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冥冥溝壑中走出的洪仁坤,目光看向了自己前方的大紅花轎。
四下里,陣陣彌漫開去的紅霧之中,隱約有一道道猩紅陰影游曳盤旋著,試探著靠近洪仁坤,洪仁坤對那一道道猩紅陰影渾不在意,他雙眼中浮現出兩道黃金十字來,那黃金十字一剎那豎立而起,便引致周遭蛇行的猩紅陰影,盡皆觸電般的后退。
大紅轎簾被陰風卷動。
鳳冠霞帔的女子從掀開的轎簾后步下了花轎。
這時候,洪仁坤的目光卻看向遠處的北帝派四個女弟子,以及孫巧兒,他身周浮現出的一道道冥冥溝壑,盡皆向著五女游曳了過去。
他同時開聲道:“都過來罷,你們師父請我接引你們回去。”
聽得洪仁坤所言,五女卻神色猶豫,本能地護住了身后板車上的漆黑棺木,她們眼神警惕,還想向洪仁坤詢問一些問題,明確對方的身份,然而洪仁坤卻沒給她們開口問話的機會——悠長的呼吸聲在五女耳畔剎那響起。
眾女聽到那呼吸聲的剎那,心神便忍不住被那陣呼吸聲所吸引。
緊跟著,游曳于四方的一道道冥冥罅隙,倏忽間裹挾了她們的身形,連同那副漆黑棺木,盡皆帶入冥冥之中!
隨手帶走五女以后,洪仁坤目光才看向大紅花轎里走出來的哀主胡蘇蘇,他眼中黃金十字轉動著,向胡蘇蘇道:“你倒是也有些用處。
是獨自徘徊在這時空留影之中,直至時空留影破碎,伱也徹底淪為詭類?
還是被我帶往輪回之內?”
花轎前的胡蘇蘇,聽得洪仁坤所言,披著紅蓋頭的窈窕形影微微躬身:“悉聽尊便。”
洪仁坤無聲地笑了笑,那在他身周游動的一道道冥冥罅隙,瞬息間裹挾向了胡蘇蘇——胡蘇蘇果然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那些幽暗溝壑包容己身——
但在此時,她雖然未作反抗,她體內卻有一股力量,引導著她不得不反抗——女媧神韻從胡蘇蘇身上彌散了開來。
一條條如玉藕般的手臂從虛空中浮現,按住洪仁坤的肩膀。
那些白嫩柔滑的手掌按住洪仁坤肩膀的一剎那,便又似觸電般紛紛彈開!
此下整片虛空都震顫開來!
一道漢白玉牌坊瞬息間于胡蘇蘇身后屹立而起!
牌坊之上,‘人文始源,福澤社稷’八個古字熠熠生輝!
牌匾之下,一道給人以無限溫柔、慈和的女形被勾勒了出來,這道女形張開雙臂,就要將胡蘇蘇挽進臂彎里,讓她歸入自身的懷抱中——此時,滾滾金光從洪仁坤雙目之中流淌了出來,無邊光芒傾蓋此間天地!
金光之中,一道十字形裂痕剎那顯現!
十字形裂痕乍現之時,四下里的一切都迅速歸于‘凝滯’!
環抱向鳳冠霞帔身影的女形,那雙柔嫩白皙的手臂懸滯于半空之中,在這風聲被禁錮、時間被凝滯的剎那,冥冥溝壑流動起來,包容了胡蘇蘇的身形——懸滯于巍巍漢白玉牌坊之下的慈和女形,下身的衣裙化作片片鱗甲,那些鱗甲包裹著她的雙腿,令她的雙腿化作了一道蜿蜒蛇尾——這蛇尾穿過了每一道冥冥罅隙,裹挾住胡蘇蘇的身形,同時順著冥冥罅隙,漫游至洪仁坤身后,纏繞住了那道十字形的裂痕!
轟隆!轟隆!轟隆!
那道十字形的裂痕震顫起來,在這瘋狂的震顫中,原本模糊的十字形裂痕,竟然逐漸變得清晰,甚至于裂痕之后的許多陰森人影,在這個剎那都開始若隱若現起來。
‘凝滯一切’的死劫規律,真正開始在此下流淌。
‘十字劫’竟有降臨于這道時空留影中的征兆!
“哎…”
蒼老的嘆息聲自洪仁坤身后響起。
伴隨著那聲嘆息,一輪赤日霎時從洪仁坤腦后舉升而起,懸在天穹中央,猛然間包容住了那逐漸變得‘真實’的十字劫,使之從蛇尾糾纏之下解脫!
這個瞬間,赤日再度沉墜,包容了洪仁坤以及胡蘇蘇的身形,瞬息間隱入冥冥之中!
蛇尾跟著追索入冥冥之中,充塞入每一道冥冥罅隙之內!
李青苗、柳飛煙等人看著洪仁坤走出冥冥罅隙,帶回來北帝派四女,以及孫豆兒,不過剎那之后,洪仁坤身形出現在眾人跟前,還將那個鳳冠霞帔、渾身散發出冰冷惡意的紅哀會哀主給帶了回來!
眾人都不曾有機會問詢洪仁坤甚么,赤日之中就響起了茅山巫初祖蒼老的聲音:“快走快走,多和它兜圈子!
怎么說也是彼岸上的大恐怖,雖然殘身羸弱,但也不是咱們可以隨便撩撥的!
盡量多和它繞圈子,幸好你年輕,身體棒,體力好,還能繞得過它。
等它力氣衰竭了,不再緊追著不放了,再回輪回之腸內!”
在茅山初祖的話語聲中,那響在眾人耳畔的悠長呼吸聲,忽然變得急促起來,他們身周諸般光景不停變幻,一重重世界、一個個時空留影、一道道冥冥罅隙便就此被他們飛掠而過!
眾人聽著那越發急促的呼吸聲,亦都是屏住了呼吸,意識到當下可能出了甚么大事情——連茅山巫初祖都覺得棘手的大事情!
這時,柳飛煙隱生感應。
她目光在那看似跟著洪仁坤,實則是被洪仁坤頭頂赤日禁錮住的鳳冠霞帔女子胡蘇蘇身上微微停留,繼而轉頭看向身后——身后一道道飛掠而去的時空罅隙,都被一道鮮艷斑斕的蛇尾貫串了起來,那道蛇尾游曳于虛無之中,環繞著冥冥世界,朝著她們一行人不斷追索了過來!
眼見到那道色彩斑斕的蛇尾,柳飛煙陡生出一種渾身血液倒流,好似自身本源、命脈被拿捏住的恐怖感覺!
柳飛煙霎時扭回頭去,再未往身后看去一眼!
時空飛轉!
斑斕蛇尾貫串了一重重時空,亦如輪回之腸一般,串聯起了諸多冥冥罅隙——這道蛇尾愈來愈長,它游曳的速度,快過了冥冥時空生生滅滅的速度!
以至于洪仁坤帶著眾人閃轉騰挪的空間越來越少!
好在正如茅山初祖所說,今下的‘皇母’終究只是殘身,遠遠不及在此下時空中徹底復蘇的‘輪回之腸’,哪怕本就被鎖定在此下時空末端的‘十字劫’,相比于皇母而言,都更兇怖——這‘女媧之跡’在貫串了諸多時空,眼看著就要將洪仁坤等眾逼入絕路,不得不提前走入輪回之中的時候,倏忽間開始收縮起來,從一重重冥冥世界中退轉!
眾人耳畔,那陣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緩。
他們聽著那陣呼吸聲,亦終于得到喘息的機會,紛紛長出一口氣,平復著各自的心緒。
洪仁坤帶著眾人,停在當下已經極臨近‘輪回之腸’的一道時空罅隙中,在這道罅隙里停留了許久,確認‘女媧之跡’已經完全退轉出諸般冥冥世界,他方才看向眾人,開口道:“我這便帶你等回去——一旦置身于輪回之腸中,便極易受到腸中那些未消化的‘食物殘渣’所影響,如被那些東西影響,你們便無從抵近輪回的中心,見到那個人了。
唯一能叫你們免除那些殘渣影響的,唯有我頭頂陽神。
視陽神而不生虛幻,無有迷障。”
眾人聽洪仁坤說得嚴峻,他們也都神色嚴肅,再次收緊了心神。
方臉中年男人又將目光投向人群最后的鐘遂,道:“你來看顧蘇午身軀各個部分——以免他的身軀再被輪回之腸裹挾而去。”
“我當仁不讓。”鐘遂點了點頭。
洪仁坤不再多言,他轉回身去,一步邁出冥冥罅隙——
“呼——咝——呼——咝——”
那響在眾人耳畔的、悠長的呼吸聲在此瞬變得連綿不絕,眾人不敢有絲毫遲疑,跟著洪仁坤踏出了冥冥罅隙!
嘩啦啦!
一道道正氣符鎖鏈纏繞住收殮著蘇午身軀各部分的四副棺木,被鐘遂提拉著,跟上眾人的腳步。
于無盡沉黯中,一道道猩紅腸道條索猛烈盤轉著。
眾人臨近那腸道條索之時,那腸道條索便猛然化作了一道道輪盤,無數重輪盤首尾相連,照著眾人傾蓋而來!
赤日沐浴于火光之中,從洪仁坤頭頂拔升而起!
火光向仁坤身后眾人漫溢過來,瞬間裹挾起眾人的身形,領著它們投入了一道血紅輪盤之中——四下的熊熊火光,在眾人奔入那重輪盤之中后,都倏忽消隱。
唯有洪仁坤頭頂,仍有一輪拳頭大的赤日熠熠生輝。
李青苗踏足于血紅輪盤之內,剎那間看到一盞油燈在黑暗中點亮了,那盞油燈映照出一座土炕,土炕上堆著厚厚的棉被,炕邊的灶里閃爍著微藍的火苗,炕下邊的炕眼里薪炭通紅。
土炕與土墻形成的夾角里,還年幼的秀秀蓋著厚厚的棉被,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珠兒坐在炕下面的桌子上,正與一個高大身影吵鬧著。
青苗目光向那高大身影投去目光,就看到了師兄的面孔。
她心神猛地一顫——
“你若愿意,便可以留下來。”
“我可以娶你為妻,我們一起在這重時空中生兒育女,直至老死。”‘師兄蘇午’神色溫和地看著青苗,與她溫言軟語。
“假的,這是假的——”李青苗猛然轉頭,試圖尋找那赤日的影蹤,但在她轉頭的瞬間,四面八方便盡皆是一個個蘇午的形影了。
那些‘蘇午’對她說:“我知道這是假的,你也知道這是假的。
但假的又何妨?
你我所能存活,不過一生,一生有多漫長?又有多短暫?若你把假作了真,便不必去受那些相思之苦,不必受那心上人就在眼前,卻不能訴說愛慕的求不得之苦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還真——”
聽著那無數個師兄的囈語聲,李青苗忽然笑了起來:“我愛慕的又不是師兄的這副皮相,我愛慕的是他的骨與血。
你長著它的模樣,內里卻仍舊是一顆惡詭的心…我連信都無從信你,又何談甚么把假作了真,把真作了假?”
李青苗話音才落,一輪赤日就在前方灼然閃亮。
四下里那一個個‘蘇午’的臉色都變得陰冷起來,它們狠毒地盯著李青苗,各自卻被熊熊火焰點燃了,瞬息間化為烏有!
李青苗奔向前方,追上了眾人。
她看向柳飛煙,柳飛煙神色悵然。
想來也與她一樣,經歷了一重真真假假的輪回。
青苗此念一起,忽然覺得身旁的柳飛煙神色有些不對勁,她心頭一凜,便見到——柳飛煙在自己眼前變作了師兄蘇午的模樣。
‘師兄蘇午’眼神陰冷地盯著自己,眼神里滿是殘毒。
而她目視向的前方,哪里有什么赤日陽神?
只有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你師兄已經死了!”
“再回不來!”
恐怖嘯叫聲灌入李青苗的耳膜之中,李青苗心神眼看著就要失守——此時,一道道清氣轉入這道冥暗輪回之中,聚成了三個正氣符文字——
‘破六道’!
轟隆!
種種幻像一剎那粉碎,清氣化作鎖鏈,纏繞住李青苗的身形,將她提攝出那重破碎輪回!
她終于見到眾人的形影,眾人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青苗順著眾人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在那密密麻麻盤旋于天地間的無數血紅輪盤之間,一塊巨石鑲嵌在這重重推轉的輪盤中央,引致輪盤的轉動都變得滯澀了下來。
“這…我們竟晚了一步嗎?
恩師已將本身頭顱化相到了這種地步,這該如何逆轉回人身——”青苗聽到身后鐘遂的低語聲,她的心跳一下子變得狂亂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