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里的燈盞已經熄滅。
窗簾遮擋住了窗外的霓虹夜景。
在那依稀有亮光滲進來的窗簾之前,蘇午靠坐在一張椅子上,他的身形在黑暗里沉寂著,猶如一尊完美的雕塑,悠長的呼吸聲從他鼻翼間徐徐傳出。
“尊者…”
一朵朵綠蓮花在寂暗的房間里搖曳著,蓮花上一身紅衣的丹加將頭發披散在腦后,臨近了蘇午的身畔。
蘇午張開眼睛,對于丹加的突然到來也沒有甚么驚訝。
他側過頭去,看著身影朦朧的丹加,神色平靜:“你不在房中好好休息,跑到我的房間里做甚么?”
“在無想尊能寺的時候,丹加便是尊者的侍僧了。
如今自然應該陪侍在尊者左右,為尊者護法。”丹加笑吟吟地看著蘇午,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一雙白玉般的赤足在毛毯上微微搖晃,每一根腳趾都粉嘟嘟的,與地毯的絨毛糾纏不休。
丹加絲毫不畏懼蘇午此下一副沒有表情的模樣,明媚的眼眸里載滿了光彩:“尊者當下氣息劇烈變化,應當正在修行甚么法門,難道真不需要丹加護法嗎?”
迎著她的目光,蘇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當下陶祖與小河姑娘同去鬼夢當中,與江鶯鶯協商事情去了,他身邊只有丹加與卓瑪尊勝陪伴,此下若請出阿姐,固然能壓住丹加,但丹加與阿姐相互爭執,也并非他的本愿。
他搖了搖頭,只得道:“你想留在這里為我護法,那便留在這里罷?
不要令卓瑪一人去閑逛——當下臨近龍虎山,說不得會發生甚么詭秘情況,我們幾人不要輕易分開。”
“丹加自不會與尊者分開…”丹加甜笑著,看向客房的玄關處。
黑發黑衣的卓瑪尊勝站在彼處,朝丹加、蘇午雙手合十:“弟子早已守候在這里,為尊者護法。”
這下子蘇午徹底無話可說。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了丹加:“我確實正在修行一部法門,不需消耗多久時間,便能將此法修成。
你若無事,便擺弄擺弄手機。
待明日你們各自去挑選一部手機,也方便與當下人接觸。”
“與他們接觸作甚么?”丹加搖了搖頭,甚至推開了蘇午遞過來的手機,她先前在密藏域時,以心意擬化‘旦嘉’,來為蘇午作提示指引時,早就學會了怎么運用這個玩意,但今下她對此物卻沒甚么興趣。
丹加手托香腮,注視著蘇午,唇角滿是笑意:“我就看著尊者就好。”
蘇午未再言語。
他閉上雙眼,心神霎那間歸于寂定。
于此般寂定之中,那道被他從元皇廟中帶出來的‘元皇腸符’便自他心識之間發現,而后圍繞他周身滴溜溜轉動開來。
如今他已身負‘元皇之腸’,再修行這道元皇腸符,便是手拿把掐,輕而易舉了。
他只需將此符的紋絡完整覆蓋于自身元皇之腸上。
即能修成這道‘元皇腸符’。
元皇腸符與元皇之腸咒印雙重疊加,便又能為蘇午帶來一種別樣能力,譬如元皇皮與元皇皮符相疊加,令蘇午長出了‘元皇臉’一般,在元皇皮咒印由殘缺甲級變得完整之后,他的‘元皇臉’更成為一道大殺器。
此時,那圍繞蘇午周身轉動的元皇腸符一剎那化散開,變作一道紋絡復雜的蟒蛇,而與此同時,自蘇午下腹部,有一圈圈血紅螺紋乍然浮現,進而朝著他周身擴張開來,鋪滿了他的周身。
一圈圈血紅螺紋中,飄散出些絲輪回的詭韻。
那圍繞蘇午游曳、紋絡復雜的蟒蛇,自蘇午頭頂天靈之上覆蓋的重重螺紋游曳而入,繼而朝著他全身鋪陳,與他全身浮現的血紅螺紋相互覆蓋,他周身鋪散的螺紋跟著就往丹田之內收束而去。
元皇腸符與元皇之腸瞬時間相互覆蓋,完成疊加——
這個瞬間,他心生某種觸動!
在‘三清之腸’一重重寂靜漆黑、不曾轉動的輪回角落里,皆有一座座不起眼的小廟倏忽顯現,屹立在角落之內!
諸多遺留于三清之腸中的未知存在的殘肢、殘缺的元神,與那一座座‘腸廟’產生了勾牽。
蘇午因而有感:“自己可以通過這些‘腸廟’,搬運三清之腸中的那些遺留物,使那些遺留物、未被消化去的厲詭能為自身所用!”
這樣的手段,卻比利用賣貨郎來從三清之腸中竊取‘貨物’要便利多了!
‘腸廟’——即是元皇之腸與元皇腸符相疊加之后,產生的一種新能力!
他借助‘腸廟’觀察著三清之腸中那些無法被消化的厲詭、那些未被消化去的遺留物…在一樁樁遺留物、一個個沉寂的厲詭當中,他看到了曾經的‘天啟四騎士’。
它們散落在三清之腸的諸重輪回之中,各自陷入沉寂。
然而它們饒是陷入沉寂,卻仍有種未明的力量推動著四騎士,令它們逐漸接近向‘十字劫’沉寂的‘最終輪回’!
——最終輪回里,不僅有沉寂的十字劫。
還有個‘活著的父親’。
天啟四騎士若匯集到最終輪回里,說不定又會在那個有神智的厲詭活著的父親操縱之下,引發出更大的動亂與災難。
“首養皮胄,而后接骨。
骨相完整,腹中生腸。
腸,五谷輪回之所。
輪轉‘五韻’,造化‘臟腑’。
臟腑歸正,血肉自生…”
此時此刻,那曾經一遍遍在蘇午走入天人交感之境時,在他心識間響起的囈語聲,亦在他關注著天啟四劫、活著的父親時,于他心念里油然響起。
他內心里亦有了對天啟四劫、活著的父親最好的安排。
‘天之五韻’從何處尋?蘇午在鎮滅那道‘想爾化身’之后,已經有了些微線索,而當下的天啟死劫、活著的父親,則正適合用來造化他的‘臟腑’。
如今他的肉殼封押了三清之腸,再容納‘活著的父親’,便很是捉襟見肘。
然而當下首先容納天啟四劫中的任一個,對他而言,雖仍有些困難,卻也不再是無法做到的事情。
他一念至此,那一座座悄然立于諸重輪回腸道里的小廟便陡地震動開來,伴隨著一座座小廟的震動,小廟正對門那面原本空白的墻壁之上,悄然掛上了一副神畫。
神畫上,并未勾畫出甚么威武的神靈來——一副血淋淋的肺臟剎那顯現于神畫之上!
那副顯現于神畫上的肺臟,尤在不停地收放著,像是有人仍在利用它呼吸著空氣一般。
‘肺臟神靈’既已顯現在腸廟之中。
為身軀五臟提供必須營養的腸道,便必須有所行動。
于是,在所有腸廟神畫下的供桌上,原本空空如也的盤子內,都出現了一個稻草人——那稻草人頭頂正插著一道蒼白的倒垂十字架——‘肺臟神靈’擇定了腸道中的‘白騎士’作為供品!
腸道緩緩蠕動開來,裹挾著白騎士,將它送往就近的腸廟…
今時‘三清之腸’陷入到沉寂之中,它能夠蠕動,全憑其中每一座腸廟的齊齊震動——縱然如此,這般‘蠕動’的效率亦頗低下,蘇午預測,‘白騎士’被運往就近的腸廟,亦需要一二個月的時間。
好在他當下也并不著急甚么。
他觀察了一陣被裹挾著的‘白騎士’,心神忽有觸動,剎那結束了當下的修行。
蘇午張開眼目。
漆黑的房室里,丹加一眨不眨地托腮看著他,眼中熠熠生輝。
咔噠,咔噠…
蘇午心念轉動之間,客廳里的燈盞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在這些驟然變得炫目的光芒下,青蒙蒙霧氣便自蘇午身外飄散。
霧氣里,身形高大健壯的白發老者,與一個抱著公雞的白衣女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霧氣。
在他倆身后,王夢龍頭上發髻散亂。
其扶正了頭上的木簪,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陶祖的背影,沖蘇午作著口型:“以后莫讓他再過來了!”
“嗯?”
即便王夢龍只是手上稍有動作,且鬼夢還會模糊他人的感知,但陶祖還是感應到了王夢龍的小動作,他皺著眉轉頭去看霧氣里的王夢龍。
青蒙蒙霧氣裹挾著王夢龍,頃刻間消散在了原地。
“已經談妥當了?”蘇午目光越過陶祖,看向那懷抱大公雞的白衣少女,他的眼神在白衣少女身上停留片刻,就落在了她懷中那只大公雞上,‘應急罐頭’在鬼夢中沉睡良久,體型反而縮小了許多,但它的尾羽愈來愈長,雙翅更加勻稱,變得強而有力,或許已能振翅而飛!
白衣少女點了點頭,她注視著蘇午,眼睛里便沒了旁人:“我和小河已經說好啦——我們本來就是同一真性上生出的兩個心識,天下間再沒有比我們更親近的關系。
以后我倆的心識皆會留駐在這副軀殼上。
我發呆的時候,累了的時候,她便會出現,同樣她累了的時候,發呆的時候,我也會出現。”
“那如何分辨你與小河姑娘?”蘇午問道。
他話音落地,白衣少女懷中的大公雞忽然振翅飛起,落在了角落里衣帽架的頂端。
少女面上的笑意似無變化,她的目光從蘇午身上移轉開來,輕聲道:“只看這只公雞的反應,便知誰是江鶯鶯,誰是小河了。”
當下出來的便是小河。
“鶯鶯而今也被我收作弟子了!
收一個也是收,收兩個也是收,我干脆把她倆全收了,反正她倆修行的也是同一副軀殼!”陶祖背著手,得意地看著蘇午,“你若有心,以后便稱她倆作江祖師、小河祖師即可!”
“不行!”白衣少女摸了摸臉,有些害羞地說,“把我叫老了…”
蘇午看著忽然有些羞赧地白衣少女,也不必依靠應急罐頭,他就能判斷出此下是江鶯鶯又回轉了心識,他轉眼看向陶祖,淡淡道:“你隨意收個弟子,便要叫他做我的祖師。
若你明日收一條狗回來,我也要稱一條狗作‘祖師’嗎?”
“這個方法好!”陶祖眼睛大亮,對蘇午的提議感到十分驚喜。
蘇午眉毛微微抽動,語氣幽幽地道:“我身負黃天法旨,誰來稱我作祖師?”
“…”陶祖打了個哈哈,一下子安靜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