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頂上的燈光昏黃而溫馨,將燈下的長木桌也映照成了油黃色。
雄仁伯伯、美子阿姨、秀夫叔叔、星川阿姨…還有香子在海津村的兒時伙伴小夫、津一郎他們,此下都整整齊齊地圍著長桌盤腿坐著,他們看到齊劉海的少女香子蹦蹦跳跳地走進了客廳里,一個個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我們今天的主角終于回來啦…”
“香子,祝你生日快樂!”
“這是我們帶給你的禮物…”
叔叔阿姨,還有伙伴們高興地將各種禮物交給了香子,香子內心也更加高興,她與這些親切的長輩們、伙伴們交談著,講述著自己在學校里的見聞,分享日常生活里的趣事。
客人們適時地附和著她,讓她完全成為了今天的主角。
廳堂間的氣氛是如此融洽。
而香子的父親此時正從廚房端出來一個個鍋子,擺在了長桌上,那熱氣騰騰的鍋子里,除了沸騰的清水以外,便只有些許的蔥姜香料了。
父親從香子身旁路過,摸了摸她的腦袋,溫和地笑著說:“香子,今天我們吃魚哦…吃過午飯以后,大家再一起吃蛋糕。”
“好!”香子用力點了點頭。
她被爸爸帶到主位坐下來。
客人們也都端端正正地圍坐在長桌周圍,笑吟吟地看著主位的香子——今天從看到這些親友開始,他們就常常用這樣帶著溫和笑意的目光看向自己,香子久處于這樣的目光下,內心卻有些厭倦了。
——不只是厭倦,她甚至開始有些害怕。
總覺得有甚么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
而且,這樣恐怖的事情,甚至曾經可能已在自己身上發生過。
就在香子腦海里轉動著種種亂七八糟的想法之時,爸爸擦拭著一把廚刀從廚房中走出來,到了廳堂中,在香子身旁跪坐了下來。
香子看著爸爸手中明晃晃的廚刀,目光又落在其潔凈的白色圍裙下,她的心神更加地顫栗了起來,于是小聲地向面容方正的男人問道:“爸爸,今天不是要吃煮魚嗎?
魚在哪里呢?”
‘父親’聽到香子的話,笑得更加和藹。
在這般和藹的笑容下,他的唇角漸漸裂開至耳根,血紅的大嘴里,滿是尖刺般的牙齒。
‘他’的雙目變作昏黃之色。
內里的豎瞳微微顫抖。
它身后長出了一顆顆干癟的人頭,那些人頭密密麻麻,形 成了覆蓋它周身的鱗甲。
濃郁的詭韻從這被東流島尊為‘海神’的厲詭綿津見身上散發了出來,將香子兒時的玩伴都熏染成了一個個遍身披覆鱷魚鱗甲的詭奴!
海神與它的詭奴們圍坐在餐桌前。
它回應香子的問話,道:“魚就在這里啊…香子。
你還不知道嗎?你就是最鮮美的那條魚了。
在你初生以后,我就收養著你。
你每長一歲,我就會從你身上取下來一些肉質燉成魚湯…反正過了生日這天以后,你便會忘記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了,你就是東流島的‘本源神’,所以今天吃過你以后,明天你依舊會把自己長得完整的…
香子,你這條魚兒,如此鮮美,父親要在你十八歲的那天,完全把你吃進肚子里——這樣父親就能成為新的本源神了——”
客廳里,縈繞著‘海神’的低語。
墻壁上的神龕里,血光熾盛。
神龕中立著的漆黑牌位上,以金漆勾畫出一個個漢文:海洋與生產大神綿津見之尊位。
蘇午的意并未寄托在這道腥臭的神位上。
他的意寄托于與客廳隔絕開來的‘香子臥室’內,寄托在臥房書桌上的一只草扎人上。
‘死去的東流島’世界對他的封鎖越來越甚。
至于這層里世界之中后,他便只能隔墻觀察極可能是少女時期的‘燭照巫女侍’的生活了。
他聽到那被尊為海神的厲詭的言語聲,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本源神’是甚么?
蘇午曾經以為,萬類一切,根出于‘天’。
然而鐘遂先生后來在詭獄最里面的房間中告訴他,‘人’與‘天’有著不同的根源。
這個消息是否真實,蘇午還不能確定。
若消息屬實的話,那這‘本源神’是‘人’的‘本源’?還是‘天’的本源?抑或是在二者之外的另一種事物?
客廳里傳來香子的悲泣聲、尖叫聲。
她被固定在了餐桌上。
人們由她的腳趾開始吃起。
痛哭哀嚎之聲一直縈繞在蘇午的耳畔,蘇午震動著自身唯一一縷能沉入這層里世界內的‘意’,他的意沒震動一分,四下里絞纏的詭獄鎖鏈便更繃緊一分——這詭獄鎖鏈本該為他所用,此下全因‘十滅度刀’與詭獄鎖鏈相連,反而順從著某個意志,不斷地對抗著蘇午的意來!
無窮黑色鎖鏈盤踞在這間溫馨的 臥室內,如同絞纏成一團的數道黑色蟒蛇。
在這團黑色鎖鏈中心,一縷意能量閃發清光,正緩緩勾勒成一個文字。
午飯時間過去了。
隔壁客廳里的哭嚎聲、歡笑聲漸漸消寂下去。
客人們彬彬有禮的道別聲從隔壁客廳中傳進蘇午耳畔,一陣陣似是木石敲擊地板的聲音由遠及近——
一只纖細的白骨骷髏手臂拉開臥房門,渾身上下只剩白骨的香子頂著一頭漆黑長發逃進了自己的臥室里。
冰涼的手骨抓住蘇午這個稻草人,緊攥著他,將他帶進了黑漆漆的被窩里。
“誰能幫幫我啊…”
那頂著沾染血跡的黑發的骷髏香子,低聲喃喃自語著。
蘇午聽著她的話,仿佛看到了一張滿是淚水的稚嫩面孔。
“香子,明天早點起床上學哦。”‘父親’敲了敲香子的臥室門,他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溫和有禮。
已經化作骷髏的香子蜷緊了身子,不敢回應那個所謂父親的話。
“如果不回答我的話,我就要進來了哦——不回話的話,爸爸只好把你最心愛的玩具那只稻草人的手腳和腦袋剪掉了…”‘父親’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但仍然是彬彬有禮的。
蘇午聽到那海神的聲音,內心升騰起一絲怒意。
他感覺到骷髏化的香子劇烈顫抖著,磕磕巴巴地回應了‘父親’的話:“我、我知道了,爸爸…”
“這才是聽話的好孩子…”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香子遍及血絲的骷髏頭對著蘇午,它像是在凝視手里的稻草人一樣:“無論是誰,無論是什么神靈,哪怕是稻草人之神也好…能夠幫到我,我會感激不盡的,您滿足我的心愿,我也會滿足您的心愿…
稻草人之神,您能幫幫我嗎?”
聽著香子微弱的求救聲,蘇午沉默不言。
他只能勉力掙動自己的那一縷意能量,來嘗試突破此間越來越密集的封鎖——他的掙扎力量亦不能過甚,一旦掙扎幅度過甚,便會令這縷意能量消散,那么他在這重里世界中便再沒有‘錨點’了。
漫長的一天逐漸過去。
第二天,本就是‘本原神’的香子,再度變得完好無損,一切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但蘇午卻能感覺到她對離開自己的臥室這件事漸漸生出了抗拒。
“我要去上課啦,稻草人。”香子把稻草人放在桌上,向他揮了揮手,最終還 是背著書包離開了房間。
她離開不久以后,‘綿津見’走入了房中。
身后背負的干癟頭顱數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每一顆頭顱都長出舌頭,伸進虛空里的‘海神’盯著桌上的稻草人看了一會兒,它隨后抓起寄附著蘇午性意的稻草人,輕輕彈了彈稻草人的腦袋。
它笑容戲謔而殘暴:“真的只是一個稻草人啊,我還以為又是她的本源滋生出的神靈…”
綿津見將稻草人放歸原處,轉身走出了女兒的臥房。
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香子的十五歲、十六歲、十七歲生日紛紛過去。
“這個世間真的沒有其他神靈了嗎?只有這樣如惡詭一樣的神靈…我看書上說,如果對某件物品寄托了很多情感,那件物品也能成為神靈——所以稻草人,你什么時候能夠成為神靈?
你什么時候能夠幫我一次?”
黑漆漆的被窩里,已經長大不少的骷髏香子捧著手掌里那只漸漸腐朽的稻草人,聲音里滿是悲傷。
蘇午聽著她的話,只能沉默不語。
他還差一點兒。
只差一線,就能破開這些詭獄鎖鏈的封鎖!
而在臥室外,綿津見的聲音徐徐傳來:“我的女兒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得那么大了啊…香子,好好準備你明年的十八歲生日吧…
在你十八歲成年的時候,你將嫁給海神。
徹底成為‘海神’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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