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比之蘇午的神樹都要強壯的紫紅根系,便如龍蟒般蜿蜒在這縹緲云層之中!
如淵海一般的、散發著種種不同情緒的神韻,就纏繞在那一道道紫紅根系之上!
但紫紅根系非是這種神韻的根源——它們的根源,反而來自于密密麻麻寄附于紫紅根系之上,一時化作豹尾旗幡、一時又變化詭異人影的‘根須’!
三界之上,眇眇大羅,上無色根,云層峨峨!
蘇午凝視著這詭譎而宏大的情景,心中陡生觸動,張口低聲自語:“原天大羅天…”
‘三清尊神’身軀盤踞于三天之上的‘原天大羅天’之中,后來原天崩解作諸多碎片,三清大神亦跟著淪落于人間各處。而蘇午當下第二次踏足這片充斥著渺渺虛無、無余他物之氣韻的‘空無之天’中,對于當下這片‘空無之天’,他終于有了清晰的猜測——
這片空無之天,亦是‘原天碎片’。
而且極可能是原天毀碎留下的諸般碎片之中,最大的那一塊!
天根深扎于這原天碎片之內,它曾經是否也見證過大羅天中‘三清尊神’的隆盛威勢?
三清尊神與這無數天根又保持著怎樣的聯系?
傳言之中,原天諸般碎片重聚之時,即是‘三清尊神’匯集身軀各部,于原天之中再得完整之日。
‘三清’與‘原天’的聯系,由此可見已是極其緊密!
此后,三清之中,‘太上玄元’化形而出,其之心旨與祖天師部分心識相合,乃化‘想爾’,想爾以再造天庭為己任——它想要造化的天庭,亦以‘原天’冠名!
天庭重立,三清莫非就能重新臨于世間?
蘇午心中諸念紛紛而起,又在片刻之后盡歸寂靜。
他將目光投向了由鑒真和尚身上所出的那道完整神韻,那完整神韻被叢叢天之觸須牽連著,接續在了一道紫紅天之根脈上。
陰冷、偏執、狂熱的情緒與天之神韻相互交融,從那叢叢觸須、從那道天之根脈上流瀉了下來。
這樣濃烈的情緒,令蘇午只是稍一感知,就已經分辨出來——此般情緒與鑒真性靈存在極深的關聯!
諸多天根莫非原本就無情無智,只是受眾生情智熏陶太甚,以至于‘天根’漸生出了自身的情智?
蘇午張開‘故始祭目’,鎖定住那道牽連著鑒真完整神韻的天根。
在那道天根飄散出的諸多根須之中,纏繞著鑒真完整神韻的那一縷‘根須’,于一剎那化作豹尾旗幡,漫漫飄入虛無之中,又在轉眼間變作一道狹長的人影——這道人影,穿著福田法衣,身形枯瘦,神色陰郁,正是鑒真的殘缺性靈!
故始祭目鎖定住鑒真這道殘缺性靈的剎那,蘇午身形已無聲無息地臨于那道猶如龍蟒一般的天根之旁。
他收斂起自身所有的因果與氣韻,身形縱存在于此間,卻也好似只是縹緲空茫的一縷虛無氣韻。
真正臨近一道天根,方對天根的巨大與詭譎產生更明晰的概念。
那從遠處看來,一會兒化作狹長人影,一會兒又作豹尾旗幡的‘天根觸須’,其實是被一團團、一叢叢密密麻麻如紫紅色發絲般的絲線裹挾著的,稠密的紫紅觸須中,便夾雜著一個個人影。
有些紫紅觸須里的諸多人影,其實都長著一樣的面貌,只是面上有著不同的表情,譬如纏繞裹挾著鑒真性意的那一根‘天須’;
有些紫紅觸須里夾雜的許多人影,卻長著各不相同的面貌,但臉上的表情卻維持著驚人的一致,或悲或喜,或愁或怒。
蘇午沿著這道蜿蜒不知其幾千里長的天根,追索向懸于天根中段、裹挾著鑒真性意的那根天須。
諸多天須在他身畔搖曳。
天須中纏繞著無數人影,它們神色或喜或悲,嘴唇蠕動著,像是正在喃喃低語著甚么,但蘇午從它們身畔經過,卻也未有聽到它們發出過甚么聲音。
它們同樣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蘇午的到來毫無反應——蘇午收斂去所有因果氣息,在這一道道天須裹挾著的‘人影’眼中,他便好似不存在一般了。
只是,在蘇午臨近某一道‘天須’之時,他看到那叢叢紫紅天須裹挾起來的人形,忽然愣了愣神——
密密麻麻,虬結成團,每一縷天須皆細若游絲,但它們聚集起來,卻如同一道大江大河的天須之中,無數人影勉力從那觸須下或擠出面龐,或伸出手腳,他們面色或喜或悲,但都有著一樣的面龐。
蘇午識得這張面龐。
——這是‘翻天張五郎’的面容!
‘翻壇倒洞張五郎’其一部分識神化相殘肢落于‘三清之腸’中,后為蘇午所用,將之敕封于‘黃天法旨’之內。蘇午原本以為,這位‘張五郎’的結局已定——他猜測張五郎元神識神大部分應當是被三清之腸‘消化’了個干凈,卻又未有想到,今下在這原天碎片、天根觸須之中,又看到了部分參與的張五郎識神化相!
‘張五郎’雖只元神之境,且只是一座民間法教的創始人,但其生命力確果真頑強,今下在天須裹挾之下,仍未有完全消散!
那么,先前在清時留‘性命圭旨’于蘇午,且隱隱與赤龍師父有涉的‘張五郎仙人’,是否也是這位‘翻天張五郎’的一部分?
蘇午心神一剎觸動,完美收斂化無的氣韻,便在這不經意間泄露出了一絲——
在他身畔緩緩蠕動著的那根天須之中,一道道張五郎殘缺性靈、識神化相頓時大睜開眼睛,盡將目光投向了他!
神色喜悅的張五郎殘缺性意,向蘇午如是說道:“人能常清靜,天地皆悉歸…”
神色憂愁的張五郎識神化相,向蘇午如是說道:“所謂修行萬般,盡皆不離于天,如以天為根本,則我居何位?
若以我為根本,則天居何位?”
神色忿怒的張五郎識神化相,向蘇午如是說道:“天殺我!天殺我!天殺我!”
神色悲傷的張五郎殘缺性意,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張五郎口中吐出各種截然不同、互相之間好似又頗矛盾的言語,他的諸般性靈,像是各執一詞,闡述著各自不同的對于修行的見解,對于‘天’的見解,但他們叫喊吵嚷之間,他們的言辭碰撞起來,底下卻又有著一道若隱若現的、統一的邏輯鏈條!
蘇午循得了這條邏輯鏈條!
他心神悚然——
此下,不只是纏繞裹挾著張五郎殘缺性意、識神化相的這道天須、其他諸多天須也盡皆注意到了蘇午流露出來的一縷氣韻——那些天須之中裹挾的人影,卻不如張五郎這般,還有著些絲人味,它們已經盡數變作紫紅色的人影,在種種完全統一的情緒貫徹下,盡向蘇午侵襲了過來!
唰唰唰唰唰!
無數天須播散開來,散化作一張張網羅,交織于這渺渺無余的氣韻之中,頃刻之間布成天羅地網,籠罩向蘇午——每一道天須之網都在封閉蘇午的氣韻與因果,都試圖禁錮他的性意,都試圖侵略他的本源!
練成五臟祭廟以后,天地劫氣、諸般因果已經可以被蘇午所吞吃。
然而,他處于這重重網羅之中,卻有種‘無從下口’的感覺,畢竟諸般因果、種種劫氣、萬類神韻,終究是本有之物,可這天根天須飄散開來,卻一時盡成于‘無’!
而人之口,如何能吞吃‘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