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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4、道士下山(完)

  漫漫無形元河水液從鐘離權周身流淌而下,那遍布細鱗、如龍蛇一般、又似巨樹枝條的蘇午手臂,纏繞住了鐘離權的身形,令他得以脫離元河的傾淹,身軀被生生拔出元河水面!

  一條條或完整或殘缺的手爪、一個個沉浸在元河里若隱若現的陰影盤旋在鐘離權腳下,鐘離權這塊被送到它們嘴邊的‘肥肉’,而今卻被強奪了去,從它們嘴邊脫離!

  鐘離權才脫險境,感受著腳下元河中無數‘渡河失敗者’強烈的恨意,感受著元河無從抗御的氣韻,就此從自己身上脫離,他抬眼看向蘇午,滿面震駭!

  以他之力,根本無從抗御河中那些‘溺水者’的拉扯,他因此也絕想象不到,竟然有人能以無有任何花巧、僅憑一己之力就能壓過那些‘溺水者’對自身的拉扯,將自己帶出元河的浸淹!

  能有如此偉力,是否說明,今之不良帥,實已有了渡河而抵彼岸的能力?

  漢鐘離心念電轉,對于蘇午實力的震駭更多過了自己能從死中脫身的喜悅——他卻不能明白,蘇午而今渡河,須要面對的阻撓并非來自元河,以及河中那些‘溺水者’,還須要面對早在彼岸上的那些存在。

  太宗庇蔭里,王充、高渺等眾眼見蘇午一剎那就將鐘離權拔出元河,神色驚異,越發不知所措,更覺圣人的謀算,至于此時怕是已然落空。

  高渺垂著眼簾,目光不著痕跡地從‘青衣小吏’面上掠過,換來‘青衣小吏’一聲冷笑。

  似是圣人化身的青衣小吏昂首看向窗外,對于周圍臣僚神色變化,根本不屑一顧,乃至對于當下局勢驚變,亦似早就有所預料,他所等待的那陣‘東風’,大約并不在此時。

  蘇午神色冷峻,在此剎那之間,身形已登臨此岸第一峰上,化作一棵遮蓋天穹的十三首神樹,神樹樹梢之間,撐舉著一輪赤日——他自身分化而出的一道樹枝仍舊纏繞著鐘離權的身形,‘太一刀圭’在神樹枝條間停駐。他開聲說道:“今受道友‘太一刀圭’,我亦愿盡全力,留住道友一點真靈。”

  鐘離權聞言神色驚詫,看著那聳立于此岸峰頂的神樹形影,那神樹在他心神間又倏忽變作了蘇午的模樣,他心中波瀾陣陣,垂著眼簾,沉聲說道:“而今幸得道友出手,助我脫離元河。

  貧道因此倒是能再多茍延殘喘一些時日了。”

  今下自身已經脫離元河,道身真靈、法相化身、苦海肉身雖有嚴重損傷,但總也不至于淪落到只剩一點‘真靈’的地步。

  那所謂傾盡全力,留住自身一點真靈——該作何解?

  鐘離權不能明白蘇午之意,蘇午此下也無暇與其解釋太多。他心念陡轉,那玄黃神韻交織的‘黃天法旨’驟然間自神樹十三道主支環繞簇擁之下,從天頂垂落,一直鋪壓過此岸群峰!

  黃天法旨之上,諸多敕名熠熠生輝!

  而鐘離權陡見那道玄黃之氣交織繚繞的黃天法旨,卻覺得那道法旨,剎那間化作了一面鏡子,映照出自己的面容——他的真靈被留在了鏡中,留在了‘黃天法旨’之上!

  漢道士看著鏡中的自己,自性中尚未有念頭生出,便又看到那鏡中的自己、臉容一瞬間模糊了,接著就從鏡中消去影跡!

  怎會如此?!

  鐘離權一念才起——

  另一種叫他頗覺得熟悉、又在此刻變得分外陌生的詭韻乍然而來,像一陣風般落在了他的身上,這陣風聲須臾而停的時候,他終于又在那黃天法旨所化的鏡中看到了自己——

  自身肉殼腫脹,已呈現溺水之尸該有的‘尸脹相’。

  尸蠟自皮膚之下滲出,封住了皮膜孔竅,使鐘離權保持這蒼白陰慘的狀態,一時未有再生變化。

  而在鐘離權肉殼頭頂,那一陣風聲消停的位置,有一縷似有似無的詭韻牽連著他這具肉殼,貫穿了他頭頂的法相,連接著肉殼之外飄飄蕩蕩的‘道身真靈’——他自身在這剎那變作了一只風箏,那一縷似有似無的詭韻‘風箏線’的另一端,好似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它只是輕輕扯了扯那根‘風箏線’,就令鐘離權變得面目全非!

  他看到,黃天法旨所化的鏡中,自身變作了三首六臂、一息透明一息又無比漆黑的一道形影!

  這三首六臂的身影浮現于黃天法旨所化的鏡中,黃天法旨霎時不斷震顫了起來,留于其上的諸多敕名被無形的詭韻推動著,逼迫到了角落,那似有似無的詭韻逐漸淹沒繚繞法旨之上的玄黃神韻,使得整道黃天法旨剎那間就有虛化歸無的跡象!

  三首六臂的形影愈發清晰,黃天法旨愈發虛化。

  鐘離權的自性神智跟著愈發模糊,逐漸喪失了本我,就在這時,一聲低沉的嘆息傳入鐘離權的真靈之中,一縷縷猩紅螺紋在天地間盤轉著,朝他覆蓋了過來。

  他在那猩紅螺紋覆護之下,猛然間回過神來,繼而看到,自身諸般修行、法相化身、肉身軀殼里涌出似有似無的詭韻,那般詭韻反過來致使自身虛化歸無,唯獨自身一點真靈,在自身一切諸般盡皆歸無之時,猛然間脫體而出,直投向了孤懸于天地之間、卻好似在天地之外的那道黃天法旨!

  黃天法旨亦在被那似有似無的詭韻侵染著,繼續虛化!

  至于此時,鐘離權終于明白張午所言會盡全力,留住自身一點真靈的意思——可處于這樣的劫數、這般層次的恐怖之中,自身一點真靈,真能被張午留住?自身一點真靈,又哪里值得對方耗費諸般,付出絕大代價來留住?

  他轉念至此,即生自棄之心!

  然而,鐘離權現下縱有自毀真靈,不至拖累蘇午之心,他卻也無法將心念轉為現實了,那似有似無的詭韻侵徹了他的一切修行,令他今時宛若被斬去手足一般,縱有心自毀,卻也無力執行!

  一切諸般愈發虛化、黃天法旨在那似有似無詭韻侵染之下,愈發空洞的時候,五口黑洞乍然自此岸峰頂浮現,繼而轟隆隆轉動了開來!

  五口黑洞之中,包藏著種種氣韻。

  它們簇擁著那道愈發空洞的‘黃天法旨’,種種氣韻交織于黃天法旨之上,重又交融成玄黃的神韻——

  玄黃神韻于黃天法旨之上不斷鋪開!

  那三首六臂、一時透明一時又無比漆黑的那道形影胸口處,忽然出現了一道掌印!

  掌紋深刻,一圈圈猩紅螺紋自掌紋中央顯現,繼而朝外不斷彌散,將整道三首六臂的形影都覆蓋在這猩紅螺紋之內!

  經蘇午五臟廟加以熔煉交融之后,類似輪回詭韻、卻有漫溢著萬般劫氣的韻致自那一圈圈猩紅螺紋中不斷迸發,‘三清’的形影被這根出于蘇午自身的氣韻覆蓋著,隨著螺紋轉動,而不斷扭曲,不斷坍縮!

  與此同時,玄黃神韻從法旨之外,向著法旨中央不斷匯集,不斷沖擊著那映顯于法旨中央、分外扭曲的三清投影!

  兩種力量相互作用,層層交徹之下——

  被玄黃神韻、‘萬劫輪回氣韻’交相碾磨的那道三清投影,終于徹底破碎崩滅!

  黃天法旨重歸正常。

  諸般敕名有序排列其上。

  烙印于法旨中央的那道掌印收攏了萬劫輪回氣韻,接連著交織而來的玄黃神韻——五臟祭廟簇擁著這黃天法旨中央的掌印,使之在一瞬間豐滿血肉——蘇午從黃天法旨之中走出!

  ——他在此岸之上,遠望彼方。

  渺渺空無的元河之上,無數天根垂落之處,那顆表面遍布臉譜般天理神韻刻痕的‘雞卵’內,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韻始終存留于彼處——它或是天地間第一縷‘詭韻’。

  亦或是三清的性魂。

  ‘三清之魂’從彼方投來一道投影,而蘇午并未損及自身分毫,便將這道投影徹底碾滅——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應對三清投影而自身全無損傷,直接碾滅了這道三清投影!

  然而,蘇午而今亦只是碾滅了一道三清投影而已。

  ——那一縷牽連著‘三清之魂’的詭韻,以‘鐘離權’作跳板,繼而纏繞在了蘇午的身上。

  似有似無的一縷詭韻纏繞在蘇午的尾指上。

  它看似只是牽連著蘇午的這根小手指,實則勾扯著蘇午的諸般修行,由蘇午的種種修行,追溯向他的五臟祭廟。

  感受著這縷詭韻與那雞卵中疑似‘三清之魂’的存在之間的勾連,蘇午神色反倒平靜得很,他揚手招來黃天法旨,玄黃神韻從那道法旨之上蜿蜒鋪張而開,直接裹挾了鐘離權那一點真靈,使鐘離權敕名留于法旨之上。

  鐘離權真靈歸于黃天法旨之中,神智更加渾渾噩噩。

  在這一片昏沉里,他聽到蘇午的聲音傳徹天地之間:“吾正有意,借強橫敵手,一試吾刀利否?!”

  話音落下!

  蘇午身形乍然間化作一棵生有十三道主支的巨樹!

  這巨樹萬千道如龍蟒般的枝條肆意舒展,每一根枝條都在須臾之間化作了一條手臂——熊熊玄黃薪火自神樹根部向上蔓延,同時將這神樹點燃成了一輪太陽!

  大日臨于元河之上,無形無色的元河被映照成一片黑紅!

  在這黑紅的火光中,所有溺水者丑陋的遺骨盡皆無所遁形,全被火光照見,繼而禁錮——

  元河在這個瞬間都沉寂了!

  而如高山巨岳、如威靈神臨的那輪太陽張開無數條手臂,端起了無數‘十滅度刀’,一刀斬向那縷纏繞在太陽之上、似有似無的詭韻——

  在此之前!

  老態龍鐘的道人領著寬袖大袍的女冠步入不良人館舍之中。

  女冠在館舍正門停下腳步,忽然側目看向身旁老道,她聲線清冽,語調平淡:“此間有人設下了埋伏。

  他們為誰而來?”

  “埋伏?!”

  本就神色忐忑的老道,聞言神色不禁更加忐忑:“圣人令貧道與道友先往不良人公署而來。

  除此以外,其余諸般情況,老道卻不甚了解。”

  “看來是而今皇帝頗為忌憚這‘不良人公署’——今正好以我作刀,為他殺一些人,做一些事。”女冠神色依舊清淡,秋水長眸之中并沒有多余的情緒,氣息出塵若天上仙人。

  老道張果神色尷尬,一時未有言語。

  其實內心里早在閭山真人言及不良人公署四下設有埋伏之時,就生出了‘圣人欲在此伏殺張午’的猜測。

  他對此心頭唯有一聲嘆息。

  縱然私心怨怪圣人行事操之過急,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將錯就錯——張午若被蕩滅,圣心無有掛礙,或許更能將心思放在‘治天下詭’這件事情上來,此于天下黎民百姓而言,也是一樁幸事。

  張午就此殞身雖然可惜,但為天下大計,也只得死便死罷…

  張果心念轉動之間,忽見身旁女冠閭山真人玄睛子抬手望向頭頂——她的目光似乎穿過了屋檐下那繁復精巧的斗拱,看到了更高處天穹中的情景。

  也在此時,一片黑紅光芒灑落不良人公署正門前,在空地上鋪灑下大片斑駁色彩。

  “吾正有意,借強橫敵手,一試吾刀利否?!”

  激越雷音,亦在此時傳徹天地虛空!

  “吾正有意,借強橫敵手,一試吾刀利否?!”

  此聲一落,王充即能感受到那位鎮國侯不良帥聲音中的昂揚斗志,他在逐漸溶解化無的太宗庇蔭當中,看著那位不良帥化作一輪赤日,欲向那令太宗庇蔭都溶解的一縷詭韻抽刃揮刀,一時間亦心旌搖曳——忽也跟著對那位不良帥生出了由衷的敬服,對于今次絞殺不良帥的行動,生出了幾分遲疑!

  高渺眼望天中乍然爆發的大日,同樣心旌搖曳,而神色猶豫,一時默然!

  “動手!”

  而在此時,‘青衣小吏’驟然下令!

  王充轉眼看向這疑似圣人的青衣小吏,張了張口,沉聲道:“我不知閣下真正身份——唯有圣人當面,亦或留有圣人印信的旨意傳下來,玄甲軍方能奉命而行…”

  他這番話一說出口,高渺看向他的眼神頓變得無比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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