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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7、元皇

  “貧僧明白。”

  鑒真點了點頭,他神色依舊陰沉,渾身繚繞死氣,但眼中卻有光芒如火般微微跳動。

  他聽得蘇午所言,便知蘇午之想。

  今下蘇午說是留他在此,與他探討完整神韻修行之道——其實更是借機向他闡述真正的‘圓滿之我’的修行,或有幫助他解脫今下困境的想法。

  鑒真當然明白,蘇午為何突有此舉。

  ——其實蘇午這般舉動,也并不算突然。

  當時鑒真在渭河之畔,已經證明了自身,蘇午對他便放下了疑慮,所以有今下講說‘圓滿之我’修行法門的舉動。

  “修行此般完整神韻之法的人,除卻你我以外,還有今在長安不良人館舍中做事的‘季行舟’。”蘇午再向鑒真說道,“你應是見過他的,或也曾聽聞過與他有關的事跡。”

  “隋時已經有元皇大道主之顯赫聲名,傳其匯聚佛道巫三教修法,貧僧自是聽聞過的。”鑒真點了點頭,神色沒有甚么變化,他接著道,“只不過,而今看這位元皇大道主,真實修行又太孱弱了些。”

  “這也是正常。”

  蘇午道:“佛道二門盡出高手,將之逼至絕境。

  其自身容納諸般厲詭,由此盡皆分崩離析,或為佛門所得,或為道門掌控,唯獨有一張面皮承載著他的意識,令他能夠存留至今,重得新生——他能在自身崩解、諸多厲詭盡皆脫離的情況下,憑借一縷意識借詭而生,留存至今——長老若無有此般執念根生于尸身之中,又是否能夠能如他一般,借詭而生,保留意識至今?”

  鑒真垂下眼簾,搖了搖頭。

  當下與蘇午言談之間,他終于隱隱能感知到那‘完整神韻修行法門’之真秘,借助‘元皇大道主’的經歷,蘇午在他眼前輕輕推開了一扇門——

  “你之完整神韻修行,與季行舟的‘元皇道法’修行,看起來似乎相似,其實天差地別。

  他是以‘我’來修元皇之道,其當時雖能感應到天意神韻,但實不知如何駕馭此般神韻,只是憑借模糊的感覺來修行——然而僅憑這模糊感覺來修行,卻讓他成功將性意留在了一個厲詭身上,借那厲詭留存至今;

  而長老的完整神韻修行,完全是以身來印證天地,你或許亦曾探究過如何將自我性意留存在厲詭身上,留存在完整神韻身上,但你所做種種嘗試,最終無不失敗,亦因你嘗試記住那完整神韻的‘厲詭拼圖’,反而被那完整神韻磨滅去了性意,如今存身之內,只余這‘斷滅鬼佛’的執念而已。

  執念一消,鑒真于世間永不存在。

  我這番推斷,不知長老覺得是否中肯?可有紕漏?”蘇午注視著鑒真,再向對方問道。

  鑒真搖頭回應:“無有紕漏。

  貧僧自身情形,恰如你今下所言——季行舟寄附性意的厲詭不滅,他即能借助那個厲詭,不斷復蘇自我性意。

  而貧僧不同,貧僧是以執念在駕馭這烙印了完整神韻的肉身。

  一旦執念消散,這肉身便像一副甲胄一般,可以為任何人所用,這副容納了諸多厲詭的完整神韻身,卻復蘇不出來貧僧的性意,蓋因貧僧不加甄別地承載那天意神韻,卻未想過將自心留在神韻之上。

  此些絲差別,便會造成最終天差地別的結果。

  這大抵便是你所說的‘圓滿之我修行法’與‘完整神韻身修行法’的異同?”

  鑒真抬眼看向對面的青年人,他眼神有些遺憾。

  若性意未曾消散之前,能聽到蘇午這番話,得到所謂‘圓滿之我修行法’,他今時或會有不同結局了。

  但也或許結局仍無變化。

  氣數更易,孰能料定?

  “是,卻也不是。”蘇午未置可否,眼神微妙,“我原也以為,兩種神韻修行法的根本不同,一如長老所說。

  但而今每每想及自身當時初履‘天人交感之境’,感悟天意神韻的情形——我當時也并不曾懂得以我意來交融天意,以我心來馴服天心,這些道理,卻是我在以后的修行過程中,逐漸領悟得來的。”

  鑒真微微一愣,隨后喃喃自語:“你當時初入神韻修行之道,與貧僧當時面臨情形,看起來也無不同…

  那最后又緣何會出現兩種不同結果…

  你之修行,變成了‘圓滿之我修行法’,而貧僧修行,卻只得個‘完整神韻身’,季行舟這樣偶感天理神韻,尚且不通神韻修行之輩,亦能得個一半的‘圓滿之我修行法’,繼而將意識留在詭身上,借詭而生…

  為何會如此,為何…”

  鑒真垂著眼簾,臉色有些陰森。

  蘇午聽得他言語,便知他又有陷入到執念糾纏當中的跡象。

  他搖了搖頭,當即向其說道:“我與季行舟各自經歷有太多不同,無法一一類比,但我細細研究起來,卻發覺我們二者有一個甚為明顯的共同點,我猜測,是因這個共同點,才導致我倆能夠‘殊途同歸’,走到相鄰的修行道路之上。”

  “甚么共同點?”鑒真猛然抬起頭,向蘇午問道。

  “元皇。”蘇午回道,“我與季行舟皆與‘元皇’此名存在種種關聯,季行舟覺得天地萬物,小到一人體內血肉五臟、一滴鮮血,大至天地本身,其實皆有其之所宗。

  那位諸天萬靈之宗王,便是‘元皇’。

  他因此開創元皇道,自封為元皇大道主。

  而我在嘗試神韻修行法之后,于茅山宗中得傳度授箓之時,便得了一道與元皇詔旨,此后神韻修行逐漸與元皇詔旨分化出來的諸多元皇符關聯了起來,直至如今。

  而我與季行舟之所以能夠相識,他最終能夠為我所救,亦與那道‘元皇詔旨’脫不開干系。”

  “你是在有神韻修為在身以后,方才受得‘元皇詔旨’。而季行舟之經歷,與你應也差不多,在懵懵懂懂接觸過神韻修行以后,方才感應到所謂‘元皇’的存在…

  元皇雖是你們兩個都有的共同之處,但卻不是你們能領悟‘圓滿之我修行法’的因,你的說法,其實因果倒置了…”鑒真搖頭說道,他未有被蘇午今下的言語說服。

  蘇午笑了笑,道:“因果因果…長老而今還是覺得,因果乃是一條直線么,在今日種因,于明日才能結果?

  為何不能是于明日種因,在昨日結果?

  修行到最后,時間或許已不存在真正價值,而只具備‘參考價值’了。”

  他運用模擬器良多,對于時間的‘參考價值’,感受最深。

  而這番話一說出口,鑒真便愣住了神,良久以后,方才回過神來,長嘆一口氣:“我這個已在宋時淪亡的人,被閣下重新帶回了大唐,原本更該理解‘明日種因,昨日得果’這句話才對,而今卻仍是依憑從前慣有直覺作出回應——閣下所說是對的。

  明日種因,昨日得果,亦無不可。

  如此看來,是元皇在明日種因,在今時落果——他挑中了你與那季行舟?所以你與季行舟,一個能完全了悟圓滿之我修行法,一個則能堪堪悟到其中關鍵之處?

  那這位‘元皇’,他的目的是甚么?

  你一直沿著他的足跡向前,會否最終會變成第二個他?”

  “元皇者,諸天萬靈之宗王…

  而人與‘天’,各有不同根源,人非‘天’所生…”蘇午搖著頭,念叨了兩句令鑒真聞之莫名的話語。

  兩句話之間,好似有至深關聯,又好似沒有任何關系。

  這兩句話中,第一句出自季行舟。

  第二句則疑似是鐘遂在詭獄之中,借助鑒真神韻之口,講說給了蘇午。

  蘇午此下莫名想到這兩句話,他低眉沉思了一陣后,才又向鑒真說道:“‘元皇’在世間留下了諸多線索。

  譬如端公法脈之中的元皇法教,譬如傳聞之中元始天尊又為盤古氏,實系元皇大尊…但此種種線索,其實似是而非,風馬牛而不相及,想要憑借這些線索,拼湊出與元皇有關的事跡輪廓,便是千難萬難。

  ——元皇是否真正存在過,還是從來只是一個‘概念上’的存在?我亦未能探知。

  連其是否真正存在都無從探知,又如何能知‘他’的目的,如何能知其他種種?

  既然連元皇的真實輪廓都尚且無法拼湊出來,那么探究長老所言的種種問題,便是為時尚早。

  而我今與長老面談,并非是為了探究涉及‘元皇’的種種。而是想要告訴長老,我思考出來一個辦法,或許可以將長老被天意神韻磨滅脫落的性意,盡可能地追回來一些,此是其一。

  其二則是,長老即便只是收攏部分性意,我今也能為長老授下‘元皇印記’。

  如此,長老可以重新出發,再次開始‘圓滿之我修行法’的修行了。”

  蘇午隱隱有所預感,待他將元皇五臟也盡皆修成之后,他便能可以運用那道元皇詔旨,為其余人眾授下元皇印記,使之能開始‘圓滿之我’的修行!

  鑒真此時哪怕已有心理準備,聞聽蘇午之言,面上仍舊流露出了些絲激動之色:“果真嗎?”

  “與長老一番長篇大論,總不至于專為了坑騙長老一回,才費這些唇舌,做此番鋪墊。”蘇午笑著道。

  “我之性意早被完整神韻磨滅脫落去不知多少…這些性意,真的能夠追回?”鑒真還有些不敢相信。

  “正因為是那些天意神韻磋磨去了你的性意,我才敢有如此保證。

  若你之性意是自然脫落消解而去,我反倒不敢保證我的辦法能行了。”蘇午回道。

  “需要貧僧做些甚么?”

  鑒真面上隱隱的激動之色,很快又收斂了下去。他依舊是那副陰沉的模樣,再向蘇午問道。

  他雖不覺得蘇午是在故意消遣自己,但終究歷事太多,遇著好事,也會先在心底做幾分最壞的準備。

  “只需長老顯露完整神韻身。

  我會借長老完整神韻身,追尋此神韻之‘天根’,看看那天根之中,還存留有長老幾分性意,屆時可將之追索回來。”蘇午道。若非‘柳飛煙’先前被天怨神韻糾纏的經歷,他也不會想到可以此法,追溯鑒真被磨滅脫落的那些性意。他頓了頓,接著道,“不過在此之前,還請長老靜候半日。

  待我完成自身修行以后,再著手為長老尋回性意。”

  “好。

  貧僧并不急在這一時。

  ——便在門外為你護法。”鑒真點點頭,起身走出了這間四處漏風的屋舍。他果然就站在門外,為蘇午‘護法’。

  屋室內。

  蘇午收攏心思,性意盤踞于眉心當中,一念返照自身,即看到了三道呈品字形相互推轉的大輪。

  此即其體內的天相、地相、人相。

  三相之中,人相之輪異常宏大,被玄黃根脈盤繞著,亦呈玄黃之色,其轟然轉動,體積已然數十倍于另外兩尊大輪。

  今有人相之輪作支撐,哪怕比之天相、地相雙輪已經強盛了數十倍不止,也未有引致蘇午自身三相平衡崩潰,一切修行毀于一旦,根本原因還是在于蘇午本就以‘人道’為根基。

  他首先是人神、人王,其次才是其他的種種修行,加諸于身上。

  蘇午定心感應過體內三相,跟著就分出一縷心念,投入一時呈斑斕諸彩、一時又作蒼蒼之色的‘天相之輪’中——一縷縷天理神韻在他體內遍處交織,每一縷天理神韻又以他自身容納的、已盡沉寂去的各個厲詭作為根腳,牽連他周身的方方面面。

  他性意隨諸道天理神韻流轉,體表浮現一圈圈猩紅螺紋。

  三清之腸猛然蠕動了起來——在今時蘇午軀殼之中,仍舊保持了‘活力’,唯有徹底沉寂下去的厲詭,也唯有這‘三清之腸’。

  蘇午一念墜入諸重輪回之中,寄附在每一重輪回中生出的腸廟之內。

  腸廟之上,‘心臟神靈畫像’高高懸掛。

  供臺上,對應‘心臟神靈’的供品活父,還在隨三清之腸緩緩蠕動著,送至就近的腸廟之中。

  然而,三清之腸的蠕動太過緩慢。

  等它將活父送至腸廟之中,卻不知又要到何年何月去。

  對于此般情形,蘇午早有準備。

  他一剎那催動體內‘人相之輪’——得燧皇親自傳承的熊熊薪火交匯著那玄黃的根脈,跟著人相之輪的轉動,猛然催逼得天相、地相雙輪更狂烈地轉動了起來!

  蘇午體內,剎那化作厲詭煉獄!

  一條條由赤焰烈火凝聚的手臂,齊齊盤繞于他的萬劫金丹周圍,使這更迥異于從前的洪爐大火,撲入了三清之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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