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庸借助這般‘脈搏",仿似看到了一個高大雄健的青年男人,又好似看到了一輪冉冉升起的太陽,以及…他在恍惚之間,好像看到了那位‘不良帥"的身影——
諸般光怪陸離、互相之間好似無有關聯的氣象,在尚庸心神間一一劃過,最終又沉淀成那堅實平順、雄盛強旺的‘脈搏"。
尚庸因陡見到那不良帥的身影,于諸般氣象中化現,而生出不祥預感的心神,此下跟著變得安定。
他心中已有了成算。
劫運痕跡、天星運轉、天息脈絡等種種氣象,依舊勾連著尚庸的心神,尚庸抬眼看向對面那高大青年人,卻見對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心中那種不祥的預感越發濃重,幾要呼之欲出。
「如何?」那青年人向尚庸問道。
尚庸定了定心神,再三確認了自己探得的天息,向蘇午回道:「依貧道之觀見,今時天息平順而強旺,諸般詭相、災相、惡兆盡皆消寂,天脈貫徹始終,此即是‘大治"之相!
這般天息應在此地,說明這渭河之畔的百姓,必將迎來風調雨順,無有災厄的一載,乃至數載!」
「大治之相…
閣下已經確定了么?」蘇午似笑非笑地看著尚庸,復向對方問道。
尚庸見到蘇午面上神色,他心下緊張,再以心神感應那般‘天之脈絡"——平順雄健的天之脈絡,尤在他的心神之中映現,他由此定下了心,眼神堅定地向蘇午說道:「貧道已經確定。
今下就是‘大治之相"。」
「好。」蘇午點了點頭,他隨后揚首望向蒼穹,道,「閣下應當是看錯了——今下天象,分明是‘大辟之相"。
如人受斬,身首分離。
天之大辟,則指此天斷頭,或就此崩滅,或另有新天,換了人間——」
「不可能!」
尚庸一揚眉毛,無比篤定地否定了蘇午對于天象的探測,他今下懷疑,對方對于‘天象考究"根本一竅不通,否則不會做出與他的推演大相徑庭的另一種推測!
他也算在‘探問天息"一道上修行多年,今下對天脈的探查,縱然會有些許紕漏,但探查結果與天象呈現的真實情形,必也相差不了太多——而勝負大多在這相差毫厘之間作出區分。
可今下那位張真人,對當下天象探測的結果卻是‘大辟之相"。
‘大辟"與‘大治"何止是相差毫厘?
簡直根本就是天壤云泥之分別!
大辟者,五刑之中‘斷頭"之刑,大治者,政修治明,局勢安定——兩種天象呈現出來的天脈截然不同,今下尚庸探問到的天之脈絡氣息,卻根本就不是大辟的天象!
這次探問天息之試,卻是他贏了!
除非那張真人有能耐叫天換顏色,呈現‘大辟"之相——但這種事情,比之同一種脈相被人診斷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病癥"更離譜!…。。
對尚庸打斷自己的話,蘇午亦不以為忤,他轉眼笑看著尚庸真人:「尚真人看來是覺得我探問得錯了。
不妨請尚真人再探問一番,看看今時天象,究竟是如你所說,還是如我所說?」
「真是真,假是假。
真作不得假,假亦作不得真。
此次探問天息之試,卻是閣下輸了——」尚庸高揚著頭顱,斗志昂揚,志得意滿,他一手掐了個指決,一層若輕紗般的清氣便自他周身孔竅符箓之中發散開去,彌漫于周天之間,將那原本無形無質、
不可被人觀見的天脈,呈現在了群道眼前——
天脈叢叢發散,匯向頂端主干。
主干在此時已被截斷,主干一斷,如人斷頭,生機頃刻消散,所有支脈紛紛枯萎頹靡!
這就是大辟之相!
這是無有異議的‘大辟之相"!
尚庸感知著呈現于自己心識之間的、猝然斷裂開來的天脈,眼望著天地間呈現出‘大辟之相"的氣脈,他眼神駭恐,望向蘇午:「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改易了——遮瞞了天象,你遮瞞了天象!」
「果真么?」
蘇午笑著走向尚庸,尚庸如見大魔臨于身前,滿面震恐,步步后退!
四下群道見這般情形,或是起卦卜算,或是掐動指節,都以各宗本有的法門來探究當下天機——他們在片刻之后,俱得出了與蘇午所言一樣的結果,當下天象,就是‘大辟之相"!
龍虎山天師道‘張大洲"瞇眼看著天中周星,忽然出聲道:「天有大辟之相,周天星辰之中,必有‘彗星沖宮,橫斷紫薇"之星象,可當下蒼天之上,群星璨璨,并不見有彗星沖宮!
當是有人遮瞞了天象!」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尚庸陡見蘇午邁步走來,心神震動,他浸Yin數十載的探問天息,在此時仿似都成了笑話,而當下聞聽張大洲所言,他頓時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連連出聲,企圖以此來證明些甚么。
蘇午站在他面前,還未言語。
其后含光子搖頭笑道:「大辟之相出現之時,亦并不必有‘彗星沖宮"之相顯現。
玄武門故事中,便沒有‘彗星沖宮"的記載。」
張大洲聞言,一時啞然。
「諸位如今修行,莫非已只重實修法術,不重視性意涵養的修行了么?」蘇午在尚庸身前站定,環視寂然無聲的群道,道,「諸位莫非不知‘赤子天心"么?
以自心體天心,以我意化天意,此即赤子天心。」
蘇午言語幾句以后,隨即看向尚庸,接著又道:「閣下先前探得‘大治之相",確無疏漏。
但今下所見‘大辟之相",亦無過錯。
兩種完全迥異之天象,本不會在短時間內先后出現,但它們當下偏偏先后出現了,其之根因,便在于閣下今時所見諸天象,亦是‘我意"之體現罷了——…。。
你所探問的,根本不是‘天息"。
恰恰正是我的脈搏。」
蘇午說完話,便將手臂從衣袖中伸出來,橫在了尚庸眼前。
尚庸眼神灰暗,口中喃喃自語:「太荒謬,太荒謬…那赤子之心,只是至誠之心,如何能令自心化天心?
此謀逆之道,此更改日月之道…」
他喃喃低語著,終于還是以手指搭上了蘇午的脈搏。
主干斷絕,生機破敗的‘大辟脈象",呈現在尚庸的感知之中,他的手指像是觸碰到火紅的烙鐵一樣,猛地從蘇午手腕間彈開!
蘇午先前所言,始如夢魘一般縈繞在他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你所探問的,根本不是‘天息"…
恰恰是我的脈搏…」「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尚庸心神狂亂,在震怖過后,又將手指搭向蘇午脈搏,同時運轉探問天息之法門,探查此時的‘天脈"——
對面蘇午看著他,出聲道:「今當有大治之天象。」
話音落地,蘇午脈搏跟著變化,由那生機衰絕,寂然歸無的‘大辟脈象&q
uot;,忽然轉為平順旺盛的‘大治脈象",緊跟著,尚庸感知到天的脈絡也隨之轉變,變作了強盛有力的‘大治之相"!
「今當有‘懸息一線"之天象。」
蘇午說過話后,他的脈象再生變化,陡然間由平順強盛轉至若有若無,隱若游絲之象。
而尚庸感知到的天象同樣跟著變化,‘懸息一線",‘王命垂危"的天脈,竟出現在了他的感知里!
此后,蘇午的脈象每有呈現,天象必然跟著生出變化!
他所言無有半分虛假!
其心意成了‘天意"!
自心取代了‘天心"!
蘇午垂下手去,向失魂落魄的尚庸出聲問道:「道友如今探問到的,究竟是天意,還是我意?」
尚庸眼神茫然看他,直覺得這位不良帥的身影,蓋過了天與地,蓋住了他所有的感知,他消耗數十載于探問天息一道之上的修行,在對方眼中,卻好似只是囿于某地,在原地一直打轉一般!
他一生都難走出這莫大的陰影了!
尚庸如遭雷擊,志氣淪滅!
原還是個清俊中年道人的尚庸,隨著一口心氣被抽盡,跟著一下子衰老了許多,連腰背都不知不覺地佝僂了下去。
這時候,弟子神視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前輩這般以我意化天心的修行,后進弟子也有機會達到嗎?」
那青年道人的聲音里,滿懷崇敬與期待,還有熱血隱隱。
「勤學好問,不故步自封,自有機會煉成。」蘇午如是回應。
聽到二者一問一答,尚庸內心的頹靡與惘然,忽然間就消散了許多,他紅著眼圈轉頭看向自己的弟子,一時無言。
「此試勝負已分。」
李含光走到蘇午身側,看著垂頭沉默不語的尚庸,笑著道:「道友回轉眾妙宗以后,還請擇良辰吉日,設齋醮,向祖宗神靈請表,立‘張午"為樓觀道主。」…。。
尚庸嘆了口氣,稽首道:「貧道愿賭服輸。」
「道友可帶了掌教印信過來?」李含光又問。
尚庸無言,取出一枚玉印,猶豫著還是將那印信交到了蘇午手中:「此掌教印信交托閣下,閣下自得眾妙宗五分權柄。」
如眾妙宗一般十六宗掌教,不愿同意含光子先前提議,與不良帥結盟,眾妙宗今下又斗法之中落敗,自然須遵循先前承諾,于蘇午五分權柄,也即相當于眾妙宗如今可以為蘇午所用,卻不能享受到如先前九宗一般待遇。
此眾妙宗掌教玉印交托蘇午之手,便已等同于尚庸割讓眾妙宗五成權柄于蘇午手中。
畢竟掌教印信,相當于宗派之正統所在。
如今掌教印信被蘇午拿捏在手,蘇午自得了眾妙宗的正統。
不過,話又說回來——而今蘇午已得‘樓觀道主"之尊號,只差良辰吉日之時,尚庸將此事請表于天,布告天下而已。
樓觀道主就是眾妙宗的正統。
他得掌教玉印,卻也正正合適。
蘇午接過那枚掌教玉印,另一手即并成劍指,在虛空中勾勒出一道根種符箓,符箓剎那貼附于掌教玉印之上,頃刻間消失無蹤——那枚印信表面上似沒有甚么變化,但其實隱隱與蘇午生出了某種勾連。
做過這些,他將印信又遞還給了尚庸:「有此玉印,道友于宗派之內方才能暢行諸法。
我并不愿令眾妙宗割讓權柄,只是自此以后,還請眾妙宗多多配合于我,眾妙宗依舊可以與先前九宗合為‘道門"。」
「這…」尚庸看著蘇午遞到眼前來的印信,他心中原本生出的幾分芥蒂,忽然間就消散了去,接過印信以后,他再次向蘇午稽首下拜,「閣下修行高絕,品性端方,眾妙宗愿聽命閣下,唯閣下馬首是瞻!」
「多謝」
蘇午點了點頭。
尚庸看了看身后老神在在的張大洲、王據等道士,也不再遲疑,將人群里的神視喚到自己身畔,同神視說了句:「老道真是年紀大了,還沒有自家徒兒看得清楚。
是師父錯怪你了,徒兒,可莫要在心底怨怪我這個師父老而昏聵啊。」
「那卻不會。」神視搖了搖頭,忽然話鋒一轉,「只要師父回去以后,面壁思過三月即可。」
尚庸啞然而笑,帶著神視站到了蘇午、李含光身后。
道門十六宗,今剩十五宗。
此十五宗中,便只剩下天師道一個大宗,以及一個雖然名頭響亮,但明顯已無后勁的‘化龍派"。
十五宗掌教看著蘇午一眾,登時又有七八個宗派掌教走上前來,交掌教印信于蘇午,請其在印信上留下符箓印記,表明本宗愿分五成權柄,以此來與不良帥結為盟好的態度。
蘇午自不推辭,一一留下符箓印記之后,又將掌教印信交回諸宗。
如此眨眼之間,對面站著的掌教,只剩掌教天師張大洲、化龍派王據,以及五個與天師道、化龍派利益捆綁至深,縱然今下想要脫離,也脫離不得的道門宗派!
站在張大洲、王據身后的五宗掌教神色惴惴難安。
張大洲、王據神色倒還頗靜定。
「茅山宗一脈,可抵全道。
而今茅山宗又匯集了眾妙宗、武魁道、明法宗、明心派等十八宗,他們已然是道門本身了。」一副垂垂老矣作態的王據,看著對面蘇午一眾人,慢吞吞地與身旁的張大洲說話道,「天師而今,為何還要負隅頑抗啊?」
張大洲淡淡一笑:「究竟是誰負隅頑抗,而今尤未可知。」
他瞥了垂垂老矣的王據道人一眼,反向對方問道:「閣下而今為何還不去附從那‘道門本身"?反而要留在我這邊?
閣下又在負隅頑抗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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