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天地歸于平靜。
王傳貞將女媧牌坊停在遠處山影間,一時還沒有脫離此地的意思。
蘇午瞥了一眼遠處的牌坊,并未主動去追迫對方。
他與王傳貞也打過許多次交道了,對王傳貞這個非人亦非詭的存在的思維性情亦有一些了解,知道當下最容易抓到王傳貞的方式是甚么。
當下若主動去追她,只會叫她越逃越遠。
若自身停留在原地,她反而很可能會主動靠過來。
遠處山影間的牌坊搖晃著光影,在山間閃爍著瑩潤白光,倏忽消去影蹤。蘇午對此并不在意,他邁步走到上古鎮邊緣處的一道土坡,將手中方天畫戟往土坡上隨意一搠,自顧自地盤腿坐在了土坡上。
他念頭閃動間,‘黃天法旨’在他頭頂倏忽顯現。
道道黃天道韻繚繞于‘黃天法旨’周圍,與其中飄散出的一個個云芨文字不斷結合、交融。‘黃天法旨’在敕封了‘雷祖龍臂’及其連著的‘張角’殘性以后,原本已經衰竭、需要時間才能重新補滿的黃天道韻,也已被瞬間補全。
——雷祖龍臂以趾爪貫穿的那道瘦削身影的真實身份,就是太平道張角。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號即由張角而起,以此口號聚集黃巾軍興兵反漢。
黃天法旨在敕封容納了雷祖龍臂與那道瘦削身影之后,漸漸消化二者的力量,‘黃天法旨’背面‘授命于天’四字之下浮現的那一列字跡,已不再是幾個模糊的黑點,漸漸顯出了一些內容,而浮顯出的內容里,最突出的即是‘張角’二字。
瘦削身影的真實身份,由此而定。
可若與雷祖龍臂牽連的瘦削身影乃是太平道張角的話,那么他口中提及的‘兄長’又是誰?
與自身有甚么關聯。
張角稱他的兄長是自己,又說自身絕不只是他的兄長,此話怎解?
雷祖神韻竟是借張角的魔意得以顯化,成就這場莫大劫數——那么,究竟是‘雷祖’是詭,還是‘張角’是詭?!
以及,張角所言把他的所有因果、姓名根源全都交給自己,又是何意?
蘇午凝視著天中的‘黃天法旨’,腦海里念頭電轉。
‘黃天法旨’周圍縈繞的黃天道韻漸漸收斂,金云匯集于法旨之上,在法旨背面的‘授命于天’四字之上緩緩流轉過一圈,繼而浸潤了其下的那道敕令。
敕令之下,淌落金液,蘇午伸手去接那點滴金液,那點滴金液便在他掌心里漸漸聚集,最終化作了一方黃玉印紐。
印紐上的字跡章刻已經模糊不清,但龐大的因果之力纏繞在這方印紐之上,即便蘇午未動用任何因果相關的神咒,對此依舊感應分明!
他對此有所預感——自身把持了這道印紐之后,今下所謂‘模擬時空’中的一切,都漸將變得不一樣了。
那無法被改動、被禁錮于原地的歷史,將重新被推轉!
這方印紐,承載著一個人的所有因果、性命本源。
——這是張角的因果聚集之物!
亦是蘇午必須踏足其中的過去人生!
蘇午甚至生出莫名感覺——哪怕沒有模擬器的存在,這道因果聚集之物,亦終將會在某個時機,將自己帶入某個過往時空當中去!
他看著那方印紐在掌心里徐徐融化,一份龐雜的因果力量,交融進了他的命局之中。
“不會再重走舊路了…
不會再重走舊路了——這究竟是何意?”
蘇午眼神迷惘。
他身遭劫影浮動。
他的劫影交織于天地之間,接連在了天地間的劫運之上——他所在方圓數百里范圍之內,所有生靈正在經歷的劫數,皆能映照于他的心神間!
今時他可以‘乘游于劫運之中’!
這是‘人王’的層次!
蘇午還未將普通人神之途走到‘象崩——衰絕’的時期,便再一次提升層次,成為一尊‘初醒人王’!
人王比之普通人神最大的不同,即是自身劫力飽滿到足以與天地劫運相接,有余力改易別人的劫數,干涉別人的劫數,能以自身乘游于劫數之中!
只不過,人王改易別人的劫數,亦相當于將別人的劫力轉移在自身的劫影之上。
如此高頻率地干涉他人應劫,將他人劫數不轉轉移在自身,亦將導致自身加快速度步入死劫!
漆黑劫影接連于無形的天地劫運之上,繚繞天地間的漆黑劫影跟著隱于無形——蘇午抓住旁側的方天畫戟,亦在同時乘游于天地劫運之中,自土坡上消去形跡!
與‘上古鎮’相隔百多里的某個荒僻村落內。
只有百十口人的村落,家家封門閉戶,但每一處屋院的窗戶里,都能見有燈火搖曳。每一戶人家都拿出了平時不舍得使用的油燈,照亮當下這個恐怖的夜晚。
村民們無心睡眠,大都聚集在蹲著油燈的桌子邊,低聲禱念著各種神靈的尊名,祈求它們保佑自家能安穩渡過這個夜晚,渡過黑暗里未知的劫數。
時間漸漸過去。
蒼穹上閃耀的雷光歸于沉寂。
圍坐在小桌子邊的一家四口人面面相覷,男主人‘陳行德’見妻子與一雙兒女都朝自己投來目光,他臉色凝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小步小步地挪了窗子邊,在妻兒畏懼的目光下,陳行德在窗子邊觀察了一陣,見黑洞洞的窗外久無動靜,他壯著膽子推開了窗戶。
窗外面,天穹上黑洞洞一片,與往常每個夜晚都一模一樣,不再有詭異的紫云堆積于蒼穹之上,不再有大水池子似的‘窟窿’鑲嵌在紫云中間。
見此情景,陳行德暗松了一口氣,他低聲念叨著:“好像沒啥了,好像沒啥哩…”
一邊說著話,他一邊轉回身去。
妻兒好好地守在桌邊坐著,面上都有劫后余生的慶幸。
陳行德臉上本也有些笑意,只是他看到自己妻兒身后站著一道人影——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倏地發直——
王傳貞站在他妻子身后,面容精致,猶如女媧娘娘費心心血才完成的一件造物。
她身形窈窕,一身青衣,腳上繡鞋輕輕點地,嘴角噙著笑,看著神色癡迷的陳行德,掃了眼其身側墻角堆著的那捆柴禾上的一柄柴刀,笑著道:“你來,殺了你的妻兒。”
“殺了我的妻兒…”
陳行德喃喃低語,神色間亦有掙扎。
但這些絲掙扎之色很快褪去了,他隨手就拿起了墻角的柴刀,在王傳貞蘊著鼓勵的目光下,撲向自己的妻兒——陳行德向前猛地一撲,身形忽然踉蹌趴倒,跟著就地一滾,手里的柴刀爆發出令一切歸于死寂的冰冷氣息,一剎那斬向了王傳貞的腳踝!
王傳貞神色陡變,身形一霎退出了這間房屋——
那就地一滾的陳行德,站起身來,赫然變作了一個高大英挺的青年人,卻是蘇午窺察到真正陳行德劫力的詭異變化,直接乘游劫運,出現在此!
真正的陳行德,此下還站著窗戶邊,面露慶幸地看向蘇午這邊。
他看到妻兒身后背對著自己的高大青年,眼神發直,愣了愣神——
蘇午亦未與他留下甚么話,身形直接在原地再次消失!
陳行德回歸神來,面帶笑容地看著自己的妻兒,出聲說道:“沒事了,沒事哩…天色已經正常了,都上床睡覺吧…噫…今天真邪門啊,我怎么總是出幻覺…”
小屋里的聲音漸漸消隱。
荒僻村落里的點點燈火亦被黑暗遮去。
一道白玉牌坊聳立在小村的村口處,王傳貞的身影在牌坊下若隱若現。
女媧牌坊上,先前被蘇午攜裹拳意神韻的一斧劈開的牌匾,此下已經彌合許多,那道將牌匾上的‘人’字分成兩半的裂縫,今下只剩下發絲一般纖細,若不仔細觀察就幾乎不可查見的痕跡。
“我原以為郎君還需要些時間,才能趕到這里呀。
沒想到郎君來得竟這樣快。
人家還想著,先做幾件事情叫郎君看看,女人生氣了是什么樣子呢…”王傳貞眼波流轉,笑吟吟地向蘇午開口說道,“郎君看起來是迫切想抓到我呀,可我今下就站在你的面前,伱又有什么手段捉得住我呢?
你天賦異稟,能催動那樣劫力,我不能待你回人種池。
可你也同樣奈何不了我呀,郎君…
還是好好想想,怎么能哄我開心。我不生氣了,就不會叫別人不開心了,今天的事情便可以一筆勾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