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不知來源何處的陰惻惻聲音,李黑虎頭皮一麻,一手提起短弓,一手引弓搭箭,箭頭對準那些陰暗角落,大喝道:“誰!
是誰在那里!”
蘇午神色靜定。
“嘿——”
那陰惻惻聲音忽自李黑虎、蘇午二人身后響起:“翻壇大神送了你們兩個小娃娃過來,它老人家待我真是不薄啊!”
李黑虎臉色大駭!
蘇午面無表情:“裝神弄鬼!”
他腳下陰影霎時沸騰!
兩道漆黑手臂從山洞深處那座法壇周圍升騰而起,猛地包裹住了法壇上擺放的那個木盒!
影詭一瞬包裹住木盒,將之送到了蘇午跟前,蘇午隨手掀開木盒,直接從木盒褪色的紅綢布上,捻起了一顆牛眼睛大小的森白丹丸——他捏著那顆丹丸,目光冷冷,掃視四周:“快滾出來!
再不滾出來,小心我捏碎了你這寄魂之地!”
蘇午話音剛落,那陰惻惻的聲音就跟著響起,此下那聲音里充滿了慌張,再沒有先前那股讓人頭皮一麻的陰冷氣息:“誒——
小哥兒!小哥兒!
您慢著點!
我這就出來,這就出來!”
說話間,一道淺淡的灰影子就從法壇側旁浮現,那人影子披著一身灰色老鼠皮毛的衣服,衣服上縫合了一塊塊動物皮革似的補丁,每一塊補丁上都畫出不同人的五官面容來,他披著這一身詭異莫名的‘衣物’,低著頭,臊眉耷眼地往蘇午這邊看來,眼神諂媚,神態謙卑。
李黑虎看看蘇午手里的雪色丹丸,又看看法壇旁的灰色人影。
他腦子一時有些不夠用了,猶豫著放下弓箭,向蘇午問道:“豬子,這是怎么回事啊?”
“這得要問他了。”蘇午看著那道灰色人影,道,“你來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黑虎欲言又止——他看不明白的不只是那個怪異的灰色人影,更有自己的少年伙伴‘豬子’,豬子先前那操縱陰影的手段,讓他委實是驚為天人。
但現下又不是詢問蘇午這些的好場合,黑虎只得壓住內心的疑惑,也將目光投向那道灰色人影。
灰色人影生著一張瘦長臉兒,尖下巴。
這樣面孔放在他身上,配合他那一身老鼠皮,令他看起來就更像是一只大灰老鼠了。
‘他’尷尬地干笑了幾聲,一雙綠豆眼在蘇午與李黑虎之間瞄來瞄去,內心暗暗預估形勢,思索對策。
其內心是何想法,蘇午一眼即能窺知。
蘇午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在那雪色丹丸上刮去一層藥末——
“哎呦!
哥兒,哥兒!停手罷!
小老漢什么都告訴您倆,什么都說!”灰人影見到蘇午動作,嚇得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投入一塊大石頭的湖面般,人影表面蕩起了層層疊疊,他哆哆嗦嗦的,立刻出聲道,“那顆丹丸是小老漢用自身骨灰造出的丹丸。
造出這顆丹藥以后,小老漢就能棲身于其中,長久不死了。
小老漢生前是‘梅山法教’的端公——”
“說謊了。”蘇午搖了搖頭,繼續以指甲刮著那顆丹丸,面無表情地道,“這顆丹藥之中,沒有任何人之骨殖成分。
這顆丹藥之內,劫力豐沛。
食之能夠運化劫灰,增壯劫運。
它不是一個端公能煉造出來的丹藥——不過,你的性意確實寄藏在這顆丹丸里,你到底要不要說實話?
你不愿說,我就只好親自來了。”
蘇午轉眼看向那灰色人影,八識心王層層鋪散,諸色光輪包裹住這個山洞,灰色人影一瞬間被拉扯入這諸色光輪之內,在蘇午注視之下,心靈頓時如遭嚴厲拷問,如被五雷轟頂!
他低下頭,再不敢多說半句假話!
李黑虎未被卷入蘇午八識心王之中,但他立在蘇午身旁,卻發覺少年玩伴于此時氣質一變——整個人都在他的感知里變得無邊廣大,如山亦如海!
黑虎眼神里滿是驚嘆。
灰色人影置身于八識心王之中,不知這神通究竟有多廣大,不知這法門有多玄秘,如被困于廬山之中,便不識廬山真面目,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說實話,若再說謊就會為自身招來無法揣度的恐怖后果!
“那顆丹丸確如小哥兒所說,不識老漢自己煉造出來的!
那是小老漢早年修煉‘端公法’時,受感‘翻壇倒洞大神張五郎’,張五郎仙人贈我金丹一顆,木刀一柄,仙衣一套、神弓一柄、法門一卷——
他稱此金丹乃是他留給‘天命所歸’之人的,因我以后可能與這天命所歸之人有因果牽連,因而將金丹交于我保管!
乃至木刀仙衣、神弓法門皆是他為天命所歸之人預備!
如遇天命所歸之人,此丹丸將由白轉金!
但我在世五十二年,從未遇見過所謂天命所歸之人,我身將死之際,實在不甘,于是便嘗試吞服那丹丸,未想到自身并不能吞下那丹丸,那丹丸反而化去了我一身血肉,更將我魂魄寄留于丹丸之中,我在此地枯守,才一直等到了今時…
此間法壇皆是我在臨死前布置,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遇到‘有緣人’,借體轉劫…”
“看來我們兩個,便是你終于等到的有緣人了。”蘇午冷冷笑著。“不過你緣何會覺得,自己能奪舍成功?
人之所謂魂魄,只是一團意識而已。
你也算是修行中人,莫非連這個都不清楚?”
“清楚的,清楚的。”灰色人影連忙道,“不過我所修端公法門之中,有與此相關的法門,能將性意留存于種種符咒、丹丸之中,我之設想便是在活人身上勾畫端公符咒,自身寄托于那道符咒之中,以活人骨血養端公符咒,進而達到奪舍一般的效果…”
蘇午點了點頭。
先前李黑虎摘取的那道符咒,能招來鬼手御敵,其運用原理,想來與灰色人影所說的‘端公符咒’差不多。
“你先留在這里罷。”蘇午指了指那灰色人影,將之禁錮在法壇側畔。
隨后將木盒遞向了旁邊的李黑虎。
李黑虎不明所以,未有去接那只木盒。
“你是第一個踏足這座山洞中的人,不知多少歲月以來,從未有人進入過這道山洞,就連常年在金川山上活動的老獵戶們,也不知此地竟然掩藏著一處端公法壇遺跡。
可見冥冥之中,一切皆有緣法。或許你就是那個‘張五郎仙人’口中的‘天命之人’,也不妨試一試,看看自身能否讓這顆丹丸由白轉金?”蘇午笑著道。
李黑虎愣愣看著那顆丹丸,猶豫著道:“豬子,我聽不懂你和那個‘灰老鼠’說的很多話,你病了一場后,好似就越來越叫我看不懂了…”
“你可曾聽過‘宿慧’?”蘇午問道。
“沒有。”李黑虎搖搖頭。
“所謂宿慧,即是有些有修行之人,會在轉世以后,突然在一場大病,或是一次頓悟以后,了知前世種種,接管前世的種種‘遺產’,此即是宿慧。”蘇午道。
他這一解釋,李黑虎就明白了過來,好奇地看著蘇午道:“所以,你這次病愈后,就得到了宿慧?”
“莫要與姥姥說,免得她老人家操心。”蘇午點了點頭。
“你放心罷!”李黑虎連連點頭,從蘇午手中接過了那個木箱。
他接過木盒的一瞬間——木盒之中,白色丹丸頓時由白轉金!
法壇一側站著的灰色人影見狀,頓時目瞪口呆,直接大叫道:“天命所歸之人,天命所歸之人,竟然在這里!
原來竟在這里!”
匣中丹丸放金光,金光如蓮苞層層盛開,似有粒粒金砂浮游于其中,看起來美輪美奐!
灰色人影大喊大叫了一陣,忽然面露悲戚之色:“還以為是我自己機緣未到,未想到從頭到尾,原來我還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原來真有天命所歸之人!”
他沉默了下去,縮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蘇午看著那顆金丹散溢出豐沛劫力,一時聯想起曾經王守節的夫君,也獲得了類似的金丹…對方視金丹如寶物,未有輕易服食,于是那顆金丹在關鍵時候,便進了王守節的肚子,原本一對神仙眷侶,因一顆丹藥而反目成仇。
一場劫數,又因一顆金丹興起。
這金丹效用無窮的同時,只怕也是一個禍端。
過度在意它,便會被它引入災劫之中。
也不知這般金丹究竟出自誰手?
莫非真是翻壇倒洞張五郎祖師贈予所謂‘天命所歸’者?
還是說,金丹另有源頭,只不過這一次是頂了張五郎的名號?
蘇午神思飛動之間,見李黑虎看著那丹丸愣愣出神,便出聲提醒對方道:“還愣著作甚么?還不吃下丹丸?”
“你、你不用嗎?”李黑虎將丹丸捧到了蘇午面前。
蘇午搖了搖頭:“這是你的緣法。”
李彘請托他幫助玉佩主人一二,他卻不能領受了對方的恩惠,答應了對方的請托,反過來還要搶奪對方托付來的人的機緣。
更何況,他的劫力已經甚為豐沛。
未能‘象升’之前,貿然再吞服金丹,增壯劫力,只怕死劫也就跟著臨近了——這一重死劫,或許就是三清之腸、十字劫等四詭為他帶來的恐怖劫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