多,相談甚歡,此下蘇午突然轉向,表示愿意與他一起回到鎬京,他自然欣喜若狂——不說其他,只是自己前來傳遞王命,反被叛逆將麾下甲士殺得潰散的罪責,絕對可以因此免除!

  隨欣喜地同蘇午作著種種承諾,蘇午淡淡笑著,不置可否。

  而在另一旁站著的渠卻臉色煞白,他后退了數步,遠離正與蘇午欣喜交談的隨,繼而向蘇午跪倒,道:「午!你既然要與隨回鎬京,奴就不能陪伴你了!

  我回到鎬京,必定難逃成為人殉的宿命!

  大王一定會派兵來討伐我們的葛長部族,我也必須得回去為我們的部族而戰!」

  「王師一下,葛長部落就像地上的塵土一樣,被大風卷走!」先前寡言少語的隨,此時有了些許底氣,揚聲向跪倒在地的渠說道,「你如果和我們一起回鎬京,稟告大王叛逆的事情全是你一人的主意,或許葛長部落不會滅亡,只需要你一人殉葬而已!」

  渠聞聽此言,神色有些掙扎。

  他倒并非不愿為自己的氏族、部落而死,實則是葛長部落上下都已有決意,預備投靠西面的"周"了。

  換而言之,葛長部早有反叛之心。

  而在半日以前,他尚且只是一個最低等的祭司,因為葛長部落那些大人儺、太仆儺處于大王的監視之中,方伯只得將祭祀重事交給他,他帶著甲士與奴隸遠離部落,原本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這場祭祀,以助力方伯成為"人神",卻未想到隨會帶王命半路突然而來,令一切功虧一簣——

  至于此時,葛長部已經是蓄勢待發,背水一戰,氏族上下人人皆如驚弓之鳥,又怎么可能因為他一個地位低下的祭司幾句話,就突然調轉方向?哪怕是他愿意以自身作犧牲?

  隨身為貴族,平日養尊處優,久居王都,卻不能體味此中內情之復雜,絕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簡單。

  蘇午看著神色掙扎的渠,忽然向渠問道:「我如今是否可以成為祭司?」

  他著實想親自主持幾場祭祀,一探"天廟"之中隱秘。

  這個問題與渠當下面臨的難題無關,他聽得蘇午此問,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向蘇午答道:「您已經有"神"居于體內,任何"儺"都不敢再與您產生絲毫牽連。

  以您如今的情形,走"人神"之路更好…我沒見過像您這樣的人,最后成為祭司的。」

  「神會嚇阻住儺,令之不敢沾染我身…此于我而言,倒不是大問題。」蘇午搖了搖頭,他面朝著渠,一身寬松的衣袍敞開來,露出塊壘分明的胸膛與腹部。在渠茫然的目光下,他忽然伸手剖開了自己的胸腹,露出血淋淋的腔內——在他的胸腹腔中,實無五臟六腑的存在!

  哪怕是渠與隨這樣并不少見尸骸慘景的人,此時再見蘇午這般模樣,都禁不住臉色煞白!

  蘇午一面斟酌著言語,一面向渠說話道:「我沒有五臟六腑,其實如今也不算是個正常人了。

  我的體內,沒有像常人那樣,可以供祀余、儺寄附的那般人影。

  在你們體內的人影,不知你們又是否見過?

  它居于你等血肉性靈中央,是你我生而為人的根本。」

  渠、隨的層次太過低微,蘇午只能盡力與他們解釋,看他們能否理解自己所說的話。

  那居于今時人們血肉性靈中央的人影,亦是他開啟故始祭目以后,在儺與祀余氣韻沾染人身之時,方才能得見。

  然而,他這一番解釋,渠與隨盡聽得懂,二者同時面露恍然之色。

  渠道:「您說的是"元根"嗎?您竟然能看到我們體內的"元根"嗎?以前氏族里有位大人儺和我說過,我們體內都有"元根",儺主的修行,其實就是拿元根來換儺的寄托。」

  隨亦跟著點頭道:「阿爹和我說過,世間所有人自一出生開始,體內的元根就是完整的,但在之后漸漸成長,沾染了祀余、儺,就會逐漸便了模樣,唯有那些人王、人神可以通過令其他人對自身的不斷祭祀、供養香火,而保持元根的完整,乃至是元根越來越強大。

  元根可以成為人神、人王鎮壓天詭的最強力量,甚至比過天象——這種力量,好像叫象升。」

  「元根…」

  蘇午喃喃自語。

  他聽得渠與隨的言語,便倏忽聯想到了"元皇"。

  詭與人各有不同根源。

  天孕育出詭,因不知從何沾附的災晦不祥,是以掠奪人體內的"元根",令自身越發成為厲詭,越發脫離蒙昧混沌之時,亦令人道長久地、持續地衰弱下去——

  那么人之根,此謂"元根"者,是否根出于"元皇"?

  元皇的存在一直甚為隱秘,但自元皇大道主季行舟從自身血液、天地草木山川之中感應到了那萬類萬靈的宗長,稱之為"元皇",及至天根彌補的無余天中,被三清之魂掏成空殼、也或許在三清之魂寄生之時就已是空殼的"元皇卵",更或是蘇午自身成就的種種元皇咒印…此般種種,皆在呼應著某個隱秘的真相。

  元皇隕落了,他的骨血里,長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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