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兩個同伴先后消去身影,詭韻火焰覆淹下的那道透明人影低低地嘆了口氣,看了看遠處尤在不停哞叫的‘銅牛刑’,他猶疑了片刻,挪動到墻根下坐下來,閉著眼睛等死。
詭韻火焰無聲無息燃燒,帶給他的痛楚卻愈來愈小。
甚至于到了后來,那縈繞在他周身的詭火火勢也漸小了下去,終至熄滅。
而在他耳畔一直響起的牛叫聲,亦在此時漸漸頓止。
他閉著眼睛,聽到那銅牛的叫聲消寂,感應到自身痛楚的消無,還以為自己終于被那詭火燒死了,回歸到了‘真空家鄉’之中。
“終于解脫了…”他喃喃低語了一句,懷著忐忑的心情,緩緩睜開眼睛。
大秦寺院內的白墻黑瓦房屋、尖頂塔樓在燭火映照下越顯莊嚴,在這看起來圣潔莊嚴之地,一尊遍布綠銹與尸斑、看起來陰森可怖的銅牛就立在遠處,未曾發出任何動靜。
墻根下的半透明影子看到那恐怖的銅牛厲詭,一時瞳孔微縮,心里發毛!
——真空家鄉之內,怎么還會有現實的倒影?!
那銅牛厲詭,為何也在‘真空家鄉’中?!
人影如臨大敵,渾身緊繃!
但他視野里的銅牛厲詭站在原地,未再發出一聲牛叫。
反而有人聲在他身側倏忽響起:“你怎么樣了?
可好些了?”
“誰?!”一聽到在自己身旁毫無預兆地響起的人聲,那道透明影子猛地立起身來,一結手印,陡念法決,“真空家鄉,無生父母,熊熊圣火,覆護我身!”
咒決落地!
縷縷透著安寧氣息的橘色火焰就從透明影子周身燃燒了起來!
他只是下意識地動作,根本就未想到自己還能在銅牛厲詭在場的情況下,催發出這‘起火真言’——眼看著橘色火焰繚繞自己周身,他愣了愣神以后,便即眼神欣喜,目光看向自己那人聲源出的方位,卻未看到絲毫人影子。
就在他驚疑不定時,那人聲源出的位置忽涌溢起青蒙蒙霧氣。
幾道人影在那霧氣里倏忽顯現,繼而變得清晰起來。
墻根下的半透明影子,此時才看清,那霧氣里竟站著三個人,為首者乃是一身材清瘦、面貌清秀的少年人,少年人身后還跟著兩個長相有五七分相似,都頗強壯的中年男人。
霧氣里這三人,除了最前頭的少年人兩手空空以外,后頭的兩位中年男人,一個背著弓箭,手持朱紅桃木劍,一個一手持短矛、一手握木劍,武器兵刃看起來甚為另類。
透明人影才看到鬼夢霧氣里的蘇午與李雄彪兄弟,但霧氣里的三人觀察他已經有一陣子。
蘇午看著透明人影身上繚繞的橘色火焰,萬分確定此般火焰與‘現實明州小廟’里燃起的火焰系出同源,只是此般火焰品質遠遠不如明州小廟里的火焰——那幾座小廟中的火焰,甚至可以暫時提升他自身薪火的品質,令他得以以薪火覆護己身,對抗眼詭的殺人規律。
“你當下狀態頗為奇異,似是以‘性魂’出游?”蘇午打量著那道面容清晰、是個中年男人模樣的半透明影子,出聲言語道,“看來你們并不清楚,大秦寺院內狀況兇險——若非你們打草驚蛇,叫那些洋道士提前收回了‘真實大秦寺投影’,此下以性魂狀態出游的你們,早就死在投影世界之中了。”
大秦寺的洋道士們,發現這些奉持‘無生老母’之人的形跡,或是忌憚于后日的儀軌行動敗露,或是害怕來了強力人物,打散它們那重‘真實大秦寺投影’,是以首先收回了投影,它們應當未有料到,當下這伙貿然闖入寺院內的不速之客,多是以性魂狀態出游。
若它們料到這一點,根本不必收攏投影,僅是投影內的種種怪譎,就能抹除掉這些在寺院內外游蕩的性魂!
這伙人的運氣倒是不錯。
那以性魂狀態出游的人影,聞聽蘇午這番話,也知對方多半沒有惡意。
他其實也未全聽明白蘇午的話語,更不知‘真實大秦寺投影’是個甚么東西——好在他今下總算恢復了思維能力,轉念一想,忽然就明白先前覆蓋在自己身上的詭火,為何突然消失,以及那銅牛厲詭,此下為何不再哞叫?
多半是眼前這幾位出手幫了他!
“鄙人方才受困于那銅牛厲詭的死劫規律之中,可是閣下搭救了鄙人?”那中年人目光看向蘇午身后的李雄彪,將他當成了蘇午一伙人的領頭者,乃向他行禮道,“那銅牛的叫聲,能引來詭火纏繞活人身魂,稍有不慎就會被火焰燒死!
方才我自覺已經命不久矣,未想到還能得到搭救…”
“要多謝我們飛熊,是他救了你!”李雄彪不等那中年人把話說完,他朝蘇午努了努嘴,順手拍了拍蘇午的肩膀,向中年人示意道。
那中年人聞言,即向蘇午行禮,感謝蘇午救命大恩:“多謝小兄弟出手相救,如非小兄弟及時出手,我如今只怕已經一魂殘毀,二魂盡歸真空家鄉了!
小兄弟對我有救命之恩,日后我武先勇任憑小兄弟驅使!”
‘武先勇’感謝過蘇午,又轉眼看向李雄彪,與李雄彪攀談道:“也要謝過閣下教子有方——”
李雄彪聽到武先勇所言,不免有些無奈。
他已經明白過來——這人多半是覺得他是李家幾個人里的領頭者,但這人根本就未想到,領頭者就是他的大侄子,是他們身前這個面貌清秀、文文弱弱的少年人!
“你有甚么事情,和我家侄子說罷!
我們只是聽他的話來做事,更何況,我們兩兄弟也沒出手搭救你,在這事上沒幫上甚么忙。”旁邊的李雄羆這時出聲道。
他‘一語點醒了夢中人’,武先勇眼神恍然,看看那兩個中年人,再看看蘇午,總算明白這幾人之中,誰才是‘主角’!
其面色慚愧,又向蘇午躬身行禮,正要開口說話。
忽然間,一陣令他性魂震顫、無比悚然的氣韻波動自側方浮顯!
一頭巨大的黑虎伏行于地面之上,那如影子般的黑虎,連接著一個狀若牛犢的少年人,那少年人手持一柄木刀,昂首闊步而來!
武先勇凝視著地上的巨虎,隱約看到它口中叼著一尊銅牛!
銅牛厲詭,竟被這少年人腳下的虎影給吞了?!
這少年人是甚么來歷!
少年人李黑虎走近墻邊,喚了蘇午一聲:“豬子!”
蘇午點了點頭,看向武先勇。
武先勇一時愣然,看看臨近的李黑虎,又看看被稱作豬子的清秀少年人,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甚么才好。
“今下不是說話的時候。
你的同伴現在何處?我們從大秦寺內往外走,看到了頗多洋道士往寺院外圍而去了——你的那些同伴,怕是會有危險。
先去你同伴那邊看看情況罷。
有甚么事情,稍后再說。”蘇午向武先勇出聲說道。
武先勇連忙點頭答應:“好,好!”
蘇午轉而又與李黑虎說了幾句:“你今下與兩個厲詭結了親,已經有些自保能力了,遇到機會,要多加運用兩個厲詭的能力,盡快與它們的殺人規律形成默契!”
“好!”
李黑虎立刻點頭,滿眼躍躍欲試。
“走罷。”蘇午出聲道。
武先勇聞言即將身形貼在墻根,眼看著就要消失在那片墻根下,忽有一陣青蒙蒙霧氣漫溢而來,將他的身影裹挾了進去。
——他頓時感覺有某種莫名力量浸潤了自身的性魂,令自身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與他以性魂在外界行走時,生出的隨時都可能遭遇重重危險,因而心驚膽戰的感覺完全不同!
“你的性魂太過羸弱了,在洋寺廟里行走,易遭不測。
即便是性意強橫之人,單以性魂在現實之中游走,亦有諸多缺陷,可能就此殞命。
以后還是輕易不要運用此法。”蘇午走在前頭,他的聲音卻響在了武先勇耳畔。
武先勇置身于青蒙蒙霧氣里,看著那清秀少年人與自己明明距離很遠,對方的聲音卻在自己耳畔響起,心下深覺奇異,他聽到那少年人的言語,猶豫了一下,低聲回道:“這是我們‘白蓮教’的秘密法門。
乃將三魂之中的二魂養在真空家鄉之中,主魂便能隨意在外行走。
如此一來,縱然主魂身死,二魂留在真空家鄉內,便能令自身即便身死,亦可歸于真空家鄉之內。”
“其實人身魂魄,只是一團性意,并無所謂三魂七魄之分…”蘇午回了武先勇一句,他旋而又想到了什么——或許白蓮教中人開創出了將性意演化為三魂七魄之法,亦或是能以獨門秘法把性意分作三份,稱之為三魂也說不定。
是以蘇午只說了這一句,便未再多言。
他領著眾人,穿過青蒙蒙霧氣,繞過塔樓尖頂、屋檐黑瓦,只是幾個呼吸之間,便臨近了這座大秦寺院的南面。
才臨近此間,蘇午便看到了諸多詭韻與此中糾纏。
大秦寺內,頗多洋道士聚集在了此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