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時有傳言,稱你在嵩山深處,見過北禪宗祖師‘神秀",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先前往雍涼行走一趟,我倒真與貴宗祖師交過手,確定神秀禪師而今仍在世上。」蘇午帶著法智轉過了鐵佛寺的迎門墻,穿過一道僻靜巷道時,他忽然向法智出聲問道。
法智聞聲遲疑了一剎,最終還是如實答道:「先前嵩山寺境況危險,為求自保,及至震懾外道的窺伺之心,佛寺上下一齊造勢,稱貧僧于嵩山深處修行之時,得見師祖顯生,為貧僧講說諸法,傳下一身大誓愿力。
——其實事實并非如此…
貧僧,并不曾見過神秀祖師。
不良帥確曾見過神秀祖師,祖師而今活在世上,又為何不在本宗主寺顯生,他去了何地?」
蘇午笑道:「我詢問你,亦想探知神秀禪師下落,你倒反問起我來了。我又如何去探知,神秀禪師去了何地?」
他雖不知神秀下落,但內心隱隱有種預感——神秀這次與自身斗法戰成了平手,其目的未能達到,必定還會有下一次顯身與自身斗法之時,或許在不久以后,蘇午就能再次見到神秀,亦或是與神秀有關的其他已在世間圓寂的高僧。
善無畏、不空俱皆圓寂,但他們其實并未真正死去——二者性靈匯合一身修行,皆化作白玉蓮花,飄入蘇午不可觸及之地,未有親眼見到他們性靈消散,他們活著的概率也就極高。
而神秀亦是圓寂入滅以后,又在人間顯生的和尚。
其這般‘死而復生"的經歷,與善無畏、不空甚為相似,不知道神秀背后的‘小雷音寺",與善無畏、不空背后隱隱牽扯的‘彌勒內院",是否其實指的是同一個所在?
蘇午、法智同往鐵佛寺中院之內。
中院空地上,群僧結跏趺坐,四下里一尊尊香爐內飄出青煙,裊裊浮上云空,而群僧寂靜不語,唯有心神如煙晃動。
此時,諸僧見領頭一高大青年人,披鶴氅而來,法智都要落后其半步,眾僧眼神莫名,也并不言語,只是一尊尊香爐中飄轉的煙氣,在此時都忽有些凝滯了。
蘇午掃過場中諸僧,便見長安內外諸寺有名的和尚,盡聚集于鐵佛寺中院里。
如印知這樣被長安佛門分外看中的年輕一輩菁英弟子,亦赫然在列,印知看到蘇午盤坐在檐下蒲團之上,一時心旌搖曳,他垂下眼簾,內心里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那位前輩一半,受萬眾矚目,并攏諸脈,能為諸脈僧人開示、講經灌頂。
法智盤腿坐在蘇午身后,在蘇午身后的僧人大多年事已高。
他們白眉白須,不僅是當下諸僧當中輩分最高者,亦多是諸脈諸寺之中佛法修行成就最高者。
諸僧仍以法智為領頭。
法智首先開聲道:「佛法修行,以達者為尊。….
所謂尊者,亦即智德皆勝,可以為人師表者。而世間之人,自身皆有佛性,實無內外之別,若別脈修行,亦能參通佛理,貫串佛法,亦可以為佛弟子度法開示。
而今請來張午尊者,于佛法之上,可與神秀祖師平分秋色,乃成八識心王,現一切有為法。
尊者為我等開示灌頂,實已放下內外區分,法脈差別,乃大慈大圣之舉,諸佛弟子,還不見禮?」
法智和尚一言落下,群僧紛紛將雙手合十了,向蘇午躬身俯首行禮。
禪院之內,一時間佛唱不絕:「南無阿彌陀佛!」
諸僧皆知如今長安諸佛寺,被未知之大恐怖牽扯入其中,如善無畏大師,便因此般恐怖而突然圓寂。
恐怖,諸高僧大德亦無辦法,唯有法智大師請得了今之不良帥、與神秀祖師斗法能不敗的張午,可以為他們開示灌頂,令他們免于被那般大恐怖波及,不得不‘圓寂"。
當下比起門派之分別,還是性命更要緊些。
他們自不會在意蘇午并非佛門中人。
佛唱一時響徹鐵佛寺諸院,又在片刻之后清靜下去。
「尊者,請降示。」法智在此時向蘇午出聲提醒。蘇午點了點頭,他雙手垂放在膝蓋上,也不作甚么手印,心念一轉,自身性意就在腦后盤繞轉動開來,于頃刻間匯成一道顯化諸斑斕色彩,又一時歸空化為透明的輪盤。
他本擬以真言開示之法,匯合‘輪回詭韻",為諸僧施加一道灌頂。日后諸僧若被裹挾入與善無畏類似的經歷之中時,憑借‘輪回詭韻",他能阻住幕后恐怖,將諸僧生生拉扯入輪回之中。
然而,當下臨近此間,蘇午忽又想起平靈子先前在禪房內與自己說過的話。
鬼佛實系眾生之念匯集而生,而佛門常說眾生各有佛性,只是被外物迷障困擾,所以‘不能見如來"。
那這般所謂‘佛性"紛紛匯集起來,是不是就化作了‘鬼佛"?
如此‘佛性"又從何而來,莫非是‘鬼佛"早就留下來的手段?
若以此來推斷,自身提前在眾生性意之中,栽種下自我的‘自性",假以時日,若自身證就法性,那么這留存于眾生性意之內的‘自性",是不是就是有別于‘佛性"的另一種法性?
這般發展下去,又會成就怎樣一種結果?
今下受感蘇午自性最多者,就是丹加一人了。
她立下誓愿,自蘇午成佛之后,亦會跟隨在蘇午之后,摘得佛果,成為蘇午身邊脅侍菩薩。
——因這一念變化,蘇午為眾僧施降的灌頂,又與先前有了不同。
他口誦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聲中,一重重光明輪于蘇午身后顯化,在那六道光明輪中,分別盤轉著六尊披覆不同色彩的‘蘇午",這六個蘇午手掐法印,導引蘇午自性,于‘空"中凝作一輪綠日!….
此‘空"非指當下天空。
而是法性住‘空"的那個‘空"!
在場諸僧皆不在空中,本也感應不到‘空"中的那輪綠日,然而,在蘇午誦持六字大明咒聲中,他們皆得點撥,于蘇午一瞬住空之時,亦皆跟著觀見了‘空",看到了空中的那輪綠日!
綠日光芒極盛,于空中陡然變作了一根支撐天地的巨柱!
這巨柱隨真言聲落,跟著砸落入在場諸僧的性識之中,于他們性中栽下了蘇午的自性根種!
緊跟著,有一圈圈猩紅螺紋在諸僧頭頂盤繞而過,亦跟著隱于虛空。
至于此時,諸僧已受得蘇午施降灌頂,此‘灌頂"之禮,已近尾聲!
然而在場諸多僧人,眼神空茫,皆因為方才一瞬觀空,而心神難定,滿場之中,俱是一片寂靜!
諸僧尚在回味那支撐天地的巨柱,那勃發生機的綠日之時,蘇午忽然站起身,看向了中院門口。
彼處傳來甲葉碰撞之聲。
肉山般的褚豆披覆金甲,在前頭開路。
褚豆將軍之后,諸甲士、太監簇擁下,一道英拔身影邁步走進了鐵佛寺中院之內。
那人掃過場中諸多僧侶,便將目光投向蘇午,面露笑意:「不知朕來得是否趕 巧?可能趕得上不良帥施降灌頂之儀軌?」
來者正是玄宗皇帝!
法智聽得圣人言語,跟在蘇午之后起身來,滿眼不可置信,其隨后滿面喜色,激動地向玄宗皇帝直接跪倒:「陛下!」
「拜見陛下!」
「貧僧拜見陛下!」
群僧紛紛回神來,見法智都拜倒在地,也都跟著從蒲團上爬起,恭恭敬敬地朝著玄宗拜倒!
僧侶們神色之間,難掩驚喜!
圣人崇道,將天下道士道籍度牒管理之事,交由宗正寺管理,以示道門為國教,天下李姓盡出一源之意。
在其執掌大位以后,雖不曾對佛門表示過明顯態度,但正因為其對佛門態度莫名,對道門表現出種種拉攏之傾向,也就導致了佛門漸漸被上層貴人所棄,此般風氣延續至底層,天下百姓對佛門雖還未表現出明顯的離棄之態度,但崇佛之風,已不如從前那般熱烈。
長此以往,必至佛門香火衰敗,有傾塌之患!
而圣人即位至今,尚不曾出現在一座佛寺之中,不曾請得任何一位高僧為其講經說法——偏偏在今時,圣人突然出現在了鐵佛寺內,且聽其言語,亦不像是來鐵佛寺降罪的!
僅這一點已經叫諸僧驚喜不已!
更叫法智狂喜難抑,以至于眼角都擠出笑紋的,卻是圣人接下來的一番話:「久聞密宗灌頂大法,能為人修福消災,祛除百病,甚至叫凡人脫胎換骨。不良帥乃佛道二門皆造化參玄之高士,不知可否為朕施以灌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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