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下人群熙攘,繁華盛景似未有分毫衰減。
但如今聚集在山腳下的人們,大多是本地的居民、商戶、已經因為龍虎山外情形大變,而不得不留在此地的游客。
人們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笑意,每個人的眉宇間皆有肉眼可見的焦灼神色。
恐慌的情緒隨著他們越了解龍虎山外面的情形,便在他們心底蔓延得越快,越濃重。
“山外還是山!”
“已經有治安單位的人駕車往外探索,他們出了龍虎山以后,就又一頭扎進了檀宮山里,經過檀宮山后,又陷進了景室山中…沒辦法了,沒辦法了——往外面打電話也打不通,咱們這一輩子或許都得在這山下面渡過了…”
“孩子還在家里等著,我就這么不見了——他該怎么辦啊!”
“哇!”
“再給‘龍虎山應急指揮救助中心’打電話問問——往龍虎山本地打電話都能打通,但一出了這個地方,就什么電話都打不出去了,哎!”
蘇午幾人從一處小超市旁經過。
超市柜臺上的小電視里,正播放著‘龍虎山’本頻道的新聞,大概意思就是龍虎山如今在公務單位的組織下,成立了‘應急指揮救助中心’,受困龍虎山的群眾可通過公示的電話向救助中心申請生存必需的各中援助。
不少人聚集在這間不大的超市前,唉聲嘆氣,議論紛紛。
他們的議論聲盡被蘇午聽在耳中,他未發一言,領著眾人穿過人群,走向盡頭的龍虎山景區入口。
‘想爾’將眾多名山大川都帶入此間世界之內,原本在山間游玩的游客們、本地的居民們便也一同被拉扯進了這方世界之中。
今下不破去此間世界,這些百姓也便無法歸返現實。
但如何破滅當下世界?蘇午而今亦毫無頭緒,他如今只有一種真切的預感——自身已經邁入了想爾布下的‘局’中。
先要弄清楚想爾的意圖,才能看清‘局面’。
唯有看清局面,才知道從何處入手,破滅此局。
在此之前,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而今公務單位已經早早地行動了起來,不僅成立了應急指揮救助中心,更已經依著蘇午從前在詭調局發布的‘詭異事項應急處理手冊’中要求的那般,開始在各處點燃薪火、張貼簡易防護符箓——置身于這條臨近龍虎山的街道上,蘇午仍然嗅到了濃重的薪火味。
大街中間修筑的景觀噴泉里,早就燃燒起了燦白的火光。
每一間店鋪、建筑物門前,皆張貼好了‘凈天地神咒’。
景區入口處已經被一道道警戒線封堵住,幾個公務人員神色嚴峻地在入口處來回巡邏。
他們看到蘇午一行人走近入口,立刻嚴辭拒止:“龍虎山暫時不開放了,現在山上各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非常危險的!
你們不要再往里頭去了!”
“好。
我們清楚情況的,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蘇午神色平和地點了點頭,他抬目看向景區山門后綿延的長階,以及蒼翠山巒間偶現的宮觀建筑。
公務人員見蘇午等人如此通情達理,神色變得和緩了許多。
這時候,蘇午轉回頭去,與丹加、陶祖等人說道:“我當下不曾感受到任何鬼祟的韻致存在,龍虎山上應當沒有危險。
不過為防萬一,我還是到山上看看情況,各位留在原地等我。
一旦有不測情形出現,便請祖師將他們都帶入冥冥溝壑當中,盡快與我匯合。”
“你去罷!”陶祖擺了擺手。
幾個公務人員聽到蘇午與陶祖的交談,才放松的眉頭,一下子都皺緊了。
他們盯著蘇午,見蘇午轉回頭來,朝他們走去,眾公務人員神色變得嚴厲,為首者一手推拒向蘇午,同時厲聲喝道:“退回去!
再不退回去,我們就不客氣了!”
蘇午面帶笑容:“伱們不用客氣。”
不用客氣?
這什么意思?
為首的公務人員聞聲晃了晃神,緊跟著手掌猛地推向蘇午胸口,另一只手跟著就要鎖上蘇午的肩膀——然而他的雙手直接撲空,他眼看著自己的手掌臨近了蘇午的胸口,這道走向自己的高大身影,卻在倏忽間于自己眼前失去影蹤,像是越過了自己的身形,往景區里走了進去——
公務人員們紛紛回頭,一回頭果然看到蘇午已經越過景區大門,往內走出了數十步遠!
只是幾秒鐘的時間,他怎么走那么快的?!
眾公務人員內心忽都升起類似想法!
此念乍起,那走入景區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漫漫山道間,為首的公務人員仰頭看去,在蒼翠林木掩映的半山腰處,看到了蘇午的身影!
“咝——”
他深吸了一口氣。
忽然意識到了蘇午是甚么樣的存在。
為首公務人員回身看向陶祖、洪仁坤等人,他的眼神變得尊敬:“您們是詭調局的同事?”
陶祖卻不回答他的話,只是朝他揮了揮手:“忘!”
一字落地,眾公務人員眼中陡然變得空茫茫一片,陶祖等人的身影在他們眼中倏忽消去,他們完全喪失了對這幾人的任何印象、記憶!
龍虎山上。
蘇午轉過一座座空寂無人的宮觀,未從其中得到任何線索。
他走出天師府,在‘嗣漢天師府’正門前的廣場上略作停留——先前龍虎山上授下的種種‘消災除厄符箓’,亦在各地引起了一場風波。
曾經他與云霓裳經過此間,曾遇到過一位往天師府求取符箓的婆婆,以及她的孫女。
二人也卷入了這場劫波之內。
詭調局在龍虎山周邊尋索失蹤的孫女,至今未得任何消息。
蘇午走下龍虎山,卻也未按原路返回,而是去往了十數里外的‘天門山’,他當時尋索‘柳飛煙’的因果之時,曾經偶然窺見想爾演化的此方世界中的情形。
當時‘想爾’便立身于那天門山的‘天門’之中,接受無數人影的膜拜。
或許彼地會留有甚么線索。
他行至天門山下。
天門山下,樹木蒼翠,植被茂盛。
山石環繞著那道如天之門戶的透明窟窿,窟窿之后映照著一碧如洗的蒼穹——從表面上看,此間也沒甚么異常的變化,但蘇午張開‘故始祭目’,卻看到了一些端倪——
滿山滿谷之間,茂盛生長的草木根系里,皆殘留著淺淡的尸氣。
一縷縷渺渺之發從蘇午耳后垂落,鉆入腳下草木根莖之中,勾連著那一縷縷無形的尸毒,借助那一縷縷尸毒推演因果,因果絲線密密麻麻繚繞于天門山下,聚集成了一個個曾經鮮活的人影!
無數人影鋪滿這座山谷,他們盡皆面朝著天門山,朝那道天門不斷叩拜。
在不斷地叩拜中,他們壽數消無,生機笑容,血肉骸骨滋養了大地,才令此間的植被生長得如此茂盛!
此間的死者尸骸一層疊著一層!
蘇午此刻好似就處在尸山包圍之中!
他眉心豎眼微微轉動,從耳畔垂下的一縷縷頭發盡數收回,那般遍堆腐尸的恐怖情景便消失無蹤,唯留當下滿山茂盛的草木。
此時,蘇午轉頭看向某個方向。
彼處深林間,似有人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平靜,運轉‘冥冥之息’——正在龍虎山腳下等候的陶祖、洪仁坤同時聽到了那陣悠長的呼吸聲,在他們耳畔響起。
二人相視一眼,亦未耽擱分毫,帶上眾人,直接走入冥冥溝壑之中,前去與蘇午匯合。
同時間,蘇午走入那片深林內,循著某種若有若無的感覺,在深林間飛快穿行。
他在一息之間穿越了龍虎山,走入滿目昏黃、遍是黃土山丘的‘檀宮山’內,陶祖、洪仁坤等人在他身后浮顯身形。
蘇午未發一言,領著眾人越過檀宮山,走入‘九華山’中。
群山從蘇午身畔飛掠去。
天下名山大岳或險峻雄奇、或和順平緩的山景盡皆不在他的眼中。
他領著眾人越過這如浪潮般一重重撲來、似乎未有止歇的山巒,終于在走上‘終南山’之后,一切似乎有了盡頭。
終南山外,已不見山巒疊嶂。
但有汪洋大海寂靜流淌,大海遠處,隱現島嶼影蹤。
霧蒙蒙的海面上,一座盤繞一重重鎖鏈、猩紅得仿佛要滴下血來的鳥居巍然聳立。
蘇午立身在一塊山石上,往遠處汪洋大海看了一眼。
他收回目光,帶著眾人在山道上繼續前行,在走上一段盤山公路,臨近一處八角涼亭的時候,蘇午眉心故始祭目悄然張開,映照出了曾經鋪散于這座八角涼亭周圍的一具具尸骸。
此時的八角涼亭周圍,已不見那些尸體的影跡。
但還留著許多沾附著尸水血霧的衣衫隨處飄蕩。
有些黃綠交織地馬甲上,還寫著‘楓葉旅行社’的字樣。蘇午從地上撿起一件馬甲看了看,默念幾句太上救苦拔罪神咒,便將那件馬甲焚燒個干凈,他抬目向前看——
山道盡頭,有個面容普普通通的青年人朝他迎面走來。
他倒記得這個青年人,叫做‘張永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