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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活著的父親”

  指甲蓋大小的熔銀靜靜躺在油燈里,被燈火炙烤著,依舊閃著銀光,未有改變分毫。

  蘇午盯著燈火里的那塊熔銀,眉心豎眼徐徐轉動。

  這種類銀物質,竟能用來容納‘性意’!

  此前蘇午根本就沒有想到。

  今下打開了那洋道士的頭骨,倒是發現了‘人類之銀’中活動的‘性意’,然而隨著洋道士徹底死去,這一縷‘人類之銀’在逃逸的過程中被蘇午捕捉回來,它凝聚成了固態,其上散發出的性意氣息便也跟著消斂,全歸于無。

  凝視著燈火里的‘人類之銀’,蘇午倏忽伸出一根手指。

  赤白二色薪火在他指尖迸發,倏忽間匯入了油燈火里,將油燈上燃起的火苗也染作赤白交轉之色!

  這集匯了眾生愿力,加以轉化成就的薪火跳躍、搖曳間,被火苗覆蓋的那塊人類之銀漸如液體般流動了起來,最終彌散在整團薪火里,化作一股銀白的氣息。

  這股銀白的氣息倏忽化作一道人影。

  人影的五官面目時刻變幻著。

  一會兒變作一滿臉絡腮胡的黃卷發老者;

  一會兒又變作一個容貌俏麗,鼻梁上生著點點雀斑的少女;

  一會兒又變成一個面目冷峻、法令紋深深的紅發中年人…

  銀白氣息化為人影之后,其面目就未停止過變化,其所變化出的所有面孔無有一張是重復的!

  而所有面孔都有兩個共同特征,其一是在他們浮現于銀白人影面部之時,都會虔誠地在胸前畫下十字,口中默默念禱著大秦教的經文!

  其二則是在蘇午觀察的這段時間里,出現在銀白人影面部上的五官面容,俱是洋人。沒有一個是東方人!

  ‘意’的氣息從那道銀白人影上散發出來。

  它身上有此般氣息涌動,恰恰說明,它具備思維能力。

  八識心王悄無聲息地覆蓋在赤白交轉的薪火之上,將薪火里停留的那道人影也包容在內。蘇午看著燈火里不斷變化臉容的銀白人影,念頭微動,他的‘聲音’自然而然地投射到了那道人影之上:“可知你之名姓?”

  “安德魯喬…”

  “維希亞…”

  “大衛…”

  那人影微微晃動著,面部浮現出五官臉容的頻率未有絲毫變改,不同的五官機械而冰冷地吐出不同的名字。

  每一張五官,都有自己的名字。

  “你們與那已死的洋道士是甚么關系?”蘇午繼續問道。

  他的念頭傳入銀白人影之中,連那個‘死去’的棕黑發洋道士的形容,都在他的念頭里呈現了出來。

  聽到他的問話,那道銀白人影的面部,終于不再不停變幻面容,它的面容變得模糊起來,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聲音從它口中傳出:“我們是它們的奴隸。”

  “奴隸卻主宰著主人的意識?”蘇午又問道。

  “我們是它們的奴隸。”銀白人影依舊作此回應。

  這道銀白人影具備‘思維能力’,能夠回應蘇午的問話,但它的思維能力亦處于受限的狀態,就好似它的認知被框定在一個容器之內,它只能回應自己認知以內的問題。

  然而,蘇午卻記得,那些洋道士在外活動的時候,不論是與尋常村民交談,還是與達官顯貴溝通,它們皆能應對自如,與神智正常的活人無異。

  緣何今下他提攝出主宰洋道士思維的這道銀白人影,今下面對他的提問卻如此機械麻木,且神智都好似降低了許多?

  蘇午盯著燭火里的銀白人影。

  排除了對方在偽作姿態,故意擺出一副神智降低、麻木冰冷模樣的可能。

  八識心王裹挾之下,六天鬼眼關注之中,這道僅是以些絲性意匯集起來的人影,根本沒能力在他面前遮瞞甚么,偽裝甚么!

  是‘溝通方式’不對?

  還是在那洋道士死在厲詭刑殺法性下之后,這道銀白人影的部分神智就隨之喪失了?

  蘇午腦海中轉動著念頭。

  盤轉在赤白二色薪火周圍的層層光輪中,意能量悄然聚集,形成了一道薄如蟬翼的小刀,以及一只極細極細的鑷子。

  那以意聚化形成的小刀悄無聲息地切開了薪火,小鑷子隨后跟上,在那道銀白人影面部臉孔變幻的間隙,倏忽探出,‘夾’住了那銀白人影面部還未來得及換下的一張人臉,隨即輕輕一提,將那張人臉提出了銀白人影本身!

  在那張人臉被提攝出銀白人影面部的剎那,那張人臉就好似花朵失去水源的澆灌般,迅速凋零!

  一縷意能量在這時融入那張漸漸枯萎消無的人臉之中,人臉枯萎的速度驟降!

  蘇午盯著這張人臉,還未有詢問它甚么,它便奮力張著眼睛,嘴角掛著詭異笑容,開口道:“豬子,王煥與李文娟的孩子,年十五歲,應該在臨近他十六歲生日的時候,突然死去。

  在他死后,將會成為我們大秦教的‘圣嬰’。

  把圣嬰置于陶罐之中,以‘秘銀’封住罐口,以圣裹尸布將之包裹,圣嬰將會得到大神祗的眷顧!”

  聽得那嬌艷女子面孔的言語,蘇午眉頭微皺。

  對方口中所言的‘豬子’,無疑就是今下的‘他’了。

  若他未在幾天前進入這重時空內,‘豬子’很大概率會直接死去!

  大秦教早就在李文娟的死亡上做了手腳,只等豬子在十六歲生日那天死去,成為它們大秦教的圣嬰,引來所謂大神祗的眷顧!

  那所謂的‘大神祗’,多半是與紅修女一般的厲詭!

  “你在李文娟身上動了甚么手腳?

  以至于李文娟的孩子,會在十六歲時身死,繼而成為你們大秦教的圣嬰?”蘇午開聲詢問。

  然而那嬌艷女子面孔保持著詭笑,只將她先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豬子,王煥與李文娟的孩子,年十五歲…”

  蘇午聞聲,八識心王諸色光輪轉動開來,直接將那嬌艷女子人面吸攝入輪盤中,隨著輪盤轉動,這道殘缺性意里承載的所有過往記憶,盡被蘇午窺知!

  ——嬌艷女子面容的過往記憶,卻稀少得可憐。

  ‘她’的大部分經歷,都混沌而昏蒙,像是被人套在黑布口袋里,只能感知到外界的些絲變化。

  只在某幾個時間段,她被從黑布口袋里放了出來,得以看到外界的全貌,而她具有切實記憶、能觀察到外界景象的那幾個片段組合起來以后,只需幾句話就能將這些記憶片段全部概括。

  即是‘她’口中吐露的那幾句話!

  殘缺性意在八識心王轉動間,直接被碾磨成虛無。

  蘇午繼續以鑷子不斷夾取那銀白人影面部的不同五官。

  每一個五官,皆承載有一段稀少得可憐的記憶。

  譬如有名為‘安德魯’者,其所承載的記憶,即是早上出門,與漢地某個集鎮的村民打招呼的記憶,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任何內容。

  一張張面容在八識心王轉動間灰飛煙滅。

  他們留下的記憶片段,在八識心王里不斷重組。

  這一張張不同臉容承載的記憶片刻,重組起來的記憶,竟恰好組成了一個洋道士從最初記事開始的幼年時期,至于漂洋過海來到漢地的中年時期,至于見到蘇午,被結束性命的所有人生記憶!

  那一張張人臉,好似就是一個個記憶單元!

  分別記憶著不同的片段。

  “秘銀是‘活著的父親’身上脫落的事物,只要有人篤信‘父親’,全身心地供奉‘父親’,那‘活著的父親’就會將這脫落的事物交給他,令他的血統得以繼承這樣的物質。

  我們取得這秘密的銀子,以它來召喚我們的同伴。

  如果有人不信我們的‘父親’,但他的體內存留著原初的遺澤,我們將以‘秘藥’來引攝‘活著的父親’身上脫落的事物…

  我們拼湊著原初的遺澤,為叫我們那悲哀的‘活著的父親’,能脫離自己的倒影。

  為叫我們那可憐的‘父親’,能將自身寄托在‘原初之人’的身上,讓活著的父親與它的倒影,并行于人間…”

  名為‘吉米’的臉孔喃喃低語著,道出了‘人類之銀’的來歷。

  在這諸多記憶片段中,‘父親’和‘活著的父親’被多次提及。

  這兩個名詞并未指向‘一個存在’,它們指向兩個不同的、但強關聯的存在。

  蘇午根據那種種記憶片段的線索判斷,‘活著的父親’背負著‘父親’,而今下吉米的話語,又讓他掌握的線索更多。

  活著的父親極可能背負著它的倒影。

  而活著的父親的倒影,即是‘父親’!

  大秦教洋道士所有的行為,最終都是為了叫‘活著的父親’脫離它自己的倒影,繼而令那倒影寄托在‘原初之人’身上,最終使得二者并行于人間!

  “活著的父親…”蘇午隨手撣去吉米的臉孔,令之灰飛煙滅,他眼光轉動,喃喃低語。

  此時,又一張臉孔在他眼前振奮地言語著:“我們在漢地經營許久,終于聚集了十三個圣嬰,希望這次能引來‘原初的遺澤’,而非是‘神祇的幻形’!

  那金柳村的豬子,必須要在‘沉睡日’之前死去,成為第十三個圣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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