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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2、天心我心

  今夜無月。

  房屋院舍都被濃郁的黑暗遮蔽著,那蹲在院子迎門墻后的一盞油燈,更把黑暗映照得更加深邃。

  油燈散發出的光芒,僅能映照出旁邊的兩道人影。

  柳飛煙注視著蘇午在黑暗里顯得朦朧的五官輪廓,小聲說道:“我今天到金川山上去揣摩那里的山形地勢,金川山山勢起伏不大,但低回婉轉,使得‘氣’極易在其中周流,進而引得‘砂’聚集在山中,形成幾處龍穴。

  我推演出那座山上,確實有二三處好穴。

  其中有一處龍穴是‘金堂點春’的暗穴,你教我的法門里提到過,人死以后如葬在‘金堂點春’這樣的位置,后人極易發橫財,一夜暴富。

  當時我進得那處山洞里,在山洞里發現了一些布置符箓法壇留下來的痕跡——那里應該曾經埋藏過甚么寶貝,只是被人搶先一步挖走了…”

  “是。

  黑虎與我曾經到過那里。

  在那里得了不少好處。”蘇午聽到柳飛煙所言,即知她推算出的‘金堂點春’位置在哪里——就是他和李黑虎遇到羊大全,得木刀仙衣,神弓秘法的那處山洞。他看著柳飛煙在黑暗里閃閃發亮的眼睛,面上浮現一抹笑容。

  柳氏女遭逢大變以后,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般。

  唯有在她向蘇午請教,修持種種法門之時,才會流露出以往那種膽怯又小心的神情。

  蘇午接著道:“你能算出‘金堂點春’的位置,勘察風水的眼光已經極為不錯,修持‘魔身種道大法’最重要的兩個前置條件之一,你今下差不多要達成了。

  魔身種道的修行,即需將自身葬在風水大兇之地,乃至厲詭鬼蜮之中,在絕處逢生機。

  所以,這‘勘察風水,平衡坎離’的能力,確是修持魔身種道大法所必備的。

  這是修煉此法的第一重前置條件。

  第二個前置條件,則是要令自身葬于風水大兇之地時,令‘身死而意不死’——開創此法的前輩們,多是道門高真,他們保有自身之性意,令自身免于‘性命同死’的最關鍵修行,即是‘符箓法體’的修行。

  但你今時縱然授得符箓,卻也不一定有太多機會來修持符箓人形。

  ——你與發詭命格勾牽,它不知甚么時候就會再度與你產生聯系,符箓人形的成就動輒以十數年為單位——或許你到時還未能將符箓人形修出個什么名堂來,就要與發詭,乃或是背負容納發詭之人遭遇了。

  所以,我不傳你符箓,我另有法門,可以助你將意轉移寄托,令自身身死而意不死。

  此法即是我所傳你的天理打神拳。或者說,此法與天理打神拳關系匪淺,領悟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韻之后,再修此法,便事半功倍。”

  柳飛煙低眉沉思了片刻,抬眼看著蘇午,小心翼翼地道:“我、我沒有聽明白。”

  “你今下還未能領悟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韻,所以不能明白我所言何意。

  其實這也正常,彪叔、羆叔、黑虎他們比你更早接觸這門拳法,至今也只有黑虎一人能稍稍觸碰到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韻而已。

  尤其是,這門拳法我今下還未徹底推演完成。

  當你徹悟此中拳意神韻之后,再回想我今時之言語,一定便能理解我今時是在說些甚么——”蘇午看了柳飛煙一眼,頓了頓,接著道,“我接下來所說的話,你須記牢了。

  待你接觸到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韻以后,這番話便是你之后的‘修行法門’!”

  柳飛煙見蘇午神色鄭重,頓知李家小哥今下所傳之法不同于其他法門,有所謂‘定式’可以修行循照,今下之法或許得拼個人的悟性如何了。

  而李家小哥接下來的話,就是指引自身窺見門徑的‘鑰匙’!

  她立刻點頭,屏息凝神,豎耳聽著蘇午接下來的每一言每一語,皆將之牢牢記在心底。

  “人行天地之間,天地固然將人包容,其實人心亦在照映天地,反過來將天地包容。

  如此,當人之自心與‘天心’之間的分界越發模糊之時,人便極容易進入‘天人交感’之狀態,從中取得‘天人交感之神韻’,此般神韻,乃是人意天心的相互照映;

  而當人越發強調作為‘眾生’的自心,強固以生靈為根本之時,以人心為天心強名之時,則可能衍生‘大道神韻’,諸道門弟子皆可借助前輩的力量,感悟大道神韻,塑造出其實是以人意為根本的種種神靈;

  當人不在區分天心與自心,強調天地與‘我’的統諧,最終歸于寂滅,即成天地之時,則會演化出‘空性’,即佛門中人所言的‘法性’。

  此三類神韻,皆從各自角度闡釋表達著天心的某一面。

  如我今時傳你的天理打神拳,其實亦是對天心某一面的揣摩與表達,習練天理打神拳,其實亦是在對天心的不斷揣摩,在此般不斷揣摩的過程中,你便有可能接觸到種種‘神韻’。

  屆時你便需將‘性意’化入‘拳意’之中,以拳意與神韻融合,即你自身性意與神韻融合,也就能達成‘身死而意不死’的層次,可以正式開始魔身種道大法的修行!

  ——這條路對尋常人而言,其實比之符箓人形的修行更難。

  但你天資不錯,更適合這條路。

  也就更容易出成果。”蘇午道。

  柳飛煙低眉記下了蘇午的每一句言語。

  當下蘇午言及天人交感、法性、大道神韻種種,其實對于柳飛煙而言,還太過于深奧晦澀了。連李黑虎都不一定能理解蘇午所言。

  不過柳飛煙依舊把蘇午的話牢牢記在了心底,待到她真正感悟到拳意神韻的存在之時,回過頭來,或能領悟蘇午今時話中真意。

  隨后,蘇午看著柳飛煙練過一遍拳法,糾正了她的一些細微動作。

  今夜的修行課業也就此結束。

  柳飛煙擦拭去鼻尖上的汗珠,向蘇午問道:“我聽雄彪叔說,你們明天要去百十里外的‘上古鎮’去,上古鎮明天有會嗎?

  你們要去趕會嗎?”

  “差不多罷。”蘇午笑了笑。

  畢竟拳會也是一種集會。

  “在大堤上賣面,買的人越來越少了。

  我明天也想到遠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把面攤支起來。”柳飛煙也抿嘴笑著,出聲說道。

  蘇午聞言,想了想,道:“你獨自一人出門做事,還是太危險了。

  天理打神拳雖能請來幾道儺神,但遇到兇邪的厲詭,那些儺神未必就能頂用。”

  “可是發詭是我在家的時候,突然就出現的。

  禍事找上門來的時候,在哪都躲不過的吧?”柳飛煙眨了眨眼睛,“我更想出門到處看看,還能磨煉拳法。”

  “那你明天就和我們同行。

  一起去上古鎮也可,中間你要是找到合適的地方,能把面攤子支起來,你停在哪里也可。

  從咱們村到上古鎮,中間也有百十里,也得經過幾個大村大鎮了。”蘇午道。

  “好。”柳飛煙點頭答應,接著又道,“我明天先在以往賣面的大堤口等你們——去哪里都得從大堤上過。

  要是去你家尋你,被別人看到了對你不好。”

  蘇午聞言,立知柳飛煙言外之意。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柳飛煙也安靜了下來,看著迎門墻后那盞忽閃忽閃的燈火,在蘇午起身欲要道別之際,她忽然抬起眼睛,看著蘇午在黑暗里越顯深邃的面容輪廓,出聲道:“小哥兒說的那位,可能與我有些淵源的故人,他是男是女啊?”

  “是個女子。”蘇午回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了。”

  “好。

  早點歇息。”柳飛煙起身相送。

  “這把弓是‘金堂點春’穴中發現的寶物,它對我無甚大用,更適用于儺神修行入門之人,你修天理打神拳,也算是儺神修行沾了點邊。

  我把這弓留給你防身。

  ——請動儺神,自知此弓妙用。”

  蘇午取來那柄神弓,將之交給了柳飛煙。

  他身形倏忽隱去,獨留窈窕身影立在黑暗里,凝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柳飛煙愣神良久,忽然展顏。院子里響起一陣輕輕地笑聲。

  翌日晨間。

  李家家譜堂前早早地停好了三駕騾車,引來周圍鄰居聚集圍觀,嘖嘖感嘆。

  如今的年景里,尋常人家家里能擁有一匹騾馬,已經是家底厚實了,像李家這樣大手筆一下子購進三匹騾馬的,自然就更為鮮見。

  這三駕騾車,俱是蘇午請吳文遠幾日間在周邊鎮子的騾馬市里相看,進而購入家中的,所用錢財還是來自于那長生牌坊下餓鬼懷中的金銀財貨。

  李伯江領著眾李家人從家譜堂里走出來,與周圍鄰居閑談一陣,便上了騾車。

  三駕騾車就此出發,沿著村口的長緩坡,上了大堤。

  大堤上霧氣朦朧。

  柳飛煙背著一個小包袱、腳邊還放了幾個大包袱,站在堤口。

  趕車的李雄彪見著停在堤口的柳飛煙,便與她交談了幾句。

  蘇午和李靈鶴坐在騾車里,都能聽到李雄彪的嗓音,以及隱約傳來的柳飛煙的言語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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